吃过很多苦的马老师特别同情盲人,说:“没钱不要紧。你想学不想学?”
孟杰大声地回答:“想学!”
“你想学就好办了。学礼不着急交,等你以后学会说书,挣着钱了再还我。”
就这样,当时马老师就收了穆孟杰做徒弟。师父教他说书、拉弦。
那时,马老师一共带着八个盲人徒弟,就属穆孟杰聪明,学得快、记得住、模仿得好。
从此,马老师每次外出表演,都要带着孟杰同行。一个老人带着几个徒弟在一个村庄和另一个村庄之间不停地迁徙。马老师说坠子书的时候,孟杰就帮着打板子或者敲鼓,或是拉弦,一边给老师做伴奏,一边仔细倾听老师说唱的内容,用心去记。遇到一些听不清、记不准的地方,晚上睡觉前就向马老师请教。
孟杰从小就是一个有心人,见贤思齐,见到比自己更有能耐的就虚心地去向人家学习,而且悟性和记性都特别好,基本上教过的就能学会,都记得住。现在,好不容易拜到马增申这样一位仰慕已久的老师,孟杰更是刻苦和用功。马老师用心教,他专心听讲,基本上老师下午讲的内容,到了晚上,他就能登台表演,而且基本不出什么差错。
别人两年才能学会说一部书。孟杰一年就学会了《呼延庆打擂》《刘公案》《大八义》《小八义》。接下来,他又学会了《杨家将》《水浒传》等几部大书。
十四岁时,他跟着师父上台说书。到了十五岁,他就能一个人上台表演了。于是,孟杰学习一年后,马老师就让他毕业出师了。
跪别马老师之后,孟杰从隆尧县北上,到了石家庄、保定一带说书,开始走南闯北,走村串户,到处说书卖艺,独自闯荡天下。他把师父教他的坠子书发挥得淋漓尽致,赢得了满堂喝彩。
第一天晚上,表演结束后,他清点自己小铁盆里的钱,居然有二十多元,几乎赶上了以前十天挣的钱。那一宿,躺在村民家的牲口棚里,孟杰的手里握着那一把的纸币和硬币,心潮澎湃,激动得难以入睡。
是啊,盲人应该学艺,盲人每学会一项新的本事,挣的钱就会更多,也就能更容易地养活自己,自立于社会了。孟杰越发感觉到学习本领的重要性。
从那儿以后,孟杰就在村子里住了下来。每天晚上准时开场。村民们都被他声情并茂、惟妙惟肖的表演吸引了来,早早地围坐在场子里等着他开讲。他把一整套的《呼延庆打擂》说了下来,整整说了两个月。穆孟杰粗略地算了算,那两个月里,他一共往家里汇了三千多元钱!
盲校上不成了
1979年,东辛寨大队接到通知,说保定盲人学校开始招生,盲童经考试合格后就可以入学。那时,穆孟杰正跟着师父在石家庄、保定一带说书,听说保定盲校在招生,就兴冲冲地赶去了。
接待他的老师姓孟。孟老师亲自测试,考的是简单的加减乘除。孟杰答得不错。
孟老师问他:“你现在在干啥?”
孟杰回答:“在跟着一位盲人老师学艺,学说书哩。”
“哦,看不出来。你都学会了说什么书?”
“会说《刘公案》《呼延庆打擂》。”
“嗬!还真不简单。”孟老师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位优秀的盲童。
按照学校规定,盲人要学摸点位认盲文。孟老师让孟杰试着摸了几个盲文字母,让他说出分别都是什么点位。没想到,孟杰的触摸和判别能力很灵,竟然全答对了。
本来,保定盲校是不收全盲儿童的,只收低视力或有残余视力的孩子,但是,看到孟杰这么聪明伶俐,孟老师说:“你这个情况,可以特殊照顾。你可以来我们学校上学。”
孟杰问:“那上学需要交学费吗?”
孟老师回答:“上学三年,每年交二百二十元学费,每个月另外交十八元生活费。”
孟杰一听,心凉了半截。别说学费,光生活费家里也供不起呀。
他虚晃一枪,告诉老师:“那我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
“好,我们欢迎你来上学。”孟老师说。
孟杰到正规学校求学的梦想便破灭了。原来,盲校也是要收费的,家里的情况他不是不清楚,自己根本就上不起这样昂贵的学!
满怀郁闷地走出校门,他顿时产生了一个想法:自己将来挣到钱了说啥也要办个盲校,让像自己这样家里没钱的孩子都有学上!自己任何费用都不收他们的!
大雪中死里逃生
上不起盲校,孟杰便接着说书。
这一年的冬天,孟杰摸索着来到了藁城县说书。
有一天晚上,天气很冷,他没有去麻烦人家借宿,就睡在麦场上人家为了看守麦子而修建的简易的小棚屋里。
早上,他被冻醒了。天气太冷,被褥显得太单薄了。
孟杰赶紧起身,穿上了棉衣,收拾好包裹,准备推门出去找附近的人家讨口热饭。
他用力地推开那扇小门,发现天正在下雪,北风呼呼地吹着。他赶紧缩回到小棚屋里。
冰天冻地的,一阵阵寒风从门的缝隙刮进来,像刀子一样尖锐地割在脸上。在那风中间,还夹带着丝丝湿冷的冰气,冻得人牙齿直打战。孟杰赶紧把随身带的衣服全都穿上了。他背起箱子,用竹竿试探着往外走。
雪下得实在是太大了。地上的积雪很深,每迈出一步都十分艰难。
孟杰试探着找寻昨日从村子里走过来的路,走着走着,就没路了。他退回来,换一个方向再往前走,走不多远,还是没路。反反复复走了好几个来回,总找不到昨日来时的路。
他被困住了。他大声地喊叫,希望周围能够有人听见。
然而,人声尽无,只有北风在发出尖厉的呼啸。
孟杰大声呼喊。
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他已经大半天都没有吃一口饭,喝一口水了。经过这一顿折腾,他的体力也快消耗殆尽了。
他不停地呼喊:“来人哪!”“来人哪!”
大雪茫茫,仿佛把整个天地都遮蔽了起来,他的喊声根本就传不出去。
孟杰试着拿起他的坠胡,开始用力地拉奏。但在又厚又密的雪幕中,他的琴声根本传不远。
时间不知过多久。孟杰喊累了,疲倦不堪。
还是没有人来。
是啊,这么天寒地冻的,大家都缩在自家暖和的家里,谁还会莫名其妙地跑到麦场上来挨冻啊!
时间似乎停止了。
孟杰冻得直哆嗦,似乎发起烧了。他退回到小棚屋里,混混沌沌地想着:一个人都没有,这次自己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到了下午,雪融化了一点儿。他颤颤巍巍地背起包裹,继续去厚厚的雪地上探寻通往村子的道路。
走来走去,还是找不到路。
明明昨天还走过的路,可今天一下雪却怎么走怎么都感觉不对。莫非是遇到鬼打墙了?
风冰冷地割着自己的脸。这可咋办呢?真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时,孟杰想到了自己的家,想到了爹娘,想到了自己出门三年来的各种经历和遭遇。他的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一个劲儿地滴落下来。
当初自己真该听从娘的劝告,好好地待在家里,让爹娘养着,起码求个平安无事啊?自己当年真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连爹娘苦口婆心的话都听不进去。
他感到后悔。但是,巨大的恐惧迅速压倒了他的后悔。
他真害怕了!瞧今天这阵势,身体都快被冻僵了,看来是难逃一劫,真要活不成了?
死?这个念头像头怪兽,突然从心底里冒了出来。自己才十五岁,年纪轻轻的,像一朵鲜花,还没来得及开放难道就要凋谢?像一棵幼苗,还没来得及长大成材难道就要被狂风拦腰折断?
死?自己哪能心甘!
孟杰又开始不停地高声叫喊,呼喊,求救!
“来人哪!”
“救命啊!”
喊声很快就被厚厚的雪吞没了。但是孟杰还在坚持,还在喊:
“来人哪!”
“救救我呀!”
哪怕有一个小孩儿出来玩雪!哪怕有一个路人正好走过!
可是没有。啥都没有。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喊声。
冬季的天说黑就黑。孟杰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嗓子也早都喊沙哑了。但是,他仍旧没有放弃!他,不想死!或者,他不想让自己就这样死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恍惚中传来了一阵沙沙沙的踏雪声。
这声音,像天籁,像救世的福音!
天哪!终于有人来了!
孟杰大声喊:“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帮帮我吧!”
接着,他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孩子,你怎么待在这里呢?”
他试图张口说话,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说来真是天不绝人,也是孟杰福大命大。那天,老人家里烧火的柴火正好烧完了,他是到麦场上来抱麦秸秆的,碰巧就听到雪地里有动静,刚开始还真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野兽被困在雪地里呢!
老人赶紧走过来牵住他的手。
孟杰浑身无力。
老人帮他背起包裹,拿起坠胡,一手拉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家。
到了家,老人让他躺到火炕上去暖一暖身子,自己则将一碗红薯粥放到炉子上去热。
热好了递给孟杰,一边让他趁热喝了,一边数落道:“唉,你这个小瞎子,这么冷的天不在自己家里待着,你跑出来干啥呀?”
孟杰喝过红薯粥,一下子活转过来,脸上也泛起了红晕。他已经一整天水米未进,疲惫不堪,元气大伤。
看着冻僵了的孩子慢慢地缓过劲来,老人也停止了唠叨。是啊,要是日子过得好谁愿意大冷天跑出来卖艺讨食啊。
“孩子,你晚上就住在我这里。正好我老头子一个人,你来了可以给我做做伴。”老人说。
“谢谢您,大爷!您救了我的命!”孟杰体力缓过来了,由衷地感激道。
“快别说了。能遇上我,那就是咱爷儿俩有缘呢。”老人说。
在老人家里休养了两天,孟杰才恢复了元气。他给老人鞠过躬道过谢以后,告辞了。前方的路,他还要继续走下去。
从那儿以后,孟杰又长了一智。每晚住下前,都要考虑安不安全,有没有什么隐患。譬如,会不会下雨下雪啦,会不会有野兽啦,或者,会不会有车辆等驶过这里。因为格外加了小心,在后来的流浪生涯中,他再没遭遇过这样危险的困境。
被人丢到了野地里
开始时,孟杰随着师父的文艺演出队到处去演出。老师登台说书,他就帮着敲鼓打板子,或是拉坠子胡。有时师父说累了,他就登台接着说书。
孟杰的嗓子好,声音洪亮清脆,大伙儿都喜欢他的说唱。十五岁能独自登台说书以后,孟杰显得越来越自信。
现在,他已经学到了说书本领,开始了独立谋生。他已能够比较熟练地一边拉弦,一边说唱。往往,他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一个月。每到晚上,周围邻村的乡亲们都会拥到他说书的地方,接连不断地听他说完一部书。
每次开讲,孟杰都显得胸有成竹。有时是拿起夹板有节奏地拍打,有时则拿起坠胡拉奏。随着乐器悦耳的伴奏声,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干脆连说带唱地开始说:“上一回,给大家说了半部《刘公案》,咱说说大人……”
说书说到一半时,孟杰说解道:
“你们看,俺们来到村里不容易,好心的老大伯、老大娘给捧捧场,帮衬帮衬。没君子不养艺人。给十块不嫌多,给一毛不嫌少。”
然后,放一只小铁盆在桌子上。那些朴实的听众们有的便掏出钱来,纷纷扔到铁盆里。多的有给一块的,少的有给几分几毛的。
孟杰的评书说得生动形象,引人入胜,村民们都喜欢听。每晚说书,总有一百多人来听。如果很久不去一个村子,那个村子里的人还会专门到别的村子去找到孟杰,邀请他继续回去说书。不久,孟杰就成了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一名小艺人。
孟杰每次赚到钱了,都及时地给家里汇去。有时还请人代书一封家书一并寄回家。
儿行千里母担忧。自从孟杰离家外出后,母亲整宿整宿地睡不踏实,夜夜祈求上天保佑孟杰平安。每次提起孟杰,她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常常以泪洗面。因为天天发愁,五十岁的母亲头发很快就全白了。现在,收到了孟杰寄来的钱和信,仿佛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孩子,知道他在外面很平安,也很健康,而且能够挣钱了,也就能养活自己了,母亲的心才稍稍宽慰了些。
在流浪说书的过程中,有时也会遭遇一些祸事。
一次,孟杰拄着竹竿走在道路上,对面有个骑自行车的一把将他撞倒在地,竹竿和坠胡都掉到了马路边。骑车人下来看了一眼,发现没事,翻身又骑上自行车走了。
丢了竹竿,孟杰没有了探路的工具,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他慢慢地爬起来,根本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和伤口,赶紧用双手在四周不停地摸索,寻找他的小竹竿,找了十几分钟才找到。
还有一回,孟杰走路时不知道是不小心撞到人家的,还是人家故意撞他的,双方撞到了一起,对方破口大骂:“你个瞎子,走路都不看路!好好的路你不走,竟敢撞到你大爷我身上来!”
孟杰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看了他一眼:“果然是个瞎子!你在家待着好了,干啥跑出来”对方依旧怒火冲天,不依不饶。
那人似乎很强壮,用手死死地拽着孟杰的衣领,把他给丢到了一片野地里,骂了句:“你给我老实待在这儿!”
这样他还嫌不解气,又故意拿起孟杰探路用的竹竿,扔掉了。
孟杰好不容易爬起来,赶紧去找他的竹竿,那可是他的眼睛啊!没了“眼睛”,一个盲人将寸步难行。
摸索了小半天,也没能找到竹竿。孟杰眼睛看不见,根本不知道那根陪伴了自己几年的竹竿究竟跑哪里去了。
他伤心得哭了。
然而,哭又有什么用呢?擦擦眼泪,他就又在地上摸索,浑身都沾满了泥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截木头。那可能是农民用来扎篱笆的木桩。他只好捡起这截木头,充当自己的盲杖,拄着它继续朝前走。
“货换货”学针灸
有一天,孟杰来到了新乐彭家庄说书。散场时,听众中有个人走上来和他打招呼:“你书说得不赖呀!你在保定盲人学校上过没有?”
穆孟杰回答:“没有。考上了,没钱,上不起。”
那人问:“那你怎么学的说书?说得这么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