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牛牛
3182400000006

第6章 杨扬散文(6)

人之将死,其言必善。哥哥临走前匆匆留下的聊聊数语中,有一句语气平淡却分量很重:“我一生没做过坏事。”每每想起都不禁鼻酸。哥哥的善良在圈中是出了名的,对待家人朋友晚辈甚至有敌意的人,他总是与人为善、凡事宽容以待,从来没听说过他攻讦他人、损人利己。比起现如今一些喜欢相互诋毁、善于利用媒体炒作自己的小明星,哥哥的洁身自好、温厚谦良尤其显得可贵,那是骨子里的优雅,心中没有一处龌龊。哥哥出殡那天,鲜花如海,数万人自动相送,场面之壮观令人惊叹,这也许从侧面反映了哥哥的人格魅力所在。那一刻,哥哥俊朗的面容、醇厚的歌声、精湛的演技都在其次,最重要的,他是一个“好人”,值得爱他的人相送最后一程。

很多人对哥哥是抱有“看法”的,无非是基于他后期同性恋的身份,似乎这一条罪名就足以抵消他所有的好。我对同性恋无所谓褒贬,我只是尊重别人选择的生活和爱的方式,如果那份感情没有损害到旁人,我们何必揪住不放,以点及面地扩大呢?中国人多,十几亿,其中乐于探究勤于贩卖他人隐私的人为数可观。挖出别人的隐私往往成为一些人拿来炫耀、卖弄甚至赚钱的资本,而听众也往往会兴奋地附和,再将这些隐私去皮拆骨、血淋淋地现买现卖。它让我看到人心深处阴暗的一面。而可怕的是,很多人似乎并没意识到那个角落的存在,它潜伏在许多灵魂的背面,静静等待魔鬼的召唤。哥哥的死,有些人是要负责任的!最可鄙的是,张国荣前脚跳楼,后脚就有人伪造遗书混淆视听、中伤死者,这种令人心寒作呕的事恐怕也只有像老鼠一样蹿行在下水道的人才做得出。可是,谁知道呢?他(她)或许也在送葬的人群中哭泣,脸上浮现着善的光——人性之恶,要如何才能洞悉?

哥哥被证实临死前正饱受抑郁症的折磨,他选择了放弃。我曾经怨恨他的不坚强,他的自私,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粉身碎骨而去?!可多年之后,我的看法有了转变,将生命定格在最美的年华,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如果活着是地狱,死去或许就是天堂。

《风继续吹》中有一句,“你已在我心,不必再问记着谁……”。这,也是我想对他说的。

(2011年4月)

京腔沪韵

秋风渐凉。一日,有朋友不小心漏了一句:“好想吃螃蟹啊!”这下可不得了,在座的一堆人一听全忍不住了,于是当下直杀阳澄湖而去。

不去美食街,不上船餐厅,同行的人说带大伙到养殖户家里去吃蟹。坐上快艇七转八转,都快晕了方向时,养殖户的家终于到了,原来在阳澄湖中央一小渔船上。养殖户名叫阿文,递上名片,大伙一看都乐了,只见上面写着:正宗阳澄湖大闸蟹养殖户“阿文”,地址:阳澄湖中。憨憨的阿文笑着说:“不要紧的,反正有手机,联系好了自会有人去接。前阵子一帮外地客商要买蟹,连312国道都摸不清,最终还是找到这里。”看来,只要能吃到大闸蟹,再累再烦都不怕!别说是从上海、苏州赶过来了,北京的朋友每年一入秋就天天打电话惦记着大闸蟹,一要就是几百斤,用飞机托运过去!

说到这阳澄湖大闸蟹,真是太美味,所以惹得其他同母异父、同父异母或干脆不沾亲戚关系的螃蟹统统自称血统纯正。“十一”期间笔者去了趟北京,乖乖,首都满大街都是“阳澄湖大闸蟹”。到跟前一看,足有半斤个头,看着挺养眼,可是笔者心里已起疑。“十一”期间,昆山阳澄湖里的螃蟹刚收紧筋骨,雌蟹勉强过关,雄蟹还没起膏,长到半斤的,整个湖里也没几只,季节不对!哪会有那么多半斤的跑北京来?!心里想着,手就忍不住去翻身子,只见螃蟹肚子那个黑呀,煤灰里扒出来似的,连大闸蟹基本的品相都没有。再看价格,三四十元一斤!正宗的大闸蟹看了非吐血不可。

北京那拨年年吃空运大闸蟹的朋友没事总偷着乐。他们告诉我:其他很多北京人因为没到过阳澄湖,根本搞不清大闸蟹长什么样是啥味道。每年刚入秋,就会有大批假冒货进军京城,北京人还吃得挺高兴。说来你不信,刚往北京空运螃蟹那会儿,就有同志反映:“大闸蟹怎么不大呀,雌的就三四两!”一听就外行了吧,那个头硕大的,“种”就差啦。

看北京人吃蟹,能把你急死。很多北京人吃蟹不蒸而是煮,蟹脚事先不捆好,煮好的螃蟹只只四仰八叉,很不雅观。煮的过程中,蟹膏蟹油全给煮水里去了,真令人心疼啊。北方人多为粗线条,表现在吃蟹上就是大脚小脚全扔掉,嫌烦!苏州专爱拆蟹肉的阿姨看到那些堆成小山的蟹脚肯定会捶胸顿足:能包多少蟹肉馄饨呀!

相比起北京人,上海人因地利之便,要有口福得多,精明的上海人也更懂得如何品蟹。

上海人吃大闸蟹不性急。等到进入10月下旬,天气有了寒意,掐着指头算日子的上海人知道:好时候到了!于是傍晚你到去往阳澄湖方向的路上瞧一瞧,鱼贯而过的全是上海牌照的车子。

上海人的精明闻名于世,吃蟹的时候也能窥见一斑。经常来昆山吃蟹的一朋友就说:“自己开车来昆山,比较辛苦,住要住得舒服。但吃蟹就不必在市区酒店,一来价钱辣手,二来看不见阳澄湖没情调,所以一定是亲自开车到湖边吃。”

周末,在巴城的船餐区,船上船下都是上海人的声音。他们一帮帮围聚着挑螃蟹,个个瞪圆火眼金睛,正面看反面看,再放到玻璃板上试脚力。老板看着也不生气,在一边陪着笑脸,回头轻轻对我说:“上海人不要太精明,蒙他们没意思,我拿出来的都是正宗货。”

上海人吃蟹一般都不猛,每顿一对,一雌一雄。据说这样刚刚好,尝了两种美味,又不至于因吃多而坏了感觉。看上海人吃蟹是要有点耐心的,有人一只蟹能吃三刻钟!先吃蟹黄再吃蟹身,最后吃蟹脚,一只脚一只脚从小腿吃到大螯。雄蟹的两只大螯在上海人看来是万万不可丢弃的,因为蟹身上其他部位的肉都是零零碎碎的,唯有大螯里面两块肉饱满结实,吃着忒过瘾。

按理说,上海的餐馆酒楼也供应大闸蟹,不过上海人跑昆山来吃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有人觉得,周末来昆山,路不远,权当一次短途旅游,又有玩又有吃,多好。我一张姓朋友开着宝马X5来昆山吃螃蟹,张先生身价过千万,可人家照样蹲地上和蟹贩讨价还价。他说:“能吃到又正宗又便宜的螃蟹有啥不好。要不是有特殊原因我何必去上海星级酒店吃几百块一只的螃蟹,犯不着啊。”我另一上海朋友是开饭店的,他告诉我:“上海的老吃客都知道我店里的螃蟹是直接从阳澄湖进货的,信得过。”逢到蟹季,他总往昆山跑,先自己吃个够,再大批进货。据说,朋友在湖边进的蟹200块左右一斤,到上海饭店能卖198元一只!这螃蟹转个场子就赚大钱啦。

昆山本地的蟹老板都知道,上海人很少吃了不带的,几乎过来的人都会吃完再带几包蟹回去。到了周末,一家摊位能销几百斤!虽然上海人杀价杀得厉害,但多少总有得赚。

看来,真是秋风起、蟹脚痒、食客馋、渔民笑啊!

(2005年11月)

丽娜

我和丽娜,来自两个世界,白天和黑夜,注定错开,无法交集。

我和丽娜,年少时,彼此的心疼与挂念,是爱或友谊,无关利益,无关之前之后,就在那个点,我们相遇。

身高1.70米,前凸后翘,小麦色的肌肤,混血儿般鲜明的面部,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子,长长的栗色睫毛像刷了蜜糖般油亮油亮,还有嘟嘟翘着的嘴,好像随时等着别人去亲一口。瘦小苍白五官平凡的我站在她身边,成了最好的参照物,越发将她极具攻击性的美衬托出来。认识丽娜那年,她21岁,而我还是个小记者。

那个晚上,醉了的丽娜倒在我的怀里,酒气,还有很奇怪的一股味道,反应了良久,终于想起,不是羊肉店的气味么?再联系她的长相,是新疆人?我微微蹙眉,生长在江南的我对这气味不太适应。面对怀里的陌生女孩,我有点不知所措,酒醉的她很沉,我几次试图搬动她都以失败告终。于是只好任由她在我怀里睡了很久。期间有几个男子过来找她,凭直觉,是那种混社会的,不知缘何,我脱口而出“我是她朋友,我来照顾她,没事啦”。他们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丽娜,见有人陪她,好像找到台阶下一样掉头就走了,令我突然间觉得怀里的女孩有些可怜。

那天,失恋后久久不能复原的我在一个闹哄哄黑漆漆的酒吧独自喝着可口可乐,假想着能发生点什么,好令我从痛苦中挣脱出,但又胆小,怕喝酒混乱了意识。这个突然间撞入我怀里的女孩,成就了我的“艳遇”。低头看她,美得像真人版芭比,既没有酒后的疯言疯语也没有张牙舞爪,就那样酣睡着,令人心生怜爱。酒吧现场激烈的鼓乐声最终震醒了丽娜,她有点神志不清地看着我,忽而笑了:“对不起啊,我怎么睡你身上了?”她一笑,天都晴了。对异性绝望的我,突然莫名而生起欢喜,这个漂亮的芭比,是谁送到我身边的?

那夜酒醒后,丽娜带我到路边的烧烤摊吃烤羊肉串,凌晨,天很冷,她光着颀长的腿,小贩用眼睛在她身上来回刷,我脱了风衣给她披上,我没说什么,只觉得两个寂寞的女孩,认识了,就彼此好好靠着,取暖,微笑,不必啰嗦很多。

我以为一晚的偶遇就此结束。第二天,我惺忪着眼睛去报社上班,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安静的一天过去,黄昏时,太阳落山一刻,我突然想起丽娜的笑,灿若夏花,对,就是那感觉,心头竟微微一热。但也只是一秒钟吧。我胡乱揣了一堆文稿在包里,咳,下班回家。5点左右的公交车站,全是人。但隔了几十米,我就准确地捕捉到丽娜的身影。她太特别了,在一群上班族中间,她穿得太少了!我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还在琢磨该以什么合适的话打招呼,她已经飞快地扑入我怀里。身边的人奇怪地看着我们,我有点不好意思。她兴奋地嚷嚷:“原来你没骗我!你真的在报社上班。”她像老朋友一样勾着我的手臂,“走!我请你吃饭,饿死了,睡一天了!”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我被她拽着上了的士,她一路搂着我,丰满的“D Cup”压在我胸口,暖暖的,还好,我是女生。

我渐渐习惯了她身上的味道,我从来没问过丽娜是做什么的,她也不说。只是白天,她一般在睡觉,傍晚她会来找我,有时连着几天没了消息,我会在车站傻等,直到确定她不会来了。丽娜没有BP机,我们的相见,就这样全凭她的喜好。在一起时,我们互相陪着对方做一些之前从不会去做的事:她烫头时,我在一旁看书等待;我写东西时,她在一旁嗑瓜子听歌;我跑步时,她坐在体育场草地上晒太阳;她买菜时,我躲后面听她麻利地与人砍价。日子在平静中流淌,我甚至开始忘却那个男孩了。有时候想,生命里为什么要有异性?有了丽娜的笑,就是晴天。可,她也是会哭的。

丽娜的性格很好,少数民族特有的爽朗奔放,见面总是笑容灿烂地扑过来,还顺带在我脸上猛嘬一口。有时候我会想,那个卡门是不是就这模样?但卡门可是个悲剧人物,多愁善感的我,总隐隐担心。我会提醒她注意身边的男人,还以自己的经历告诫她:男人不可信。她总是笑得长发乱颤:“男人?我当然不会信他们,从来没一句真话。钱是真的就好。”丽娜似乎从来不缺钱,她大手大脚惯了,有时候一个晚上,就花光相当于我一个月工资的钱!有一次,丽娜送我一整套牵挂了很久的书。她抱着书的样子很滑稽,很不协调,当时我嘲她不是个读书人,没识几个字还买什么书?她的脸僵在那里,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是买给你的,你上次说想买,我挣了钱就去买了。”我的头一晕,那是套精装的金庸全集!“挣了钱?!”我的头更晕了,直接扔了一句:“你怎么挣的?”其实话一出口,我已后悔。她从流泪变成号啕,书砸了一地:“你嫌我吗?!你有好爸爸好妈妈!你可以读大学!你有体面的工作!我17岁就出来混了,我能怎么样?!”我和她隔着一地的书,像隔了一个世界,我想过去抱抱她,却一动没动,脑子里飞速地转过很多词语,却说不出。是的,丽娜是做“那个”的,我忽的意识到自己竟如此介意!

那之后,我有意疏远她,不再和她逛街,吃饭,去西园简陋的小厅看电影,当然更不会用到她一分钱。虽然我有工作,但我的收入几乎全部交给了父母保管,是的,细想来,平时的消费,竟然都是丽娜在买单,她从不计较谁在付钱,甚至,买单时她是幸福的,她觉得她被我需要,她有能力带给我快乐。而我,最后竟基于钱的来历,要否定她的付出。其实我是爱她的,我希望她有正当的工作,一份能在太阳出来时做的工作,但几次说到最后都不欢而散。我离开是因为我生气,我的爱的表达方式,如此生硬,她认为,我要抛开她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个曾经不会骗她,不会嫌她,可以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十几公里一路欢笑,在青草漫坡处手舞足蹈聊梦想的姐妹。

丽娜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活,我会去夜店门口窥探,看那个高挑的身影是否会出现,我会去迪厅的角落坐着,等那个疯丫头会不会突然蹦上高处卖弄好身材,我会去她常去的小店点东西吃——那些油腻麻辣,并不为我所喜爱的食物……可是,她再没来找我,有好一阵子,我的世界都是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