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隋唐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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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唐史(1)

§§§第一章 李唐之先世及其统一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太原留守李渊父子起兵反隋,攻占长安,建立唐王朝,然后逐步镇压了农民起义军,消灭了割据势力,统一全国,唐王朝是中国历史上空前强大的国家,也是当时世界上最文明、富强的国家。

涉李唐世系,近人曾提出两项问题:其一为缪凤林汉胡混合之北统,兹列举李氏之血统如下:

除独孤、长孙都属鲜卑无疑外,窦氏之先,相传自后汉奔匈奴;故说者亦视如漠北之族。吾人对上古史能深入研究,此等问题,已觉不甚重要。

莱忙脱氏言:“德人自夸为优越人种,且是纯粹的诺曼种;实际上则彼辈已是最复杂的混血,此种现象,世界上各民族殆莫不皆然。”刘盼遂曾著《李唐为蕃姓考》三篇,最后又自取消其说,然犹有人深信不疑者。

其二倡自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彼以赵州昭庆县原有宣皇帝(熙)、光皇帝(天赐)合茔,其地与赵郡李氏祖居之常山郡相接,因谓“李唐先世若非赵郡李氏之‘破落户’,即是赵郡李氏之‘假冒牌’”,(十一页)且宇文泰入关之后,曾令相从之汉人,改以关内诸州为其本望,李唐改赵郡郡望为陇西郡望,即在是时云云。(十二页)

同姓而因缘攀附,是陈氏所承认之事实,(十一页)如果李唐出自赵郡,则赵郡之李,方攀附不暇,庶姓更不敢小觊,何以皇族反不及赵郡之可贵,而太宗有“我与山东崔、卢、李、郑旧既无嫌”之语。(《旧书》六五《高士廉传》)宇文泰入关,下距唐初仅八十年,如其改自赵郡,高祖尽应知之,即使彼不自言,他人亦当记忆,公私著述更少不免透露真相,如李密之例,(见《述论稿》一六页引文)今竟无之,此为李唐非原出赵郡之反证。况随宇文泰入关之北族,虽暂改河南郡望为京兆,但到唐时已大都恢复其河南郡望,唐室如真出自赵郡,又何爱于陇西而坚持不改?陈氏之说,殊未可信。

吾人试从当日整个局势观察,便知统一要求之十分急切;缘突厥在秦、晋边缘已固植其廿年(自开皇十九年起)来之实力,西边新兴之吐蕃,又方跃跃欲动(唐立国之第十七年,即领兵廿万,要求尚主),如果我国内部再混战下去,则五胡之乱,燕、云之割,或不难搬演于中原。凑巧着,始毕兄弟勇而寡谋,一般起义者之志愿,多不过要求换一个好首长,而李唐于篡隋之翌年(武德二),立能宣布明令,规定租庸调法,(《新唐书》一)一方面谋巩固自己财政之基础,另一方面则示群众以扫除隋炀之暴敛,其措施总比余子为较有条理,因而取得多数拥护,趁着人心思治,遂不数年而六合复定。

唐自太原起义,武德元年降薛仁杲,二年执李轨,关西悉定,三年走刘武周,四年擒窦建德,降王世充。五年又破斩建德余党刘黑闼(小股如梁师都等可不计),仅六年而海宇大定,白居易诗:“太宗十八举义兵,白旄黄钺定两京,擒充戮窦四海清,二十有四功业成,二十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本自《贞观政要》十)以武德四年为四海清,则仅及五年。

犹有易储一事,隋以储位之争而勇、秀废锢,唐以储位之争而建成、元吉被杀,二十余年间故事重演,太宗诸子,复有承乾与泰之相倾。原夫专制君主,无不欲万叶永基,然因此一念,遂生矛盾。勇为太子,未尝建立武功,而广则有平陈之大勋,建成虽屡次临戎(武德三、四、五、六及八年),而勋业远非太宗之比,储位之危,实为父者有以启之。幸唐高祖即行禅位,犹胜隋文一筹。考周初,泰伯、仲雍,远征吴地,突厥习俗,亦长子远征(后来蒙古即习其俗),隋、唐狃于儒家储贰镇中之说,家庭变故,所以不断产生也。

平阳公主,高祖第三女也,隋末,与其夫柴绍在长安,高祖起事,绍间行赴太原,公主自归县庄所,散家资,招引亡命,得数百人;遣家僮马三宝说降胡人何潘仁、民军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又取厔、武功、始平数县,申明法令,禁无侵掠,得兵七万人。后与秦王会于渭北,置幕府号曰娘子军。(《旧书》五八)我国女子能立武功者少,故特记之。

§§§第一节太宗克定突厥及漠北

(一)东突厥始毕自雁门之役,气焰益张,隋末群雄又多倚为奥援,愈有凭陵中原之志。维时东自契丹、室韦,西至吐谷浑、高昌,皆为臣属,恃功骄倨,请求无厌。曷萨(婆)那可汗当宇文化及将败时,奔回京师,始毕以旧嫌之故,要唐杀之。

始毕卒(武德二年四月),弟处(叱)罗继,未几亦死(三年春),弟颉利嗣,来寇益急。高祖遣李瓌赍帛数万段与结和亲,然仍拘留唐使,协助唐敌,兵不少戢。处罗子郁射设又入据河南五原、榆林之地,接于灵州,高祖至欲迁都樊、邓以避之,秦王力谏而止。七年秋,率始毕子突利举国入寇,秦、齐二王出屯豳()州,而器械不足以御敌,城池不足以据守,突厥万骑,奄至城西。秦王冒险,率百骑驰诣虏阵,与颉利对语,又遣骑别责突利,因之,叔侄携离,颉利请和,结盟而去。

盟血未干,故态复作,九年八月,乘太宗新立,领兵廿万,直逼京师,至于渭水便桥之北。太宗亲率六骑出渭水,与颉利隔津而语,责其负约,颉利再请和,刑白马设盟,引兵退。

贞观初,颉利遣十万骑讨回纥于漠北,反为所败,又内攻突利,宠信胡人,部下携贰,降唐者相属。三年冬,命李靖、李(世)将分道出师讨之。翌年正月,靖袭颉利于定襄,获炀帝后萧氏及其孙政(正)道,颉利退保铁山。靖出其不意,疾行掩之,遂擒颉利送京师,碛南大定,漠南诸蕃君长请上号为天可汗。突厥可汗衔有t nrit g,义为似天,即《尚书·尧典》郑注之稽古“同天”也,又有t nrid ,义为由天,即天生或天子也,唐译作登里或登利,天可汗之义本于此。近人有证天可汗本自Tabghac者;按此名亦拼作Taghac,Tawghac(蒙古时译作桃花石)。突厥人用此名以称中国,早在五九八年以前(《西突厥史料》一七六页),下去贞观初,逾三十载,与太宗称天可汗何涉,学人缺乏历史时间性,此其一著例也。

§§§第一节太宗平服西域

西突厥之领地,略见前《隋史》六节,在汉以来所谓“西域”之内,强盛时往往与我争霸而扼我之吭,故首叙西突厥。

(一)西突厥西突厥自处罗归隋,后来别有统(Tona)叶护继起,勇而有谋,并铁勒,下波斯,控弦数十万,徙庭于千泉,遂霸西域。武德五年,遣使来请昏,时颉利势方张,高祖采远交近攻之策,许之,遇西方路梗而未果。贞观初,统叶护卒,国内大乱,分裂为两部。约贞观十三年顷,其部长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均室点密五世孙)先后来归。及唐师伐高昌(见下文),有阿史那贺鲁者屯兵可汗浮图城,惧而来降。因以其地为庭州。

(二)天山南路三国:

(甲)高昌即汉之车师(又作姑师),东汉西城长史及戊己校尉并居于此。晋以其地为高昌郡。吕光及沮渠蒙逊皆因之。魏太武时,有阚爽者自为高昌太守,太平真君中(约四四二以后),爽为沮渠无讳(蒙逊子)所袭夺。无讳死,弟安周代立,文成和平元年(四六○),又被茹茹所并。茹茹以阚伯周为高昌王,高昌称王自此始。孝文太和五年(四八一),高车王逐杀阚氏之后人,以敦煌人张孟明为王,国人杀之,改立马儒。二十一年(四九七),马儒请于魏,举国内徙,群情不愿,相与杀儒而推其长史麴嘉主国政。嘉,金城榆中人也,其后亦尝表求内徙,魏廷却之(《北史》九七)。文泰,贞观四年(六三○)曾来朝,然与西突厥通,西域使来中国者稍被阻绝。伊吾尝臣西突厥,至是内属,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又合兵破焉耆五城,虏其人,焉耆诉诸唐,屡责不改。贞观十三年,命侯君集等讨之,翌年(六五四),文泰忧惧而卒,子智盛(后赐名智勇)出降。于其他置西州及安西都护府。

高昌,今吐鲁番一带,在西域诸国中,汉化最为深入。近年考古发掘,得氏朝墓砖百余,(黄文弼编《高昌专集》)其传世年号等乃渐可详考,兹据罗振玉《增订高昌氏年表》,撮录如次:

嘉,魏孝文帝太和廿一年(四九七)——孝明帝孝昌三年(五二七)?

光,魏孝庄帝永安元年(五二八)——废帝建明元年(五三○)。

坚,魏普泰元年(五三一)改元章和(凡十八年)——西魏文帝大统十四年(五四八)。

玄喜,西魏大统十五年(五四九)改元永平(凡二年)——大统十六年(五五○),又改元和平(凡四年)——西魏恭帝元年(五五四)。

宝茂,西魏恭帝二年(五五五)改元建昌(凡六年)——周明帝武成二年(五六○)。

乾固,周武帝保定元年(五六一)改元延昌(凡四十一年)——隋文帝仁寿元年(六○一)。

伯雅,隋文帝仁寿二年(六○二)改元延和(凡十二年),又改元义和(凡六年)——唐高祖武德二年(六一九)。

文泰,唐高祖武德三年(六二○)改元重光(凡四年),又改元延寿(凡十七年)——太宗贞观十四年(六四○)。

氏有国,至智盛凡九代,一百四十四年而灭。(《唐会要》九五)

(乙)焉耆高昌之役,焉耆王引兵助唐,故高昌破后,还其侵地。寻叛归西突厥,十八年,遣郭孝恪讨之,执其王,以其地为焉耆都督府。高宗时使前王归国。

(丙)龟兹初臣西突厥,焉耆之叛唐,又发兵助之。廿二年,遣阿史那社尔等讨破之,执其王归,别立王弟主国政,移安西都护府于龟兹,兼统焉耆、于阗、疏勒,谓之四镇。

唐初舶运未盛,我对西方,凡物品运输,官私往来,都以遵陆为主道;尤其高昌至龟兹绾毂丝路,是经济大动脉所在,不能不出全力以维持。十箭雄踞西北,领导高昌三国,梗我交通,唐用兵力对付,势非得已。(《新书》二二一下称,太宗谓安国使曰,西突厥已降,商旅可行矣,诸胡大悦,其重要可想。)质言之,唐太宗讨东突厥(西突厥未直接用兵),讨高昌三国,系为自卫而战,为经济争生存而战,近年来有些作者或不研讨事实,统置于侵略之列,(屡见于《历史教学》)而编纂者曾未提出讨论,岂必要唐朝束手待毙而后免于侵略之罪名耶?高昌八城皆有华人,(《北史》九七)北庭原属车师(即高昌),故平定之后,开置郡县。焉耆、龟兹之设镇,止驻兵以维交通,仍立国王主持政事,臣其人而不有其地,焉得以侵略目之?

羽田亨著《西域文明史概论》,谓大体上至唐代止,西域所住之汉人,皆以屯戍军及官吏为主,数目甚少,且不与土人杂居,故东西文明各维持其传统,无显著的融合。及唐经营西域,实际始有发展。惟是中国经营,又不彻底,都护、长史无民政关系,从属之最大目的,只在防止北方民族之占据,保护汉土与葱岭西诸国之交通,免贸易上发生障碍,初不夺取其地之统治权。西域最初对汉之文明,亦取排斥态度,如各国人因龟兹王摹仿汉天子仪节而有驴非驴、马非马之讥,是也。此一连串的批评,纯从帝国主义侵略的观点出发,不能深切认识汉、唐民族所以成其伟大。据管窥所及,汉、唐对待兄弟民族之政策,其特点有四:1.不强迫同化,只顺其自然。2.不掠取俘虏分散为奴婢。3.不使杂处通婚。4.不排斥各族不同之宗教,任其自由信奉。(如隋炀不许启民易汉族冠服,唐太不把突厥迁往江南,都是最好的例子。)唯如是,故汉文化之铺开,比较迟缓,然终不至因暴躁冒进而换取异俗之深恨。蒙古时代有回鹘“亦都护”,余证为伊兰语翻译西汉“都护”一词之遗音,伊兰语开口好用i,加于“都护”之上,遂成idiqut,及回鹘西迁,又从伊兰人转贩得来。汉化之深,经千余年而不坠,惜一般历史家之数典忘祖也!

往西南及远西,可附记者二事:

我国与印度向无直接战争,间接者惟王玄策之役。贞观十七年三月,卫尉寺丞李义表融州黄水县令王玄策奉命送婆罗门返国,十二月,至摩伽陀(Magadha)。十九年正月,至王舍(R.jagrǐha)城,登耆崛(Grǐdhrak.ta)山,勒铭其地。二月,又奉敕立碑于摩诃菩提(Mahabhodhi)寺。此次往返,皆经泥婆罗(Nepal,近译尼泊尔,清人称为廓尔喀“Gorxa”)国。翌年,玄策复使摩伽,从骑三十人。未至,王尸罗逸多(HarshaSil.ditya)已死,其臣阿罗那顺自立,发兵拒玄策,从骑皆没,遂剽诸国贡物。玄策奔吐蕃西鄙,召诸国兵,泥婆罗以七千骑、吐蕃弃宗弄赞赞普(KhriSrongbtsonSgam—po)以千二百人来会,玄策率之,破摩伽兵,禽阿罗那顺及其妻、子,虏男、女万二千人,杂畜三万。东天竺王尸鸠摩(Sri—Kumāra)送牛马三万犒军,迦没路(Kamarupa,地在东印度)王献上地图。廿二年五月,阿罗那顺逮至阙下。其后显庆二年,玄策三次使天竺,送佛袈裟(kasaya),亦取道泥婆罗;此行曾西至厨宾(龙朔元)。所著有《中天竺行记》十卷,今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