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魔法师和他的十六道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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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贩卖地图的旅行者(2)

之后我们去了开普敦。那又是一个忧伤的海港。我在福尔斯湾被它里边的好望角尖利的巨石给划破了脚掌——我在那里摔了一跤,不得不在开普敦养伤。在那里我看了不少书,可是那里实在太吵了,雨每天下个不停。在报纸上我又读到了让人伤心的消息:‘红海不断地扩大,印度半岛最后将沉人海底。’那里可有那么多的人……有太多不应该沉没湮灭的东西都沉没了,理所当然得就像是它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可是也有像马达加斯加那样的岛从地底下喷出来。火山和海水,地球的新陈代谢比我们所能想象的任何事物都要伟大。我们会把它的容貌画成色彩斑斓的肖像,仔细去观察它。那是用细节堆砌起来的图画,象征了时间和空间——每一个东西都要有一个形象,如果我们不能接受,我们还可以把它缩小,按照比例,圆锥投影(一定程度的扭曲);我们要让它小下去,小成一张纸,小成一件具体的事情,小到我们看上去能够掌握这一切,看上去能够把控制的权杖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治疗别人,治疗自己(像别人一样)。”

医生建议我做一些什么事情,但又不要使自己过于疲惫。不要使自己的身体疲倦,也不要使精神疲倦。他建议我可以摆摆扑克,或者吹口琴。其实这是两项可以不断深入的工作。前者是数学的魔术,需要不断模糊地假设,后者是用触觉(唇的触觉,吹奏者用它来考虑着如何发出下一个音,或者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个音就已经径直飞向空中了)。我们要计算着每一个可能,达到一个想象不到的完美结果。

就像当初我们被计算出来;我们要吹出精神让簧片为之而疯狂,正如当初我们被吹进一颗小小的灵魂。

后来医生允许我做一些轻松的体力劳动,他认为也许这样我会康复得更快。我提议再在房间里画上精密的经纬线:“我们可以随时知道自己在哪里,身处于何种处境,就像是在地图上行走。横竖交错的线条让我们创造出想象的平面。”医生拒绝为我提供任何仪器,劝我最好不要这样做:

“它们已经够烦人了。我是说,墙上的鬼画符,污点,水溃,这些都是以前的病人的痕迹,当然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医生说“我看,最好是把墙面粉刷一遍,让它变得更白一些。”

这些都是以前病人的痕迹,当然也少不了我的一份。我们像艺术家一样把一些微小的信息从自己的影子上扯下来,小心地贴在墙壁上,把它们种植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些痕迹连考古学家也不能判读,它既属于时间,又属于空间,又是被割断的脐带。什么也不是。我并不想把房间刷成白花花的一片。那样显得滑稽。刷子粘着黏稠的白色液体,就像是某种除草剂,把墙上的各种纷杂错乱的精神一扫而光。却没有填补进任何有益的,或者是有意义的东西。我希望医生能够同意我让我用身体的碎屑,用头发,用血液,用唾沫印,用笔迹来覆盖这小小的墙壁,好让它彻底地变成黑色——让故事像爬虫一样一层一层地往上爬,好让我创造出微观的历史,细节的奇迹,时间的图样。但是我不能这么对医生说。我最后告诉医生我希望墙壁是浅蓝色的,就像是地图上的海面,平静的颜色。可以让人忘记旅途的漫长。

“开普敦。在那里我们又有无数条航道可以继续往前。开普敦至路易港,开普敦至新加坡,至雅加达,开普敦至弗里曼特尔,开普敦至墨尔本,布依诺斯艾利斯,里约热内卢,还有我们当初没有选择的路线:直布罗陀。两个城市之间用蓝色的虚线连接,标注上各种各样的数字,来说明每一种选择的可能性大小。如果我们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直布罗陀,而不是狭长的红海,我们在沿着大陆南行的时候就会经历沙漠和雨林,而且可以更快到达开普敦。经历将会因为一次选择而彻底地改变。

在另一条路线中,我驻足歇息的地方就不会是马达加斯加,而很有可能是纳米比亚的鲸港,带回去的纪念品也就不会是绿色的雨蛙,而更可能是咩咩叫的紫色羊羔。

我们有无数种可能性,并且从来不满足于其中的一种,而想象着在另一个时间中的另一条道路,另一种可能,这是我们的天性。”

把地图上天蓝色的海水仔细地撕下来,不带任何一块岛屿。只要有灰尘大小的一个小岛。我们便得不到足够纯净的海水。只有地图上的海水才会有这样的均匀纯净,没有鱼,没有虾,没有水藻(草),没有鲸鱼的脚印(即使没有脚)。

我希望我能够得到类似于油漆的东西。那么我还需要沼泽的黏土(最好是白色的,不然我们的大海就颜色太深,看上去总是黑夜)。浅色的黏土,还会带有球茎和根须的气味。我用刷子把这种特殊的混合物一块一块地铺在白色的并不太干净的墙壁上,在上面画出大陆的轮廓。这些陆地就是这样从无到有,从无生到有生,这是一个创造。我对它们基本满意。

医生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意外,但是没有办法。木已成舟,医生怕弄脏衣服,不敢靠到墙壁上去——那里湿漉漉一片,就像是真的海水一样。医生唉声叹气,说:“天哪。你想要干什么?”

“我现在想要在地上挖一个洞,像所有小说中的情节一样深。一点一点挖。不在乎其中的艰辛等待。”

“我要用地毯把那个洞盖起来。有一天,我知道会有~天,不是你掉下去,就是我从那个洞离开了这儿,谁也不知道。”

医生指着地板,告诉我这是异想天开。“你和别人一样,只会想出这样的蠢主意。你的脚下是水泥,凝固在水泥之中的是横竖交错的电线。你就在这些绝缘体上行走。不知道会怎么样结束一切。”

我把医生按倒在地上——他根本经不起一按。我用沙发压住他,看他干瞪眼。

我一会儿钻到床底下。一会儿倒挂在天花板上,寻找着打开房门的机关,好让我像每次旅行一样逃脱困境:穿越大沙漠。杀死偷袭的狮子,在尼罗河和鳄鱼搏斗。乘着巨鸟飞行。可是这一次我像是彻底地被困在这儿了。

医生在沙发底下手忙脚乱挣扎个不停,后来他也知道这样没用,便一动不动了,睁着眼,像死了一样。他又活过来。说:“顺便问你一下,你的旅行——如果有这样的旅行的话,你又是为什么,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到处乱窜吧?”

“为了什么?我想开始的时候我是想在海滨找到一只活着的三叶虫,原来还希望过抓住一头瘸着脚穿越山脉,每天东躲西藏的恐龙。当然也许会有成功的一天。

我是说也许。五角星可以被画在地图上的任意一个地方,目的地也可以。不用考虑是否容易达到,我们所拥有的最多的东西就是可能——就像是地图上的岛屿一样多。一切可以去的地方都是可能。”我找到了一把汤勺,开始挖地洞。

“没有用的。电线的下面是水泥,水泥的下面是电线——医院的外面是医院。”

医生躺在地上,很兴奋。

“如同我们在地图上也能旅行——如同我们被困在这里也能出去。”

“为什么,总是要用‘我们’这个词?”

“我,还有你。”我继续挖。

“我?”

“对。你。在时间的一个面中,我有独一无二的经线和纬线,就是地球上的一个点,可以被缩小,但不会不存在,不可能消失。你也是一点,并且可能是同一点。

比如,你现在和我一样,也是一个病人。”

“我是医生。”

“不。我也是医生。我们都是医生。我们都是病人,我们都不是医生,我们都不是病人——你愿意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去拉丁美洲,去北欧(如果你不怕冷),去南极?”

医生在沙发底下笑了起来,沙发不停地抖动。我也笑弯了腰。倒下来,在地上滚来滚去——我碰翻了油漆,海水淹没了大陆。我笑着医生医生笑着我我们笑着医生医生笑着我们我们笑着我们,我们笑个不停,看上去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