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占武汉以后,曾国藩本想停兵休整,好好经营一下湖北。再以湖北、湖南为基地,进取江西、安徽,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地逼向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于是,他在10月21日上书咸丰皇帝,提出攻占武汉后,立即东下的可虑之处有三点:一是经过从岳州到武汉三镇的一系列战斗之后,湘军人员、武器都有很大损耗,需要经过一个较长时期的休整和补充,才能巩固和提高战斗力;二是太平军虽然遭到重创,但仍有相当实力,再加上他们又得到湖北、江西广大群众的支持,湘军如果孤军深入,就有可能陷入太平军的包围之中;三是湖北经济尚未恢复,不能建立粮饷基地,湘军东进所需的粮饷仍需湖南供给。这样一来,远离后方,供应困难,就有可能因缺乏粮食军饷而导致军心不稳,前功尽弃。
应该说,在取得了几次大的胜利之后,曾国藩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仍能保持着小心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客观冷静地审时度势。但咸丰帝却急于求成,完全低估了太平军的力量,拒绝接受曾国藩的意见,命他迅速东下,早日肃清江西,而将善后工作交给杨霈处理。他这一番盲人骑瞎马的乱指挥,完全打乱了曾国藩的原订计划。迫使他脱离后方,锐兵轻进,孤军深入,缺乏后援,在江西数年之内处于进退维谷的困境。
田家镇惨胜
武昌失守,让坐镇天京的杨秀清又惊又气。他立刻命令燕王秦日纲前往田家镇布置战守事宜,并将黄再兴、石凤魁等人锁拿天京问罪。面对湘军的嚣张气焰和咄咄逼人的攻势,秦日纲等太平军将领决定利用长江两岸有利地形,布置重兵防守,阻止曾国藩率军东下。
田家镇是一个有几千人口的大镇,水陆交通便利,自古以来就是长江北岸上的一个整体市井。与田家镇隔江相对的半壁山,孤峰挺拔,雄峙在大江南岸。这里是长江最险的一处隘口,江面仅有一里多宽,江流湍急,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太平军曾在这里击败清军将领江忠源。
太平军除了在这里设有重兵,准备与湘军决一死战之外,还在田家镇的上游蕲州设了阻止曾国藩东下的第一道防线,派著名的年轻将领陈玉成在那里驻守。在田家镇,秦日纲则在半壁山层层筑垒,沿江安设大炮。另外还在半壁山与田家镇之间的江面上横拦铁索六条,铁索之下按一定距离排列几十只小船,船上安放枪炮,用来保护铁索。
这样,太平军就把田家镇一带布置得宛如铜墙铁壁一般。曾国藩要想经过半壁山、田家镇,顺江东进,那比登天还难。
时值深秋,江水碧透,骄阳灿烂,曾国藩顺水扬帆率师东下。
一路无事,船行至蕲州不远的道士滩时,曾国藩下令停船。与此同时,塔齐布率领的陆师也驻军铁领口,静候待命。
曾国藩察看完地形,见陈玉成驻守的蕲州江面战船不多,陆军大部分驻军江南,似乎随时准备援助大冶、兴国两城。于是心生一计,命令罗泽南和塔齐布各率领陆师一支,分别进攻兴国和大冶两城,引诱陈玉成派兵援助。然后,自己率领全部水师乘此机会,猛冲过蕲州。
第二天,塔齐布首先率领兵马向兴国进攻。陈玉成得报后,果然率领人马前去增援。但行至半路,忽又闻报说罗泽南又带兵进攻大冶,陈玉成无奈,只得又分出人马前去增援大冶。当陈玉成赶到兴国时,塔齐布已攻下兴国。陈玉成十分懊恼,又匆忙率兵赶往大冶。谁知刚到半路,就遇到从大冶溃败下来的士兵报告说大冶已丢。陈玉成气得两眼冒火,只得率部怏怏退回蕲州。
就在陈玉成离开蕲州的时候,曾国藩会合李孟群的水师共二十营约一万人,在呼啸呐喊声中冲破蕲州太平军水师防线。
下一轮的战斗首先在长江南岸的半壁山展开。罗泽南、塔齐布在攻克兴国、大冶之后,合军进攻半壁山。11月20日,罗泽南率兵先到半壁山下,接着,塔齐布也到了。湘军与太平军在半壁山下展开大战。由于湘军自湘潭一役以来,连打胜仗斗志正盛,再加上经过曾国藩的一番整顿,湘军中所剩的大多都是不要命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所以个个不思退缩,凶悍异常。而太平军则正好相反,连吃败仗,有一部分士兵对湘军心存畏惧,士气首先就矮了半截。所以刚一交起手来,太平军虽然占尽地势之利,但仍处于劣势。结果,太平军迎战失利,退至山顶。
11月23日,太平军又增加了新的援军。援军由燕王秦日纲和北王韦昌辉的弟弟韦俊亲自指挥,分两路向湘军发起反攻。但一天苦战之后太平军再次败北。这一次的失败,太平军不得不退至田家镇,半壁山要隘被湘军占领了。
半壁山是军事战略要地。太平军丧失半壁山后,地利优势就完全丧失了。能阻止湘军东进的屏障就只剩下半壁山、田家镇之间的铁索了。因此,田家镇一战的关键是在水师方面。
11月27日,占领半壁山的塔、罗两师与冲过蕲州防线的杨载福、彭玉麟水师会商后,决定将水师兵分四路,与太平军水师在江面展开决战。第一路由各营中挑选出来的凶悍残忍之徒充任敢死队,负责破坏太平军的拦江铁索;第二路由彭玉麟率领,其任务是负责攻击太平军战船,压抑对方炮火,掩护第一路破坏铁索;第三路由杨载福率领,其任务是在铁索断后冲向下游,烧毁太平军的战船;第四路由李孟群率领,负责保护老营和后方辎重船只。
12月2日,曾国藩下令首先放炮击沉太平军护索小船。一声令下之后,数炮齐发,炮弹尖厉呼啸着飞向太平军的小船。护索的太平军小船慌忙迎敌,但由于先失战机,湘军火力强大,所以还没来得及装上炮弹,就都被湘军击沉了。接着,湘军选出的那些敢死队员,驾着20条快蟹向铁索冲去。每条船上都放着一口大锅,锅里盛满油脂,燃上大火,将油脂烧得滚沸。湘勇们忍受着炙人的高温,将船驶至铁索旁边,再将铁索拉到火焰上煅烧。等到烧得差不多时,便用铁钳将铁索夹出来放在预先准备好的铁墩上,几个人手执板斧猛砍一番,将铁索砍断。不到两个时辰,六根铁索全被烧熔砍断。
拦江铁索一断,杨载福急令船队顺江而下,抢先赶到武昌截断太平军船队的归路,然后再溯江而上,沿途放火,使太平军水师数千船只顿时化为火海。箭在飞、火在烧、刀枪相碰;鼓角雷鸣;湘勇为升官发财,个个不顾生死,凶狠狰狞。太平军为活命谋生,人人奋勇硬斗,强蛮顽梗。田家镇一带发生了一场亘古未见的恶战。只见双方死伤的人一个个掉进水里,未死的在江浪中拼命挣扎,已死的随波逐流。江水已被鲜血染红,半壁山似在低首垂泪,长江水也在呜咽悲号。
太平军自西征以来,水师船只不下万艘,湘潭、岳州、武昌几次大战均被焚毁不少,而尤以这次大战损失最为惨重。田家镇战役以后,太平军九江以上的船只荡然无存,水师也基本瓦解了。湘军水师得手以后,塔齐布、罗泽南陆师也赶来助攻,太平军险要尽失,士气大丧,不得不于12月3日撤出田家镇,向西退却。
第二天,陈玉成也带兵弃蕲州城而走,与从田家镇撤出的太平军会合后一直退回九江。
田家镇之战,湘军虽然获胜,但也遭到巨大伤亡。曾国藩战后清点人数船只时,说行军以来没有“丧失如此次之惨者”,言毕放声大哭。
被石达开耍了
田家镇大捷之后,曾国藩的湘军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长江上游,再加上基本摧毁了太平军水师曾国藩等人非常高兴,来不及停下休整队伍,就立即令彭玉麟率领水师;塔齐布率领陆师,浩浩荡荡向长沙中游的重镇九江进发,叫嚷着要肃清江面直捣金陵。
田家镇战败的消息传到天京,杨秀清急忙派遣太平天国的优秀将领石达开、罗大纲赶赴西线指挥。当他们率军星夜兼程赶到九江时,前线太平军又告失利,连连退却。这样,太平军只好南渡长江,合力据守九江、湖口两城。
九江是长江上的重镇,在保护南京方面的作用非同小可。因此,洪秀全非常重视保卫九江的工作。当时林启容是九江的守将,领有一万人马,严密把守九江。为了确保在战斗中不把九江丢掉,洪秀全又命令翼王石达开带领四万人马奔赴九江增援。而当时的湘军驻扎在离九江十里远的竹林店,属于九江上游,一共驻扎有二万人马的水陆两师。此时的湘军兵力虽不如太平军,但他们的水师装备精良,在前一时期连连得胜,所以士气很高,曾国藩很有信心。
但是,由于林启容守御得法,湘军在很长时间内没有攻下九江,并且伤亡严重。因此,曾国藩急于摆脱目前的困境。当时的水师统领彭玉麟给曾国藩献上一计,提出以小股部队继续攻战九江,大股部队则从九江绕过去,以湖口和梅家洲为攻击目标,为湘军东进打通道路。
湖口是长江中的一个码头,鄱阳湖在它的南边,长江在北边。梅家洲是一个江心沙洲,它正对湖口。梅家洲与湖口之间的江面是一般船只通行的地方。
曾国藩认为彭玉麟的建议比较符合时宜。然而,令曾国藩没料到的是,石达开对湘军此举早就料到了。当时有一万名太平军驻守在梅家洲,而湖口周围有大批太平军水师埋伏在那里。
石达开向众将分析:我们以险阻击湘军,已收成效,但要想破敌,就得出击,而打出城池与曾妖硬拼并无把握。湘军水师强大,我军战船数量不多,装备也远逊于彼。欲破湘军,必先败其水师;而破其水师,只能智取。
诸将向石达开询问智取之计。石达开说:曾妖的水师船只有长龙、快蟹、舢板三种。长龙与快蟹都是大船,行动缓慢,不利于前锋战斗,而利于指挥、运兵、运械;舢板行动轻捷,利于战斗。二者相互配合,取长补短,相得益彰,过去的几仗,皆仗大小船只的配合而取胜。今天我们用计让二者分开,使其分则两败,才是破敌良策。
诸将又问如何方能使其大小战船分开。石达开说:用计之事,我来布置。但自此之后,九江、湖口、梅家洲各军只许坚守。湘军来攻,一概置之不理。听我用计安排。
曾国藩几番进攻,皆遭挫败。休整了两日,不见敌军动静。于是,再令各路出击。诸军因有前番的教训,只是远远地开枪开炮,不敢再涉险境。即使如此,九江等城,亦不见太平军的任何反映,连冷枪也不打一发。各路军马折腾了两天,疲惫地返回营地。入夜正要休息,湘军水师的宿营江面突然枪炮齐鸣,并有无数小船冲入江中,把火箭、火球射向湘军水师船上。湘军水师欲战无从战、欲睡无法睡。连续几夜,弄得湘军惊恐不安,将帅们心焦气躁。
石达开见时机成熟,便开始用计。
咸丰四年十二月十二日(1855年1月29日),一串四十余只的太平军船队突然出现在江面上,这个情况被湘军斥侯看在眼里,报告给曾国藩。曾国藩立即与诸将商量对策。按照常规,湘军水师远胜太平军水师多倍,他们不该出动四十余只船在长江上行动,既然行动,必有原因,曾国藩本应小心对付。但适逢湘军既骄又躁之时,也不做深入推想。反正是石达开的船队,出来了就得打。曾国藩也认为再无攻敌良策,不能失此机会,便命萧捷三等率舢板一百二十余只攻击太平军船队。
萧捷三又气又急,想冲上敌船消除连日的躁气,命令湘勇快速追赶。太平军的船队都是轻便小船,见湘军大队来攻,也拼命前驶。双方你逃我赶,比赛速度,转眼划至湖口。眼看就要追上,萧捷三正准备命令前锋开炮。只见太平军船队向右一转,一齐向鄱阳湖驶去。萧捷三仗着自己的船多,不假思索,也指挥水师进了鄱阳湖。谁知湖口外连长江,内接鄱阳湖,入口极窄,如同一个大肚口袋的袋口。
双方船队进入鄱阳湖后,太平军立即封住湖口水卡,修上工事,安装大炮,将其死死地锁在湖内。如此一来,湘军水师被肢解为外江和内湖两部分。留在长江水面的长龙和快蟹大船,失去快船的护卫,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曾国藩等到傍晚不见萧捷三的消息,正在焦急,突然有大队太平军船只向湘军水师攻来。湘军的大船离开了舢板,犹如鹰隼失去了翅膀,在敌船的进攻中,只能笨拙地移动。太平军轻便的小船在湘军的大船夹缝中,穿梭般划来划去,投出串串火把、火球。不一时,便烧毁湘军大号船、中号船四十余只。曾国藩、彭玉麟仗着大船炮火猛烈,打得太平军快船无法靠近,才免遭灭顶之灾。
太平军船队胜利撤走后,曾国藩急忙调回在武穴养病的杨载福,又调回罗泽南、胡林翼各部,集中力量,再攻九江。就在罗泽南回九江的当天夜里,即咸丰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1855年2月1日)夜间,太平军对湘军水师发动了更大规模的进攻。石达开命数十只小船满载各种火器,钻入湘军船队中间放火延烧。当夜月黑风高,咫尺难辨敌我。太平军小船夹在湘军大船之间,大船的炮火完全失去效用。大火燃起,湘军战船纷纷向上游逃跑。曾国藩的主帅船行动不便,落在后面。太平军认得这是湘军统帅的船,便高呼:“活捉曾妖!”纷纷跳上指挥船,与曾国藩的亲兵展开了白刃格斗。太平军蜂拥而上,亲兵死伤越来越多。曾国藩眼看着船上的厮杀,自己无能为力,心胆俱裂,四肢痉挛,料想此次必死无疑。突然,他见到一名高大的太平军战士向他冲过来,便猛地推开舱门,跳入黑沉沉的大江之中。幸好一名贴身警卫发现了他,也飞身跳下,将他拖出水面,送到正要逃跑的一条小船上,划向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