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冯友兰先生曾面对无尽的非议,但他始终笑着应对,从无半点愠色。人生夷然至此,自然逍遥无边。他崇尚魏晋名士的风流,认为那是一种人格之美;他颇具美学的眼光,随时发现生活中的点滴之美;他纯粹、平淡过人生,活得诗意且神圣;他以至真之精神处世,即便坠落仍能升起……
风流,另一种人格美
风流是一种所谓人格美。
——《理想人生》“论风流”
“风流”在古文中的含义不同于今文,它是一种非常人所能及的魅力,拥有这样气度的人一定是文采飞扬、儒雅、洒脱的。有句话说是“真名士自风流”,名士一词常常与风流连在一起。提到名士就不得不提到魏晋名士,他们中有很多人可以说就是“风流”的注解。其中非常有代表的一位是竹林七贤中的嵇康。
嵇康是三国时著名的文学家、音乐家、思想家,一生虽然只有不到40岁的生命,但是其贡献卓越。嵇康一生信奉老庄哲学,崇尚自由、自然的生活,反对司马昭的统治,因此得罪了不少小人。司马昭身边有一个心腹名字叫钟会,他一心想结交嵇康,因为嵇康在社会上非常有影响力,世人都以结交他为荣。然而钟会之流的人物嵇康又怎会放在眼里?他与他们根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因此嵇康对钟会很冷淡。钟会将此仇“铭刻在心”,一心想找个机会报复嵇康。恰好嵇康的好友吕安被其兄诬蔑“不孝”,钟会见时机成熟便向司马昭进谗,劝其诛杀嵇康。
司马昭最终同意了钟会的意见,下令将嵇康处以死刑。消息传来,全国有三千太学生请愿,让司马昭赦免嵇康,并愿意做嵇康的学生。这样的请愿只会让统治者更加恐慌,因为他们设想嵇康如此得人心。嵇康并没有吓得神色慌张,在临刑之前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来一把古琴,他要最后一次弹奏《广陵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没有为自己的命运而叹惜,而是遗憾《广陵散》的失传!
这是一种怎样的处变不惊,怎样的风流态度!冯友兰先生也对这种从容、潇洒的情态情有独钟,他在自己的随笔中专门写下了《论风流》的文章,并得出“风流是一种所谓人格美”的观点。他所关注的“风流”的对象,就是《世说新语》中所记载的魏晋真名士。在此基础上,他还提出了构成真风流的四个条件:玄心、洞见、妙赏和深情。
玄心就是一种超脱感,豪华落尽见真纯,得之坦然、失之淡然;洞见就是微言大义,寥寥数语,尽得风流;妙赏就是对于美的深切感觉,于平凡的事物上发现美感,在日常生活中寻得无限乐趣;深情就是这些人有着柔软的内心,易悲易喜,自然地流露于外在的行为。
依此四点来评判,冯友兰先生认为,魏晋之士中尤以陶渊明的境界最高,单是那首《饮酒》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便能表现出其最大的风流了。
当然,风流名士并非仅魏晋之时有,宋儒中也有不少于名教中求乐地的风流之士。邵康节便是当时人称的“风流人豪”,但在冯友兰先生看来,他并不能算真风流,一句“真乐攻心不奈何”,泄露了他的真心,其中故意表示其乐的色彩,使其失去了风流中必备的玄心,稍显做作。
反倒是程明道更胜一筹,无论是“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还是“年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尽显风流情态。
众多的风流之士,或许未能全都满足冯老提出的四个条件,但其从容的风度与洒脱的气魄,无疑都能够得上风流的资格。而风流中所体现的人格美,和其他形式的美一样,存在着很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成分,它与相貌的俊美与否无关,与身形的修长与否亦无关,说到底,只是一种自然纯粹,如赤子般的人生态度而已。
生活依然美如万花筒
凡美都含有主观的成分。
——《理想人生》“论风流”
关于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义,像冯友兰先生说:“凡美都含有主观的成分。这就是说美含有人的赏识,正如颜色含有人的感觉。离开人的赏识,不能有美,正如离开人的感觉,不能有颜色。”
确实,世间的美总是因主观的因素而显得形态各异。激情澎湃者说:“美强烈而可畏,就像暴风雨一般,震撼着我们脚下的大地和头上的天空。”疲乏者说:“美是柔声细语,她在我们的心灵中讲话。她的声音沉浸在我们的寂静中,正如一抹微光在阴影的恐惧中颤抖。”好动者却说:“我们曾听过她在山峦中呼喊,她的呼喊唤来了马蹄声、展翅声和雄狮怒吼声。”
美,就像一个万花筒,每个人看到的样子都不同。孩提时期,我们都曾拥有一双锐利的发现美的眼睛,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双眼睛逐渐隐退,甚至消失殆尽了。对于生活中的一切,我们麻木地一扫而过,再也没了当初的新奇和惊喜之情。
一个对生活极度厌倦的绝望少女,她打算以投湖的方式自杀。在湖边她遇到了一位正在写生的画家,画家专心致志地画着一幅画。少女厌恶极了,她鄙薄地睨了画家一眼,心想:幼稚,那鬼一样狰狞的山有什么好画的!那坟场一样荒废的湖有什么好画的!画家似乎注意到了少女的出现和她的情绪。他依然专心致志、神情怡然地画着。
一会儿,他说:“姑娘,来看看画吧。”她走过去,傲慢地睨视着画家和画家手里的画。突然间,少女被吸引了,她从来没有发现过世界上还有那么美丽的画面——他将“坟场一样”的湖面画成了天上的宫殿,将“鬼一样狰狞”的山画成了美丽的、长着翅膀的女人,最后将这幅画命名为“生活”。少女的身体在变轻,在飘浮,她感到自己就是那袅袅婀娜的云。她将自杀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良久,画家突然挥笔在这幅美丽的画上点了一些麻乱的黑点,似污泥,又像蚊蝇。少女惊喜地说:“星辰和花瓣!”画家满意地笑了:“是啊,美丽的生活是需要我们自己用心发现的呀!”
法国艺术家罗丹曾说过:“生活中并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中国古代的哲学家王阳明也曾说过:“没有人去发现去欣赏,羞答答的玫瑰也只能静悄悄地开。”具备一双发现美的慧眼,才能见到别人看不到的美景。
《我希望能看见》一书的作者彼纪儿·戴尔是一个几乎瞎了50年之久的女人,她写道:“我只有一只眼睛,而眼睛上还满是疤痕,只能透过眼睛左边的一个小洞去看。看书的时候必须把书本拿得很贴近脸,而且不得不把我那一只眼睛尽量往左边斜过去。”
可是她拒绝接受别人的怜悯,不愿意别人认为她“异于常人”。她在家里看书,把印着大字的书靠近她的脸,近到眼睫毛都碰到书本上。她得到两个学位:先在明尼苏达州立大学得到学士学位,再在哥伦比亚大学得到硕士学位。
她开始教书的时候,是在明尼苏达州双谷的一个小村里,然后渐渐升到南德可塔州奥格塔那学院的新闻学和文学教授。她在那里教了13年,也在很多妇女俱乐部发表演说,还在电台主持谈书和作者的节目。她写道:“在我的脑海深处,常常怀着一种怕完全失明的恐惧,为了克服这种恐惧,我对生活采取了一种很快活而近乎戏谑的态度。”
然而在她52岁的时候,一个奇迹发生了。她在著名的梅育诊所施行了一次手术,使她的视力提高了40倍。一个全新的、令人兴奋的、可爱的世界展现在她的眼前。
她发现,即使是在厨房水槽前洗碟子,也让她觉得非常开心。她写道:“我开始玩着洗碗盆里的肥皂泡沫,我把手伸进去,抓起一大把肥皂泡沫,我把它们迎着光举起来。在每一个肥皂泡沫里,我都能看到一道小小彩虹闪出来的明亮色彩。”
生活中,恐怕已没有多少人像彼纪儿·戴尔一样,能看到肥皂泡沫中的彩虹了。其实,生活的美与丑,全在我们自己怎么看。只要用心,还是会发现,即便生活充满阴晦与泥泞,仍然还有许多美丽动人之处。
平淡的真谛:饥时吃困时眠
圣人的生活,原也是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不过他比一般人对于日常生活用品了解为充分。
——《理想人生》“儒家哲学之精神”
忙碌的现代生活中,总免不了有如此的情况:到了吃饭的时间,一点饥饿感都没有,但又觉得不吃不行,不得已强迫自己硬塞些东西落肚,方能心安理得;到了睡觉的时间,尽管一点睡意都没有,但观念上觉得该睡,就告诫自己一定要睡,翻来覆去,更加无法入眠。吃饭和睡觉,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然而,单从这些事情上,也能看得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一天,有源禅师来拜访大珠慧海禅师,请教修道用功的方法。
他问慧海禅师:“和尚,您也用功修道吗?”
禅师回答:“用功!”
有源又问:“怎样用功呢?”
禅师回答:“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
有源有些不解地问道:“如果这样就是用功,那岂不是所有人都和禅师一样用功了?”
禅师说:“当然不一样!”
有源又问:“怎么不一样?不都是吃饭、睡觉吗?”
禅师说:“一般人吃饭时不好好吃饭,有种种思量;睡觉时不好好睡觉,有千般妄想。我和他们当然不一样。”
吃饭、睡觉,是所有人都必须过的日常生活,即便是圣人也不例外,但差别也正在此。冯友兰先生说:“圣人的生活,原也是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不过他比一般人对于日常生活用品了解为充分。了解有不同,意义也有了分别,因而他的生活超越了一般人的日常生活。”这里所谓的“超越”,便是指圣人能做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他们实现了这个对现代人而言遥不可及的梦想。
其实,人生不过如此。只需用心做好眼下应做之事,人生就会像“云在青天水在瓶”般自然,同时也就能从中悟出平淡生活中的智慧。
一天,有几个学僧来向赵州禅师请教禅。
第一位学僧说道:“弟子初入禅林,请师父开示!”
赵州禅师反问他道:“你吃粥了没有?”
学僧回答道:“吃了!”
赵州禅师开示道:“去食堂洗钵盂去!”第一位学僧听到这些似有开悟。
第二位学僧也说道:“弟子初入禅林,请求师父开示!”
赵州禅师反问他道:“你来多久了?”
学僧回答:“今天刚到!”
赵州禅师又问:“你吃过茶没有?”
学僧回答道:“吃过了!”
赵州禅师指示他说:“到客堂报到去!”
第三位学僧已在赵州禅师的观音禅院参学十几年,所以他也上前问道:“弟子前来参学,十年有余,不曾蒙受老师开示,今日想辞别下山,到别处去参学!”
赵州禅师听后,故作惊讶道:“你怎可如此冤枉我,从你来此禅院,你每天拿茶来,我为你喝,你端饭来,我为你吃;你合掌,我低眉,你顶礼,我低头,哪里有一处没有教导你?”学僧听后,用心思考。
赵州禅师道:“会就会了,假若用心分别,思维则离道远矣。”
学僧开悟,但问道:“如何能保住呢?”
赵州禅师道:“但尽凡心,别无圣解。”
看似平凡无奇的一切,都需用心去感受,而且唯有心境平和之人,才能从中体味到生命的真谛,才能如圣人般把生活过得从容自得、云淡风轻。
幽默,酸涩生活的调味剂
别人批评自己,自己不应因为被批评而难过,而愤恨,至多报以批评就可以了,或者“一笑了之”。此等“一笑了之”,就是幽默感。
——《理想人生》“中国哲学与民主政治”
人生在世,能够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过一生,相信这是每个人心中的一个梦。尼采却说:“人生就是一场苦难。”谁都无法心想事成、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确实,人生路上,总会有些不如意,总会有些无奈,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而幽默可以淡化人的消极情绪,消除沮丧和痛苦,让我们脱离尴尬或痛苦的窘境,让我们的心态在沉重的压力下得到适当的放松和休息。
西方人有一句意义深远的妙语:“当人生给你酸涩的柠檬时,你就把它榨成一杯甜美的柠檬水。”中国也有一句相似的歇后语:“含着黄连吹口哨——苦中作乐。”幽默能战胜苦难,化解恨意,排除幽怨。拥有幽默感的人,能随时抓住生活中富于趣味的一面,而不怨天尤人,自寻烦恼。
历经磨难的冯友兰先生,也认为幽默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调味剂。他曾长久地遭到同时代学者的质疑,也曾面对狂热学生的批判,但一切的苦难他都挺过来了,在这当中幽默功不可没。正如他自己所说:凡事成功都不容易,不成功,只好“一笑了之”。如此,就是幽默感。如果没有这种精神,不成功就要烦恼发问,也许会得神经病,凭空要添许多痛苦。尤其是在面对别人的批评与嘲笑之时,更应该发挥幽默的力量,借此来创造友善的氛围,避免尖锐的对立。
英国前首相温斯顿·丘吉尔便是一个善用幽默的人。有一次,萧伯纳为庆贺自己的新剧本演出,特发电报邀请丘吉尔看戏:“今特为阁下预留戏票数张,敬请光临指教。并欢迎你带友人来——如果你还有朋友的话。”丘吉尔看到后立即复电:“本人因故不能参加首场公演,拟参加第二场公演——如果你的剧本能公演两场的话。”丘吉尔善用幽默的特点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