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慈悲客栈:最催人泪下的前世今生
3274800000018

第18章 红绫烬(8)

南树看着南信子的背影,袖中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五年前,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束手无策,他只知道第一时间找到姐姐,他似乎自小就习惯了听她的,天大的事情,姐姐在,姐姐就是主心骨。五年前,在长廊下静坐了一夜,长大的不仅是南信子,也有他南树。但是现在,已经是朝廷栋梁,身边有妻,膝下有儿的南树,他比屋内的南信子更害怕。

不知道跪坐了多久,南信子突然半张开了嘴巴,大口地喘了好几口气,然后她抬起头,迎着窗棂里漏进来的月光,倾身向前,从袖子中伸出手,缓缓地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纸,屋外的南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在独坐的光景里,南信子的脑中浮现出很多疑问,不同于五年前面对悲伤的一片空白。

若是这些信没有到何凌苍手里,那何凌苍给自己的信,又是怎么来的呢?是了,南树从小就有模仿笔迹的天赋,那么这些信是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模仿的呢?一年前?三年前?还是五年前?又或许,这些信其实都是真的,只是……只是什么呢?她原本想如果自己可以想明白,想明白了就不用看这些劳什子的信了。月光漏在屋内的光,斑驳出的光影里,见证了她从闺阁姑娘到为人妻子的成长。几十年未变的红木书阁内,这个跪在青石地上的女子,怎么也没有法子想个明白,她不敢想明白。

她——不——信。

她开始看信,从最靠近自己的信开始,她越看越快,一边看着手中的信,一边跪行到抽屉边,再看抽屉里的信,那些信件她只需看一眼,是的,看一眼就好了。她曾经将这些信放在枕下反反复复地看了多少次?她记得每一个笔画,记得每一道折痕,怎么会不记得里面的内容?

她给何凌苍去的信件,南树这里每一封都有。直到最后一封信看完,她负气似的安静地坐着,围绕着她的一地信纸,像极了她华美的礼服的裙摆,散落满地的是她五年的等待和猝不及防的撕心裂肺,在月下斑驳。

南树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是了,他愿意和黄云天这样用来去的信件哄着她,骗着她,至于后果,他没想过。他长这么大,头一回骗姐姐,骗得心惊胆战,骗得一往直前,骗得冷暖自知。他张口想叫一声姐,却发不出声音。

南信子扶着书架慢慢地站了起来,似乎太用力,书架上跌落了好几本书,她转过身,看着门外廊下的南树。她一步步地走过去,五年前她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近南树,不同的是,五年前她眼睛里有无尽的悲伤和隐忍的倔强,如今这眼神里头,没有倔强没有埋怨没有不解,那是一种绝望,吞没了悲伤吞没了她所有的精气神,像死去多年的湖。那个嚣张跋扈、明媚张扬的南信子,在这一地的信纸中,再也回不来了。

南信子走到南树面前,她抬手想摸一摸南树,这时候她突然发现南树的个头比自己高了好多,她举在空中的手,又徐徐地放下,她想开口,下唇嗫嚅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话,然后,转身拾级而下,她修长的身影在碎落一地的信子花瓣中渐行渐远。

南树想抬脚追她,却动弹不得,他想说很多解释的话继续编织这个谎言。许久许久,他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和一地的风信子说了两个字:“姐姐……”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又擦了擦,那声音干涩又沙哑,转眼消失在了夏夜的繁华星空里。

五年了,南信子乖乖地等着夫君回来已有五年了。她或许不该去穷究那些信,那样她可以活在南树为她准备好的剧本里。南信子的头发彻底披散开来,如旖旎的黑色瀑布。她走在街道上,是的,正是这条街,那是何凌苍曾经打趣的“南府和我家似乎在一条街上”的街。她走得并不快,但是脚下木屐却走丢了,她裸脚这样走着丝毫也没有察觉,越走行人便越多,耳边的喧闹似乎无法感染她,在热闹的街市中,她是那么格格不入。

她突然间开始流泪,直到这一刻,她终于哭了出来,那泪水如何也止不住,她也不用手擦,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似乎还不够,她开始发出低低的抽咽声,慢慢地,这抽咽声中泪越来越多,她的哭声也变得呜呜起来。紧接着,她松开了咬着下唇的上牙,那下唇上有浅浅的牙印,她站定,握紧拳头,颤抖着肩膀,张大了嘴巴,肆无忌惮地用尽全力拼了命地哭了起来,用尽了生平所有的力气才能如此痛哭,也配得起这样的痛哭,她毫无顾忌地哭着,身边是绕道而行的人们,投以不解的目光。这长安城的街市上,是夜夜亮起的大红灯笼,一直延续到天边。

南信子哭着抬起头,她看见天上的星星,她也看见眼前的灯火,只是眨眼间,泪眼蒙眬里她看见了慈悲客栈。

风信子每年都会开,花开待归的人,永远没有来,她父亲是,她夫君亦是。

第一盏茶已经凉透,她抬起一饮而尽。我正要说话,她冲我苦涩一笑道:“此生除非我信子放手,不管什么因缘造化!掌柜的,我只想求一个亲眼所见。”说罢,她利落地饮下第二盏茶,那茶盏被她放回茶台,发出轻响,她说,“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是战士的背水一战,也是一个女人的穷途末路。她眸子里没有输不起的倔强,剩下的是能将我活活吞没的绝望。

我抬手挡住了她要取的第三盏茶。

世间什么最可悲?背叛、分离、死别……我想这些可悲的东西,莫不过是披着绝望的外衣,面具取下时,见到绝望狰狞的面目,便是人生尽头处。

“信子小姐,我可以让你到他离开人世的最后一刻那里,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的最后一刻在哪里,经历了什么,又或许,他还活着……”

南信子摇了摇头,道:“无论哪里,无论什么情形,请你让我回到那个时刻。”

“亲眼见他,无论什么情形,你也都只能灰飞烟灭,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我轻轻道,虽然我知道她去意已决。

南信子苦笑道:“灰飞烟灭?”略一顿,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是不怕的。”

我缓缓移开遮在第三盏茶上的手,露出了已经凉透的茶面。耳边有风吹过檐下铜铃的声响,颤颤地飘过人的心尖,我幽幽地对她道:“饮下这盏,回头无岸。”

南信子嘴角轻扬,眼神里是回光返照的倔强,她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未启一言。

我起身将剩余的茶水泼在了茶盘上,那茶盘上很快就出现了边疆的场景。看样子,何凌苍是死在了边疆。

那是秋末的塞外,铺天盖地的黄沙和湛蓝剔透的天空间绽放着一个血色的太阳,地上蒸腾着这个季节这个地域里一日最后的热气,没有风没有人,空旷得紧。很快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那匹黑得发亮的马桀骜不驯得很,昂着头马蹄有力,一路走过便腾起黄沙,它似乎很不满意背上的人,一边用力地跑着一边用力地甩着,想把那人甩下。

银色的铠甲,俯身单手握着的是此马的鬃毛,从天尽头驶来,是何凌苍。

温润如玉的男人,一旦做起有力量的运动,格外动人心魄。

他在马背上坐得不大稳,几次滑下又都翻身坐了回去,场面凶险,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惊慌。人与马的搏斗在天地之间更显野性。他绕了好几个圈,终究没有摔下来,坐下野兽也终被驯服。他拍了拍马,那马缓缓停下,他侧身对后头招了招手,爽朗的笑声一路传来,皮肤黝黑的黄云天疾驰而来,行至何凌苍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背,粗犷的声音道:“好家伙,笔杆子好,驯马也不输我嘛。”

何凌苍轻夹马肚,掉转马头,与黄云天并肩而回,说道:“昨天暂时击退了敌军,那是他们的诡计,你看……”他开始分析起局势,黄云天不断地点头,那斜长的身影投在黄沙地上。

何凌苍奉旨来做军师,与魏国这场战事的统帅不是旁人,正是他当年在长安书院读书的同窗、和他还是“情敌”关系的黄云天。两人数年后的再见是并肩作战,一文一武的朝廷栋梁,那些有着交集的过往,为他们的情意和默契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两人联手已经数次打退了敌军,这一次魏国增加了援助,却诡异地退败了。这让不少将士大喜,而何凌苍却警惕了起来,正与黄云天商量着下一战的部署。

两人下马,黄云天喂了马几口水,道:“那老子带十几个兄弟,夜袭他们的粮草,烧了他们,先让他们自乱阵脚,你带着军队等我信号,然后我们里应外合,杀他个片甲不留!”

何凌苍点点头,摸了摸身边刚刚驯服的坐骑道:“这法子确实好。”

黄云天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了。”

何凌苍见他简单豪爽的模样,想起了远在天边葡萄藤下的姑娘,这两人脾气可真是相近,摇头笑了笑道:“话还没有说完,别急。”

黄云天不满意地咂咂嘴道:“你跟南树一副德行,说话不能一气儿说完?”说罢拿起酒袋仰头喝了一口,递给了何凌苍。

何凌苍顺手接过来道:“夜袭的确不错,可哪有将军去夜袭,军师带领大军的组合?今晚我去夜袭,你且派给我十个可信的人就好。”

黄云天想了想,点点头道:“成!”一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连连否定道,“不成不成。”

何凌苍眼含笑意问道:“怎的又不成了?”

黄云天咽了咽口水,道:“一旦你夜袭成功,放出信号,敌军也必然知晓,我就算及时与你会合,也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后路必定被封死,你们被锁死在他们的阵营里,人太少,必定寡不敌众,危险太大。”

“所以我才要去,人少便于行动,你是一军之帅,怎可不坐镇?”

黄云天伸手拦住何凌苍急忙道:“圣上的旨意说,这一战,胜了你便可以回去了,别出什么岔子……”

“所以速战速决,我思乡心切得很。”何凌苍轻推开他的手臂,打趣道。

黄云天粗糙惯了,思维十分简单直接,并未听出来这话有打趣的意思,此刻急得有些眼红:“是了是了,所以你不能出什么岔子啊,我派旁人去执行这个任务。”

何凌苍无奈地站定,看着他道:“你怎么这样磨磨叽叽?我这身手你还不放心?”

黄云天也无奈了,急得解释道:“我这是在质疑你的身手吗?我这不是怕你出事嘛!”

“既然不是质疑我的身手,又怎会出事?”何凌苍懒得理会他,翻身上了马。

黄云天见他不愿意多说,急得脸红脖子粗,声音有些沙哑道:“你死了是小事,我家信子就要守寡了,你到底懂不懂?”

坐在刚刚驯服的野马背上的何凌苍,听见这话,身子一僵,缓缓地扭过头来,故作凶狠,咬牙切齿吐了一个字:“滚!”

是夜,明月大漠,三更响起,一支黑色的夜行兵,在领头人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魏国的粮草区中,训练有素地分散了开来。很快一个粮草库被点燃了,在守护粮草的士兵还没有喊出救火的时候,如同夜空中一同绽放的繁星,所有的粮草仓库火势渐起,烧得气势宏大。

“有敌军偷袭!”魏国将士很快反应过来,夜空里响起了战鼓的声音,军营中的动静铺散开来,天空中绽放出一朵信号烟花。

魏国的城门外,在那信号烟花绽开后,看似平静的黑夜,突然动了起来,那些匍匐于山坡上的兵士们在黄云天的一声令下,整齐划一地握着武器站了起来。

黄云天明白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候,那一门之隔里是以一敌千甚至以一敌万的他的兄弟。

魏国将领已站在城楼上,一边指挥着战斗,抵死防守,一边对身边的将士道:“活捉偷袭我们的人,做人质!”

被选中的十人自然是武艺超群、忠心不二的精兵强将,眼下一分散,很快便被敌军发现。那些英勇顽强、满怀杀意的士兵没有一个不用尽全力,双方拼尽全力进行你死我活的争夺,即使以少敌多,华夏战士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怯。

“将军说要捉活的!”魏国将士传达着他们将军的旨意。

大家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