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美好的回忆真的能忘得一干二净吗？
一
我再次见到林璐是在新生欢迎晚会上。
她穿着裙摆拖地的晚礼服，踩着亮黑色的高跟鞋，像一个高傲的女王，而我也是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站在她身边的冯正阳的长相。那一刻，我想到了好几天没有和我联系的金源。在高中的时候，金源被学校里的女生推为校草。说实话，金源确实长得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大众，他的帅气是四月的春风、冬日的暖阳，带给人绵延不尽的温暖。而面前穿着修身西服套装的冯正阳，目光深邃，鼻梁高挺，像夜晚垂挂天幕的皎洁月亮，让人觉得他带着一股冷艳的光芒。
当聚光灯打在冯正阳和林璐身上的时候，台下的欢呼声沸腾了。只一秒，我的脑海里就想到了“珠联璧合、天造地设”这八个字。
晚会的节目很精彩，可我却时刻记挂着待在家里一天没见的嘉豪。晚会一结束，我拒绝了林璐说一起去吃夜宵的邀请，连忙往外走。
我从学校礼堂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路灯下正搓着手徘徊张望的金源。他看到我，连忙飞奔着向我跑来。
金源跑向我的时候，身上的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那一刻我有一点害怕，因为不知道在那天和他大吵了一架还说了那番绝情的话后该怎么面对他。并且，我不知道这次他是不是又要求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想到这些，我立马掉转头往礼堂里跑。这个时候，看完晚会的人鱼贯而出，我像一匹看到红布的斗牛一样疯狂且无所顾忌地往人群里挤，可是金源的手很快就拽住了我的手臂。
“嘉奕，你看到我为什么要跑？”金源那带着疑问又近乎绝望的声音传来，让我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嘉奕，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僵硬地转过身去，对上了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地问他。
“我知道从嘉豪出事以来你都过得很艰难，我也明白你想要永远地离开小镇来摆脱那个伤痛的想法。我理解你、懂你，可是小镇里有我的爸爸妈妈，有我的亲人，还有我从小到大美好的回忆，这些都不是一下子就能割舍得了的。嘉奕，小镇在你的心里一定也有美好的回忆的，难道你真能忘得一干二净吗？”
金源的这番话说得不动声色，但我感到有一把利器重重地扎在我的胸腔上。除了难过和心痛，我更多的感觉是，在金源的口中，我好像就是一个蛮横的强盗，在逼他离开小镇、离开他的亲人、忘却所有的回忆一样。
“金源，我问你，当初嘉豪失去一条腿的时候是谁告诉他要往前看的？”我直愣愣地盯着金源，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是你啊，金源，是你。所以我为什么要留恋过去？为什么不能朝前看？为什么不能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你相不相信，我甚至可以忘记你……”
金源突然间就抱住了我，紧紧地抱着我，让我有一种窒息的压迫感。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可他的手和身体像藤蔓一般禁锢着我，让我不得动弹。
“流氓，你在干什么？”几秒钟后，当我放弃挣扎沉沦于金源久违的拥抱时，耳畔传来了这样的一声怒吼，然后抱着我的金源飞速地脱离我的身体，跌倒在地上。那股强大的惯性差点让我也摔倒在地上。
我站稳了回过头去，看到怒气冲冲的冯正阳和他身边惊慌失措的一群人。
“你干什么？”金源躺在地上质问道。
“谁让你抱她的？”
“我抱谁是我的自由，关你什么事？”金源说着大笑起来，然后皱着眉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冯正阳的面前问，“你是谁？你是不是特别爱管闲事？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女朋友拥抱？”
冯正阳愣了愣，然后疑惑地望向我。我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叫金源，是我的男朋友。”最后三个字我说得很轻，但我知道冯正阳和金源都听得到。
听到我的肯定，冯正阳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金源，嘴巴动了动，最后索性扭过头去。
“先生，我想和我的女朋友讲几句话，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对不起！”冯正阳向金源鞠了一个躬，然后转向我，“我先回家了，这是我今天刚配的钥匙，你自己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等等，什么钥匙？什么早点回来？”金源一边问我，一边一把拽住冯正阳的手臂。那一刻，我真想把冯正阳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以遍。这下可好，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把金源拉到了角落，向他承认了住在冯正阳公寓的事情，并且告诉他这就是我那天为什么不让他去我住的地方的原因。
“叶嘉奕，你是不是疯了？要是别人知道了该怎么想？”
这是我和金源交往三年以来他第一次叫我的全名，他一定是气疯了。
“我没有和他同居，我和他住在不同的房间。而且，你不要忘了，那里还有嘉豪在。”
“不管嘉豪是在，还是不在，我命令你明天马上给我搬家！”金源几乎是吼着对我说话的，那种不容忤逆的语气让我觉得很火大。
“搬家？！你以为现在找一个合适房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我要的房子必须离学校近，价格便宜，还要保证嘉豪的安全，你让我去哪里找这样的房子？而且，我哪来那么多钱？”
说完这段话后，一种叫作委屈的情绪在我的身体里肆意的流窜，一想到丢了学费的事情，我的眼眶骤然红了起来。
看到我这样，金源愣了一愣，语气缓和了一下：“在来学校前我不是和你凑齐了学费、几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吗？这些钱都去哪里了？”
“这些钱都去哪里了”这句话像一个催泪弹，嘭的一下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就这样，我将报到注册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金源。当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轻松。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告诉你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金源沉默了，随即低下头去，不敢看我：“以后有事情不要再一个人扛着了好吗？不要忘了你的身边还有我。”
那一晚，金源同意了我继续住在冯正阳家，只是硬和冯正阳签了一个协议。协议里面的内容是加上房租我和金源每个月要还给冯正阳多少钱，末尾还加上了“还款结束后叶嘉奕必须马上搬离冯正阳的住所”这么一条。
二
回到家后，我看到没有吃饭的嘉豪坐在餐桌旁，双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头侧歪着睡着了。他的手上还握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蛋糕，细小的蛋糕碎末洒了一地。
这样的画面像一把重锤抡在了我的心头，让我无比后悔自己去参加晚会，还这么晚才回来。
冯正阳看到我这样，转身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拿着一部旧手机：“这个手机是我用过的，明天去买一张卡放在里面，然后给嘉豪用吧。这样一来，平时你们可以随时联系，到时候不要忘记也给我电话号码。”
“你为什么替我交学费？为什么要我和嘉豪住到你这里来？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这几个是我一直想问却没有机会问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而此刻，我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冯正阳好像没有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般，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笑着说：“我以为你会说一些感谢我的话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你们，只是看到你们就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讲很狗血，电视剧中好像表白什么的都会说这样的话。但是我真是的有那样的感觉，好像我们以前就认识一样。”
冯正阳继续说道：“叶嘉奕，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那么急着还那些钱，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那点钱，你也没有必要搬出去住。还有，我今天打了你男朋友，真是不好意思。”说着，他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
不知怎的，金源在得知我和冯正阳住在一起后的表情突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抬起头，对着面前俊朗帅气的冯正阳笑了笑：“真的很感谢你收留我和嘉豪，我一定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你……哎，让我说你什么好。”冯正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着。
第二天是周末，打算去外面找兼职的我很早就起床了。在我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嘉豪就已经坐在床边了。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像垂暮的老人一样一边看着夕阳，一边回忆着自己一生的路途。自出事以来他的作息就变得像老年人一样早睡早起，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一语不发地往窗外看，迎接太阳的升起，目送夕阳的归山。
我明白窗外那个精彩的世界对他的吸引，但我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份吸引在他的心中有多么多么深厚。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就真的没有所谓的话语权。
我曾问过嘉豪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可他的回答让我不寒而栗。他告诉我，说他睡着的时候总会梦到自己发生车祸的那天，有时候还会梦到自己的另一条腿也没了，与其在梦里重温痛苦，还不如醒来面对现实。
“嘉豪，你饿了吗？”
“没有呢。”嘉豪摇着轮椅转过来，笑着望向我。我一直没有告诉他的是，他应该多笑一笑，因为他笑的时候嘴角上扬，眼睛也弯弯的，好看极了。
“姐，今天的天空上有大片大片的云呢，应该会是一个好天气。”
“等姐下次有空了，一定带你好好出去逛一逛。”我深切地明白嘉豪话中的意思，“你一定饿了吧，姐去给你去弄吃的。”我的声音有点颤抖，说完就起身飞快地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往厨房走去。我怕再说下去，该死的眼泪会出卖我强忍的坚强。
三
“你怎么那么早就起床了？”一打开房门，冯正阳那没有睡醒、仙气十足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害得没有防备的我被吓了一跳。
“你站在我的门口干吗？一大清早的，你这样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哈哈哈，你的胆子那么小，你爸妈知道吗？”冯正阳正手握牙刷大笑着，两边的嘴角沾上了白色的牙膏沫，一说完他的笑容就马上僵硬在了脸上。我想，他一定是想到了那天我对他说的那些关于小镇的故事。
“叶嘉奕，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想什么呢！”我抬起头拍了拍冯正阳的肩，“我说过要重新开始的！那个，你今天那么早起床是要干吗去啊？你这么早起床，你爸妈知道吗？”
“呃……”冯正阳一时语塞，下一秒却嘿嘿地傻笑起来，“哦，我等会要去电视台录节目。对了，你看看这张纸吧。”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我。
“这是什么东西？”
“工作价目表。”
——冯正阳单身公寓的工作价目表：洗碗10块一次，扫地10块一次，拖地10块一次，打扫房间30块一次，洗衣服5块钱一件，做饭50块一次（早饭30）……陪出席活动300一次（重要活动可另外提价），陪参加相亲500一次。
“你什么意思？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冯正阳，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是怕我还不了你的钱吗？”
冯正阳皱着眉头，做出停止的手势打断了我的话：“叶嘉奕，这些工作即使你不做，照样有别人做，以前都是家政公司的阿姨帮我做的。当然，除了最后两条之外。最后两条是我特意加上去的，是想你帮我应对我爸妈和林璐。”
“林璐？”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一阵转动门锁的声音，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披着一头长发的林璐推门进来。
“正阳，你好了吗？我们一起去电视台吧。”
“不了，你先走，我自己过去就行。”
“可是时间快来不及了哎，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开始录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