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通史:双色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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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上古史(8)

这其间可以研究的,有几件事情。其(一)是昭王南征不返的事:案《左传》僖公四年,“昭王南征而不复”。《杜注》:“昭王……南巡守涉汉,船坏而溺。”《正义》:“《吕氏春秋·季夏纪》云:周昭王亲将征荆蛮,辛余靡长且多力,为王右。还反,涉汉,梁败,王及祭公陨于汉中。辛余靡振王北济,反振祭公。高诱注引此传云: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由此言之,昭王为没于汉,辛余靡焉得振王北济也?振王为虚,诚如高诱之注;又称梁败,复非船坏。旧说皆言汉滨之人,以胶胶船,故得水而坏,昭王溺焉,不知本出何书。”又《史记·齐太公世家集解》:“服虔曰:周昭王南巡狩,涉汉,未济,船解而溺昭王……”《索隐》:“宋忠云:昭王南伐楚,辛由靡为右。涉汉,中流而陨,由靡逐王,遂卒不复,周乃侯其后于西翟。”

这件事的真相,固然无可考见;然而有可注意的两端:其(一),诸说都说是溺于汉,不说卒于江上。其(二),《吕氏春秋》说“昭王亲将征荆蛮”,宋忠也说“昭王南伐楚”。江汉可以互言,并没有什么稀奇;巡狩和征伐,以古人说话的不正确,也未必有什么区别。然则这件事情,依情理推度起来,实在是战败而死的。然则这一战究竟是败给谁呢?《左传》下文“昭王南征而不复,君其问诸水滨”。《杜注》:“昭王时汉非楚境,故不受罪。”依我看起来,这句话实在弄错了的。案《史记·楚世家》,说熊绎受封居丹阳。《汉书地理志》,说就是汉朝的丹阳县。汉朝的丹阳县,是如今安徽的当涂县,未免离后来的郢都太远。清朝宋翔凤,有一篇《楚鬻熊居丹阳武王徙郢考》,根据《世本》,左桓二年《正义》引。说受封的是鬻熊,不是熊绎。这一层我还未敢十分相信;然而他考定当时的丹阳,是在丹水、析水入汉之处,实在精确不磨。他的原文道:见《过庭录》卷四。

《史记·秦本纪》:惠文王后十三年,庶长章击楚于丹阳。《楚世家》亦言与秦战丹阳,秦大败我军,遂取汉中之郡。《屈原传》作大破楚师于丹淅。《索隐》曰:丹淅,二水名也,谓于丹水之北,淅水之南。皆为县名,在宏农,所谓丹阳淅是也。案《汉志》:宏农郡丹水,水出上雒冢领山,东至析入钧。密阳乡,故商密也。淅即析县,并在今河南南阳府内乡县境内。《水经》,丹水出京兆上洛县西北冢领山,东南过其县南,又过商县南,又东南至于丹水县,入于均。

《郦注》:丹水通南阳郡。《左传》哀公四年,楚左司马使谓阴地之命大夫士蔑曰:晋楚有盟,好恶同之。不然,将通于少习以听命者也。京相璠曰:楚通上洛要道也。《郦注》又云:析水至于丹水,故丹水会均,有析口之称。丹水又经丹水县故城西南,县有密阳乡,古商密之地,昔楚申、息之师所戍也。春秋之三户矣。杜预曰:县北有三户亭,丹水南有丹崖山,山悉赤壁,霞举,若红云秀天,二岫更有殊观。丹水又南径南乡县故城东北,又东径南乡县北,丹水径流两县之间,历于中之北,所谓商于者也。故张仪说楚绝齐,许以商于之地六百里,谓以此矣。《吕氏春秋》曰:尧有丹水之战,以服南蛮,即此水;又南合均水,谓之析口。是战国丹阳,在商州之东,南阳之西,当丹水析水入汉之处,故亦名丹析。鬻子所封,正在于此。

据此看起来,当时的楚国,正在汉水流域。昭王这一役,一定是和楚国打仗而败,渡汉水溺死的。

其(二),周朝的穆王,似乎是一个雄主:他作《臩命》,作《甫刑》,在内政上颇有功绩,又能用兵于犬戎。虽然《国语》上载了祭公谋父一大篇谏辞,《史记》上也有的。下文又说“自是荒服者不至”。似乎他这一次的用兵,无善果而有恶果。然而古人这种迂腐的文字,和事势未必适合。周朝历代,都以犬戎为大患,穆王能用兵征伐,总算难得。又穆王游行的事情,《史记·周本纪》不载,详见于《列子》的《周穆王篇》和《穆天子传》。《周书·束皙传》,《周王游行》五卷,说周穆王游行天下之事,今谓之《穆天子传》。这两部书,固然未必可信;然而《史记·秦本纪》、《赵世家》,都载穆王西游的事;又《左传》昭十二年,子革对楚灵王也说“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这件事,却不是凭空捏造的:他当时能够西游,就可见得道路平静,犬戎并不猖獗。

其(三),是厉王出奔和共和行政的事。厉王出奔这件事的真相,也无可考见。不知道逐他的究竟是谁。近来有人说,中国历代的革命都是“暴民革命”,只有这一次,却是“市民革命”。《饮冰室文集·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依我看起来,这大约是王城里头人做的事情。共和行政有二说:其一便是《史记》所说的“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还有一说,是出在《汲冢纪年》又不是如今的《竹书纪年》。和《鲁连子》上的。说有个共伯,名和,摄行天子之事。这两部都是伪书,《史记正义》已经把他的说法驳掉了,一翻阅就可明白。

其(四),西周的盛衰,其原因有可推见的。周朝受封于陕西,本来是犬戎的根据地。参看第六章第一节。历代都和犬戎竞争,到大王、王季、文王,三代相继,才得胜利,周朝立国的根据,到此才算确定。同时他的权力,向两方面发展:其一是出潼关,向如今的河洛一带,后来渡孟津伐纣,营建东都,所走的都是这一条路。其一便是出武关,向汉水流域,所以韩婴叙《周南》,说“其地在南郡、南阳之间”。《水经注》三十四。现存的《诗序》,也说“文王之道,被乎南国,美化行乎汉江之域。”《汉广序》。就周公奔楚,所走的也是这条路。

后来他权力退缩,受敌人的压迫,也是从这两方面而来。昭王南征而不复,便是对于南方一条路权力的不振。宣王号称中兴,尚且败绩于姜戎,可见得戎狄的强盛。到幽王的时候,东南一方面的申,申国,在如今河南的南阳县。和西方一方面的犬戎相合,西周就此灭亡了。这种形势,和前乎此的商朝,后乎此的秦朝,实在是一样的,观通前后自明。

【第五章】春秋战国

第一节 春秋

周平王东迁之后四十九年,就是公元前722年,鲁隐公元年。入春秋,直到公元前479年止,孔子卒的一年。其间凡二百四十二年。

春秋时代,列国的事情都有可考见,和西周以前所传的只有“一个王朝的历史”大不相同了。咱们现在要讲春秋时代的历史,就得先把当时几个大国提出来讲讲。春秋时代的大国,是晋、楚、齐、秦,其后起的就是吴、越。咱们现在且略讲他的起源和情势如下:

(一)齐

齐国的祖宗,唤做吕尚。四岳之后。这个人,大约是文王、武王的谋臣。武王定天下之后,封于营邱。山东的昌乐县。后世迁徙到薄姑,在博兴县境。又迁徙到临菑。如今的临淄县。《史记》上说,“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货殖传》也说“故太公望封于营邱,地泻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至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及周成王少时,管、蔡作乱,淮夷畔周。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大约是临朐县南大岘山上的穆陵关。北至于无棣,在孤竹国境,如今直隶的卢龙县。五侯九伯,汝实征之。齐由此得征伐,为大国”。大概齐国的强,由于(一)奖励工商业,(二)周初东方未定,要想借重他,畀以大权之故。

(二)晋

晋国的始祖,是成王的兄弟,唤做唐叔虞。封于唐。他的儿子燮,因地有晋水,改称晋侯。后世迁徙到曲沃,又迁徙到绛。《诗谱》:“唐者,帝尧旧都之地,今日太原晋阳。尧始居此,后乃徙河东平阳。成王封母弟叔虞于尧之故墟,曰唐侯。南有晋水,至于燮,改为晋侯……至曾孙成侯,南徙居曲沃,近平阳焉……穆侯又徙于蜂。”案叔虞所封的唐,在如今山西太原县,以为在平阳,是误谬的,详见朱右曾的《诗·地理征》。曲沃是如今山西的闻喜县。绛,就是翼。如今山西的翼城县。曲沃灭翼之后,仍居于此。春秋时候,晋景公又迁新田,仍名曰绛,就把曲沃唤做故绛。新田,也在闻喜县境。徙绛的穆侯,有两个儿子:大的是太子仇,少的名成师。穆侯卒,仇立,是为文侯。文侯卒,子昭侯伯立,封成师于曲沃,号为桓叔。受封之后六十七年,公元前745年至公元前679年。桓叔之后灭翼。灭翼的唤做武公。武公卒,子献公诡诸立。灭霍,如今山西的霍县。灭魏,如今山西的芮城县。灭耿,如今山西的河津县。又灭虞,如今山西的平陆县。虢。如今河南的陕县。《史记》说“当此时,晋疆西有河西,陕西大荔县一带。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河南的沁阳县。晋国就成了一个强国了。

(三)楚

楚国是帝颛顼之后,受封的唤做熊绎,居丹阳。见上章第五节。熊绎之后,五传而至熊渠。《史记》上说“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扬粤,至于鄂……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集解》:“张莹曰:今江陵也。”中子红为鄂王,《集解》:“骃案九州记曰:鄂今武昌。”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熊渠之后,七传而至熊仪,是为若敖。若敖再传而至霄敖,是为蚡冒。蚡冒卒,蚡冒的兄弟熊通,弑蚡冒的儿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三十五年,楚伐随,如今湖北的随县。曰:我无弟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于是始辟濮地而有之。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

如今湖北的江陵县。文王二年,伐申……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楚强,陵江汉间小国,小国皆畏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案宋翔凤的《楚鬻熊居丹阳武王徙郢考》,考定丹阳在丹析入汉之处,已见上节。他又考定越章便是春秋时候的豫章,在如今的当涂。原文:“越章,亦作豫章,越豫声之转。《左传》定二年,桐叛楚,吴子使舒鸠以师临我,我伐桐。秋,囊瓦伐吴,师于豫章。吴人诱楚人曰:人见舟于豫章,而潜师于巢。按桐国,在今安庆府桐城县治;舒国,在今安徽庐州府舒城县治,巢邑,在今庐州府巢县治;其地并在江北,与汉豫章郡在江南者,相去六七百里。吴人必不设疑兵于六七百里之外,知豫章当与舒巢桐邑相近。疑汉丹阳县在今当涂,乃是春秋之豫章……《左传》昭二十四年,楚子为舟师以略吴疆,越大夫胥犴劳王于豫章之汭。如越劳楚于汉豫章郡今南昌府,既非楚子入吴所经;若指章水入江之处,则为今九江府湖口县,中隔广信、饶州,皆为吴地;知豫章之汭,是越境之北界,断在当涂之地。

盖越之故地,熊渠伐而有之,乃称豫章。秦以其他置鄣郡,鄣与章通用,盖以豫章名之。汉复改鄣郡为丹杨,或取杨越之名,亦未可知……”他又说:“鬻子后数世至熊绎,始南迁荆山,不通中国,而壹用力于蛮夷。故至熊渠而西连巴巫,东收豫章,江汉小国,靡不服从。楚能雄长荆州之地,当时称之曰荆;故《郑语》,史伯称荆子熊严。《春秋》于桓公之世,楚并称荆。至僖公初,渐以名通上国,乃还其始封号曰楚子。原注,“用《谷粱》语”。昭十二年《左传》,右尹子革言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此言荆山而不言丹阳,知熊绎是居荆山而非居丹阳者。荆山,在今湖北襄阳府南漳县西八十里……《左传》昭四年,晋司马侯称荆山为九州之险。盖居荆山则汉水环其东北,足以北阻中国,东控汉东诸侯;既与诸夏为限,遂能壹用力于蛮夷。是熊渠之强大,由得荆山之险也……郢又在荆山南三百余里。

楚武王时,中国无伯主,迁郢则不但据汉水之固,并可俯瞰江滨……《郑语》:楚蚡冒于是乎始启濮。韦注,濮,南蛮之国。《书·牧誓》,《孔传》:濮在江汉之南。盖楚蚡冒时已拓地于江南;武王遂迁郢,俯江滨以逼之。江南蛮夷诸国,尤畏楚之逼己而不敢叛,而后专力从事于汉东诸侯……”案楚国受封的,究竟是鬻熊,还是熊绎?所谓“熊绎辟在荆山”的“荆山”,是否定在如今的南漳县境或者其范围还可稍广?我还未可断定;然而楚国的受封,必在汉水中游流域。到后来沿汉而下,以达于江,他所征服的地方,西至如今的川楚,东至如今的苏皖交界,然后从事于汉东。是的确不错的。读了这一篇文字,对于楚国盛强的原因和春秋时代长江流域开拓的历史,可以“思过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