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大学生GE阅读(第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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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生态的秩序(2)

(二)安息日和安息年蕴含的生态秩序。摩西五经中《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和《申命记》记载说,上帝给人的命令是“六日要做工,第七日乃为圣日,当向耶和华守为安息圣日”。关于安息年,《利未记》开始记载,《民数记》、《申命记》重申:“地就要向耶和华守安息。六年要耕种田地,也要修理葡萄园,收藏地的出产。第七年地要守圣安息,就是向耶和华守的安息,不可耕种田地,也不可修理葡萄园。遗落自长的庄稼,不可收割;没有修理的葡萄园,也不可摘取葡萄。这年,地要守圣安息。地在安息年所出的,要给你和你的仆人、婢女、雇工,并寄居的外人当食物。这年的出产,也要给你的牲畜和地上的走兽当食物。”在希伯来民的“圣洁法典”中,在上帝与所有生物的约、与大地的约、与万民的约中,在上帝给宇宙的自然天理中,“土地也享有权利,土地也参与上主的盟约关系。土地跟野兽、树木、草、鸟类、家畜、穷人和地主,都共同参与一个团契中,这个团契的存在是要通过公义、尊敬上主、相互尊重,来达成富足的生活。上主一直以公义对待他的选民,他也要他的选民以公义对待大地,来保持环境的完整。此乃上主之所以设立安息年和禧年的目的。在安息年之中,土地可以自由生长各种野生植物,奴隶可以自由,债务可被免除。

而在每隔七个安息年之后的禧年里,整个社会必须重组、重新建立公义”。莫尔特曼说,“安息日是贤明的环境政治”,人类应该谨守上帝给人的约定和法律,否则,人类及其关联都会受到惩罚。如何惩罚?《利未记》说:“你们若不听从我,不遵行我的诫命,厌弃我的律例,厌恶我的典章,不遵行我一切的诫命,背弃我的约”,那么,“我要使地成为荒场,住在其上的仇敌就因此诧异。我要把你们散在列邦中,我也要拔刀追赶你们。你们的地要成为荒场,你们的城邑要变为荒凉。你们在仇敌之地居住的时候,你们的地荒凉,要享受安息;正在那时候,地要歇息,享受安息。”对这种惩罚,莫尔特曼说,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以色列人被流放到巴比伦的生态学意义:上帝为了拯救他的土地不得不流放那悖逆生态秩序的人民。“安息年是上帝针对他的造物和他的大地施用的保存策略”,上帝要人遵循的律例、典章、诫命、法度就是上帝指示给人的生态的秩序,而生态秩序是不可违的。就违反秩序原则的现代人类而言,警示严峻地摆在眼前:“连续不停地使用土地一定要导致人类的流放和灭亡,在人类灭亡之后,大地的自然界将会得到安息,因为现代人类一直拒绝给予大地这样的安息。”

(三)上帝的万能与苦弱。有些哲学家和神正论神学家把上帝理解为万能和至高无上,但面对人类的诸多不幸,特别是20世纪以来人类的残酷现实,有些神学家也强调了上帝的苦弱。“乌纳慕诺的‘上帝的忧苦’、别尔嘉耶夫的‘上帝的悲剧’、卡尔·巴特的‘上帝的苦弱’、朋霍费尔的‘上帝的痛苦’、赫舍尔的‘上帝的悲怆’、云格尔的‘上帝的受难’,以至莫尔特曼的‘十字架上的惨情’”都论述了上帝作为真理与秩序其自身的受苦和不幸。莫尔特曼说,把上帝理解为全能和绝对权威的认识是片面的,他说,“上帝惨死在十字架,符合处于遗弃的矛盾之中的上帝的本质”。“上帝没有比这种自甘受屈辱更伟大的行为;上帝没有比这种自愿献身更辉煌的成就;上帝没有比这种无能软弱中更强有力的时候”。上帝十字架受难的生态意义是什么?我的理解是,当人类毁坏了生态秩序,当良性生态系统被一步步毁灭时,上帝自身与他的道、他的圣灵、他的精神、他的规律、他的和谐、他的美好、他的爱、他的关系、他的秩序一起被侮辱、被摧残、被污染、被毁坏、被消灭,上帝自身、上帝的真理自身被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钉上十字架,上帝和他的秩序一次又一次地受难。在这个意义上,上帝和他的秩序并不是不可动摇的,是可以被摧毁的,是需要被积极回应和恭敬谨守的,是需要被珍惜、被保护的。

生态秩序的消失必然导致生态灾难的降临,生态灾难的降临必然导致生命共同体的毁灭。这种毁灭不是谁要惩罚谁,而是内在秩序自身的必然性。在这种必然性中,自然对人类的惩罚往往是以大地和秩序自身的被害与受难为前提和代价的,是以大地自身的灭亡和秩序自身的消失为前提和代价的,亦即,真理以自己的消亡惩罚人类,大地以自己的死灭惩罚人类。

三、秩序是生态世界的总纲

希伯来文化认为,世界是被上帝创造的,是在上帝精心的计划和奇妙的安排中被创造的,这个创造贯穿着上帝的慈爱、荣耀、智慧、能力和神性。莫尔特曼说,“‘创造’是用来表示上帝最初的创造、他的历史中的创造和完成了的创造的术语。”希伯来文中,造有两个意思,一、bara,特指神的创造,指“从无到有”的创造,指“开始新事物”(newness of created object),特指神在原初创造宇宙世界,“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这样的创造,就是从无到有的创造,是creatio-ex-nihilo,是from nothing to being,在这里,这个词是与神对应的专用词;二、bara,在字根上也有“陶造”、“制造”或“分开”的意思,与希伯来词yasar的意思相同,是“从乱到序”的“重新创造”或“第二次创造”,以赛亚书四十五章十八节说:“For thus says the lord,who created the heavens(he is God!),who for med the earth and made it(he established it;he did not created a chaos,he formed it to be inhabited!)”,这些地方的创造的意思与一般意义上的基本相同。“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表达的就是这个创造的意思。上帝创造世界的过程是两个步骤,或者说,上帝的创造包含两个意思,一是从无到有,二是由乱到序,而核心“应该是第二个创造过程,即是‘从乱到序’。也就是说,在最开始时,时间、空间、一切物质被神从‘无’中创造出来,而在随后的时间里,都是由无序到有序的过程,这才是创造的真正重点。”“神不单要创造一个‘存在’(being)的宇宙世界,他更是要创造一个有‘秩序’(order)的宇宙世界,而秩序、规律,正刻画着神所造之世界的特色。”

这个“秩序”有两个基本意思,一是井井有条的良性生命系统,二是万物的和谐共处、息息相关。在这样的秩序中,日月星辰各有定时,一年四季各有规律,海里的鱼、天上的飞鸟、地上的百兽和花草树木各从其类,在这样的秩序中,人与创造者、人与人、人与万物之间的关系是和谐、良性与美好的。

和谐美妙的“秩序”是如何变为“无序”的?希伯来文化认为,是从人违反上帝的旨意,是从人违反与上帝的约,是从人开始僭越自己的本分,是从人毁坏上帝的秩序开始的。上帝给人的第一个约是:“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人类第一次的违约是偷吃了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实际上,分辨善恶是一个非常难的事,其难度和重量都超出了人的智慧和担当能力。要永远站立公义和真理的立场正确地分辨善恶,这对人来说,是根本办不到的。在创造的秩序原理中,创造者上帝是无限的,而人是有限的;创造者上帝是绝对的,而人是相对的;创造者上帝是永恒的,而人是暂时的;创造者上帝是公义的,而人是贪婪和自私的。

表面上看,亚当夏娃偷吃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是一个简单事件,实际上,从秩序原理来看,这是一个毁灭性灾难的开端。在秩序原理当中,危险的本质不是毁约本身,而是毁约之后紧接下去人们的行动。根本的危险是,毁约之后,以前由永恒、无限、绝对、公义负责的分辨善恶的事情现在开始由暂时、有限、相对、贪婪、自私负责了,那么,其灾难后果就在所难免了。而且,当临时的、苟且的、善变的、骑墙的、辩证的、相对的标准担当了分辨善恶的重任之后,人的其他欲望又纷至沓来,进一步,人就要支配一切,人就要征服一切,人就要改变一切,人就要创造一切,于是,原有的秩序一步步被捣乱、被毁坏、被消灭。就生态系统而言,生态危机就是生态的原初良性秩序被颠覆,生态系统的子系统、中系统、大系统被捣乱、被毁坏、被消灭,就是生态秩序被捣乱、被毁坏、被消灭带来的危机。

如何从恶性生态状况重回良性生态状况,理论上讲,答案十分简单,就是复归原本秩序。“全赦论”、“万物的复兴”、“普世论”或“万物的复归”主要表达的是基督教神学的末世论信息,但在生态立场观察时,启发依然存在。有人说,最后的审判结局有二,一是永生,二是永死。有人说,上帝的爱充满万物,虽然人类犯罪面临毁灭,但上帝会完全赦免和拯救人类,人类永远有盼望,“如果恩典的选召是上帝一切道路的开端,那么万有的回归是其目标和终点”,“万有的回归”被视为“核心教义”和“盼望的宣言”。有诗说:“亲爱的弟兄,让那使你们缺乏和使你们受折磨的事物去吧,我使万有回归。”莫尔特曼的解释是:“万有回归的终末教义具有审判和上帝国这两面,前者伸张正义,而后者唤起新生命。”

“正在走向普遍的生态死亡”的社会要悬崖勒马,要改变处境,就必须恢复生态系统,就必须迈向“某种根本性的复位”。在我看来,最根本的复位就是回归到原初的生态秩序当中去。没有生态秩序就不会有生态本身,没有生态的基本良性状况,生命本身就濒临危机,而且,危机已迫在今天(而不是明天或后天)。退一步,在生态秩序的恢复方面,即便是达不到根本性的复位,人类也应该寻求“最低限度的秩序”,就像寻求最低限度的公义、最低限度的爱、最低限度的关怀,以便继续“为人类的共同生活和共同的行为提供最小可能的基础”。

(作者系兰州交通大学文学与国际汉学院教授、文学博士、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