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境界,非圣人不能至。他们于社会之上,更识天地、宇宙,愿以毕生之力为整个苍穹服务,俗世人情自不可少。思辨功力浓厚的冯友兰先生,早已洞悉纷扰的人世情。和谐、合作、诚信、宽容,甚至幽默,这些世事与人情,冯老自能从容阅历。
和,最巧妙的方圆之道
“和”之目的,就是要叫可能的最多之欲,皆得满足。
——《理想人生》“中和与通”
看一幅油画,如果画家忽略了其中的几何平衡,我们就会感到很别扭;用吉他弹奏,如果找不准位置,错位的弦发出的音,听来就会特别刺耳;欣赏一个雕塑,如果雕刻者遗忘了合理的比例,看起来就会显得极为怪异……这就是毕达哥拉斯的和谐理论:“和谐就是一切”。
“和谐”无疑是人人都期望实现的一个目标,就像人们总是希望每个事物都能达到最完美的“黄金比例”一样。但真正的和谐就和真正的自由一样,是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梦,人们所能实现的只可能是相对的和谐。
毕达哥拉斯追求的是数的和谐,更多的哲学家追求的则是社会的和谐,冯友兰先生亦属此列。他期望每个人的生活能更幸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更融洽、纷争不断的社会能更祥和,就像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社会那样。虽然他和马克思一样,都不能看到远大理想实现的那一天,但还是提出了通往那种理想社会的途径。冯老说:“如要个人人格,不致分裂,社会统一,能以维持,则必须于互相冲突的欲之内,求一个‘和’。‘和’之目的,就是要叫可能的最多之欲,皆得满足。”
然而,欲望无边,想要得以最大限度的满足,难于登天。因而,人们可以做的,便是在不妨害别人的基础上,追求自己的欲,必要的时候最出适当的让步,以换取“和”。很多时候,这种表面看来的退让与无争,换来的可能是更大的收获。
在风景如画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年轻的海洋生物学家布兰姆做了一个观察实验。这天,他潜入深水以后,看到了一个奇异的场面:一条银灰色的大鱼离开鱼群,向一条金黄色的小鱼快速游去。布兰姆以为,这条小鱼已在劫难逃了。然而,大鱼并没有恶狠狠地向小鱼扑去,而是停在小鱼面前,平静地张开了鱼鳍,一动也不动。那小鱼见了,便毫不犹豫地迎上前去,紧贴着大鱼的身体,用尖嘴东啄啄西啄啄,好像在吮吸什么似的。最后,它竟将半截身子钻入大鱼的鳃盖中。
几分钟以后,它们分手了。小鱼潜入海草丛中,那大鱼则轻松地追赶自己的同伴去了。在这以后的数月里,布兰姆进行了一系列的跟踪观察研究,他多次见到这种情景,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布兰姆认为:小鱼是“水晶宫”里的“大夫”,它是在为大鱼治病。
鱼“大夫”身长只有三、四厘米,色彩艳丽,游动时就像条飘动的彩带,因而当地人称它为“彩女鱼”。它喜欢在珊瑚礁或海草丛生的地方游来游去,那是它开设的“流动医院”。栖息在珊瑚礁中的各种鱼,一见到彩女鱼就会游过去,把它团团围住。有一次,布兰姆发现,几百条鱼围住了一条彩女鱼。这条彩女鱼时而拱向这一条,时而拱向另一条,用尖嘴在它们身上啄食着什么东西。而这些大鱼怡然自得地摆出了各种姿势,有的头朝上,有的头向下,也有的侧身横躺,甚至腹部朝天。这多像个大病房啊!
布兰姆把这条彩女鱼捉住,剖开它的胃,发现里面装满了各种寄生虫、小鱼以及腐蚀的鱼虫。为大鱼清除伤口的坏死组织,啄掉鱼鳞、鱼鳍和鱼鳃上的寄生虫,这些脏东西又成了鱼“大夫”的美味佳肴。这种合作对双方都很有好处,生物学上将这种现象称为“共生”。
更有趣的是,小小的彩女鱼在与凶猛的大鱼打交道时,不但没受到欺侮,还会得到保护呢。布兰姆对几百条凶猛的鱼进行了观察,在它们的胃里都没有发现彩女鱼。然而,他却多次看到,一旦敌害来临,大鲈鱼自身难保时,它便先吐出彩女鱼,不让自己的朋友遭殃,然后逃之夭夭,或前去对付敌害。
这便是典型的“和”,凶猛的大鱼虽以小鱼为生,却从不吞食这些能为它们治病的彩女鱼。自然界尚且如此,有思维的人类更应以此为鉴,在纵横交错的利益相关中,努力寻找一种可以和谐共存的方式,不仅能减少伤害,甚至还可能极大限度地接近和谐。对冯友兰先生而言,“道德上之所谓‘和’,正如知识上之所谓‘通’。科学上一个道理越能释之现象愈多,则愈真;社会政治上一种制度,若所能满足之欲愈多,则愈好。”
善用众力,事无不成
在社会中一人之生活,需用许多工艺之出产。所谓“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也”。
——《理想人生》“孟子哲学”
俗语有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社会中的各个行业,就像是生态环境中食物链的各个环节,始终是一环扣一环的,一旦其中的一个行业出现空缺,整个社会便会如缺掉一环的食物链一样,陷入混乱之中。
这是一个世人皆知的道理。冯友兰先生曾就此特别举例说明过:拿一个戏曲学校作为比喻吧。一个戏曲学校里边有学生,有教师,还有一些管理服装道具之类的人。学生之中,可能出来一些优秀的演员,但不一定将来都是优秀的演员,优秀的演员就像大文学家、大学问家,不是专靠学校培养就能出来的。还有教师,教师能教学生演戏,可是他自己未必能演。在大学的哲学系中,学生中可能出些哲学家,但是不一定。哲学教授就只是哲学教授,他们能教学生,但自己未必是哲学家。这不仅哲学系是如此,各系都是这样。历史系未必能够出司马迁,文学系未必能够出李白、杜甫。像这些特殊的人,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在一个剧团中,管理服装道具也是一种专门的知识。在一个戏曲学校中,也需要传授这种知识,培养这种人才。他们未必都能演什么戏,但是要知道演什么戏用什么道具;他们未必能演一个角色,但是他们要知道在什么戏中什么角色要穿什么服装。这些知识,看起来很琐碎,但是没有这些知识就不能演戏。这种人好像是无关紧要,其实没有他们戏也是演不成的。就好像一架机器上的螺丝钉一样,螺丝钉虽小,但是没有它机器就不能开动。所以机械厂里也得制造螺丝钉。
确实,整个社会就像一部大的机器,各个不同的行业,就是机器上的不同部件,只有在部件齐全且正常的情况下,社会这个机器才能正常地动作。了解了这一点,方能清楚地看到个人所处的位置。人们的生活,时刻都是与社会相关的,也就是与他人相关的,正如冯友兰先生所说:在社会中一人之生活,需用许多工艺之出产。所谓“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也”。必自为而后用之,乃不可能之事。故必分工互助。治人者,治于人者,其所事虽不同,要皆互相需要,彼此皆不可以相无也。
身边的每个人、每个行业,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因而,无论何时,都不要站在与别人的对立面上,那样只会陷入致命的“囚徒困境”之中。
从前,有两个饥饿的人得到了一位长者的恩赐:一根渔竿和一篓鲜活硕大的鱼。其中,一个人要了一篓鱼,另一个要了一根渔竿,然后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得到鱼的人原地就用干柴搭起篝火煮起了鱼,他狼吞虎咽,还没有品出鲜鱼的肉香,就连鱼带汤吃了个精光,不久,他便饿死在空空的鱼篓旁。另一个人则提着渔竿继续忍饥挨饿,一步步艰难地向海边走去,可当他看到不远处那蔚蓝色的海洋时,他连最后一点力气也使完了,他也只能眼巴巴地带着无尽的遗憾撒手人间。
还有一对饥饿的人,他们同样得到了长者恩赐的一根渔竿和一篓鱼,只是他们并没有各奔东西,而是商定共同去找寻大海。他俩每次只煮一条鱼,经过遥远的跋涉,来到了海边,从此,两人开始了捕鱼为业的日子。几年后,他们盖起了房子,有了各自的家庭、子女,有了自己建造的渔船,过上了幸福安康的生活。
同样是一篓鱼和一根渔竿,前面的两个人饿死了,后面的两个人不仅摆脱了困境,还因为这两样东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真可谓是天差地别,而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合作。无论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一个好汉三个帮,三个篱笆三个桩”,还是源于西方文化的“木桶定律”,无不是用最生动鲜明的方式,证明一个道理:一个人在社会中不能孤立生存,只有在获取别人帮助的同时帮助别人,才能互惠互利,让人生避免“捉襟见肘”的尴尬。
大独必群,做一个社会的人
个人只有在社会之中才能存在,才能发挥他的作用。亚里士多德有一句名言说,如果把人的一只手从他的身体分开,那只手就不是一只手了。
——《三松堂自序》“40年代”
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便处于社会之中,“谁都不是一座岛屿,自成一体”。人总能找到自己的归属,一个家庭、一个学校、一个组织、一个国家,“社会性”自始至终都会伴随左右,像鲁滨孙那样因不可抗力而远离社会的人,同样也需要一个“星期五”做伴。所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便要做一个社会的人。
冯友兰先生说:“个人是社会的一个成员。个人只有在社会之中才能生存,才能发挥他的作用。他跟社会的关系,并不是像一盘散沙中的一粒沙子,而是像身体中的一个细胞。亚里士多德有一句名言说,如果把人的一只手从他的身体分开,那只手就不是一只手了。”
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离开了群体,任何人都无法独立生存,一个人的能力再出类拔萃,如果离群索居,就绝对不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章太炎先生有一句名言:“夫大独必群,不群非独也。”一个人要想成为杰出的人物,必须学会融入集体,利用集体的优势来成就自己“大独”的理想。即使一个人的能力不算优异,但若他学会融入集体,借助于“群”的力量,那么他获得成就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历史上著名的“楚汉之争”就是最好的证明。
西楚霸王项羽,出身贵族家庭,他年少时学习书法不成,学剑仍不成,遂立志要学“万人敌”,于是跟从叔父学习兵法。他身高八尺,力能举鼎,武艺高强。年轻时的项羽志向远大。一次,秦始皇出巡时,项羽见其车马仪仗威风凛凛,便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
与项羽相比,刘邦在四十岁时还是一事无成,只是一名小小的亭长。这位布衣出身的汉高祖在年轻时,还是一个市井之中的无赖。他长得没有项羽英俊潇洒,更没有项羽武艺高强,也没有项羽那么良好的家庭背景,可以说,年轻时代刘邦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当上皇帝。然而,最终登上皇位的人,却是他这样一位小混混。
这当中有什么原因呢?后来,史学家们分析得出的结论就是,项羽虽然优秀,但他的“大独”理想是建立在“群”之外的,而刘邦虽然不怎么优秀,但时势造英雄,他是在“群”中一步步被推为“大独”的。项羽的确武艺高强,用兵也非常有术,“破釜沉舟”的典故就是用来形容他的军事才能的,然而项羽总是仗着自己的个人能力,忽视了他的部下们的作用。正如原来本是项羽部下的韩信所说:“项羽有一个范增而不能用,对待自己的部下,该给的封赏又十分吝惜,只凭借自己的匹夫之勇,自然不可能成就帝王的霸业。”而刘邦呢?虽然本领不怎么样,用刘邦自己的话来说,“文不及萧何,武不及韩信,谋不及陈平”,然而这些人才都能为刘邦所用。这就说明了一点,刘邦是一个群中的“大独”,一个懂得充分利用“群”的力量的人。
最后历史的进展也正是如此。鸿门宴后,项羽再也没有了杀刘邦的机会,反而逐渐被刘邦赶超,最后在垓下决战之时,英雄一时的西楚霸王谱写了“乌江自刎”的悲歌。
项羽的悲剧正好印证了社会之于人的重要性。许多杰出的人士,之所以被能力不如自己的人击垮就是因为不善与人沟通,不注意与人交流。
据《圣经》记载,人类的祖先最初讲的是同一种语言,他们互相协助,日子越过越好。后来决定修建一座通到天上去的高塔,即巴别塔。上帝得知此事后,又惊又怒,心想:人们讲同样的语言,就能建起这样的巨塔,以后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呢?于是,上帝让人世间的语言发生混乱,使人们互相言语不通。从此,人们各自操起不同的语言,感情无法交流以,误解开始出现,巴别塔因此半途而废。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会存在理解上的偏差,但就像《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圣地亚哥认为的那样,世间存在一种宇宙万物共通的语言,只要你愿意,就能发现它的存在。其实,有没有这样的一种语言,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有没有一颗融入社会的心。唯有拥有了这样的一颗心,才能不再一人隅居,重新回归充满温暖的人群当中。
薄则于人,善用内心尺度
每人内心都有衡量行为的一把尺,随时都在使用它来衡量别人和自己。
——《中国哲学简史》“忠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