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代欧洲国家的现状
奥克肖特理解的政治涉及与政府相关的活动。在特定条件下,这种活动可能会在人们联合在一起时出现,奥克肖特尤其对当代欧洲国家这样的联合体感兴趣。当代欧洲国家的活动主要涉及政府构成与政府权威的问题。这样的活动都是人类活动的产物,而不是人为设计的结果。奥克肖特所谓当代欧洲国家的现状是针对已经被充分揭示与领悟的特征而言的。这些特征是多元化的,不是单一的;它们绝不会强加人们单一而明确的活动方向,仅仅表明活动的特定范围。奥克肖特认为,单一化特征不具有说服力。当代欧洲人的血液、语言、道德理念与宗教信仰都是历史形成的,人们联合在一起也是历史发展的结果。联合方式有很多种类,绝对不仅仅存在一种。没有哪个欧洲人不体现多样的身体特征和情感类型,没有哪种欧洲式魅力不是由多样的制度构成的。
奥克肖特关于两种联合体的论证有助于理解复杂而多元世界中的政府角色。事实上,他强调个人与政府之间保持适当平衡。个人的行为模式展现个人的特征,个人认同的常规政府其实对激烈的变化不感兴趣,因为常规易于充分利用特定而有限的理念、想象、信仰、渴望、计划和惯例,等等。欧洲国家已经显示公民联合体和企业联合体两种趋势。这种区分或者二元性对奥克肖特来说更重要,因为这有助于理解当代欧洲国家中的认同,而不像其他人那样从意识形态角度仅为国家贴上自由主义、保守主义、进步主义或社会公正的标签。
企业联合体与极权主义国家相似,其法律就像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国家中的一样。奥克肖特认为,即使福利国家也同样侵犯公民自由。他反对“左”或“右”定性式研究国家,主张法治型政府。技术型政府与法治型政府之间的平衡在欧洲政治中不是常态,技术型政府处于上升趋势。权力几乎是不受限制的,政府的势力几乎势不可挡。在这种情况下,对此趋势保持怀疑可能是适当的。奥克肖特对现代政治条件的描述就像在法治型政府与技术型政府之间的钟摆一样,让人们从对任何一种政府的偏好中解脱出来。他主张,应该限制钟摆偏向任何一方。他对欧洲政治的阐释使人们回到苏格拉底描述的生活状态,即尚未腐化的人们在适合的社会中生活。
矫正人们的理解能够改变当代欧洲的政治条件。两种政府形式都具有明显的特征,如果任何一方单独存在的话,将会出现毁灭性的灾难。虽然两种形式的政府在当代欧洲国家中可能是彼此排斥的,但是它们在个人选择过程中偶然地结合在一起。当代欧洲国家甚至可以成为法治型政府,从而人们仅仅需要选择以不同方式生活。奥克肖特认为,这样的转变需要遏制反对自由的个人冲动。已经建立的专制无法彻底隐瞒本质的特征,也不排除有些人自愿成为奴隶的状态。当时,工党有意采取专横态度,也存在变得专制的手段和目标。事实上,奥克肖特已经考察工党建立的计划,意识到工党不是通过暴力而是通过借口上台。因此,在奥克肖特看来,一党制和奴隶制具有某种亲缘关系。
奥克肖特认为,当代欧洲国家强大的行政机器虽然并不是管理民众的工具,但是逐渐促成了企业联合体的形成;土地和财产的所有权传统有助于形成自愿的企业联合体;为了帝国的利益,殖民主义思维导致最大限度地利用殖民地的资源,也促成企业联合体的形成;此外,战争带来的特殊环境是形成企业联合体的催化剂,国家俨然成为控制资源的机器。有效的企业管理需要有效的管理机器,导致在殖民地出现高度官僚化和权威性的规则。事实上,所有的政策和指令都在强力确保下执行。于是,统治技术提上日程,成为建立政府制度的前提。非洲殖民地国家处于这样状态还不是联合体模式,因为即使劝说这些国家实行自由制度及其统治模式,它们仍旧感到相当冷漠。然而,确有人已经从中领悟到国家是企业联合体和统治的概念奥克肖特称这种状态为民族主义。
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构成当代欧洲国家的政治理念,法治型政府是奥克肖特理想的状态。但是,两种联合体都无法解释清楚当代欧洲国家,只能表明一致规则在当代欧洲国家中的重要性。规则的权威源于特定的背景,但是规则仍具有普遍性和可预见性。权威性判断并非定理,所以与是否赞同并无关系。在当代欧洲政治中两种联合体都同时存在。奥克肖特虽然反对企业联合体,但是并不敌视社群的存在。两种联合体之间的紧张一直是令人迷惑和需要深刻探讨的问题笔者认为,奥克肖特以是否追求特定目的为标准区分技术型政府和法治型政府的做法过于简单…当代欧洲国家推行所谓善的政治总是通过三种途径,即宗教式的拯救、发展物质生产力或者军事性征服。政府毫无限制地追求预定的目标,以企业联合体的方式管理,而不是以制定公民联合体规则的方式治理。政府为实现集体目标强迫执行规则,这是技术型政府而不是法治型政府的做法。通过迫使个人追求集体目标而不是自我选择的目标,技术型政府将某些因技术实践逃避社会的个人解救出来,使他们不再因看到同伴比自我发展得更好而感到自卑。技术型政府重构传统社会生活的条件,将自我选择的机会集结起来,限制个人的自我创造性和自我理解,仅仅让个人以完成社会任务的角色进行思考和采取行动。
奥克肖特的公民联合体理论体现了20世纪意识形态的背景和深刻的政治现实。他认为,政治不应该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奥克肖特思想的发展与对当代欧洲的实践和历史的观察密不可分,体现他所处时代的欧洲发展。他一直论证当代国家的合理形式,不遗余力地想要消灭反对个性的技术型政府产生的倾向。奥克肖特认为,两种类型的政府是两个极端,都不能令人满意,也无法解决现实问题,因此他更倾向于中间状态。他认为,可能这样的状态能够使逃避社会的人适应社会政策和计划,构建的条件能够对不同环境做出适当反应。例如,技术型政府对于战争是必要的,而法治型政府对于和平是必要的。
第三节公民联合体理论的实现条件
实现公民联合需要一定的条件,奥克肖特强调不能用本质理念代替整体。亚里士多德在描述城邦时提到良好生活和人类完善的问题。然而,这不是实质目标,而是形式上的条件。因为追求这样的目标如果缺乏特定条件的话,就会很难实现。例如,如果缺乏良好的健康和充足的物质手段的话,人类的完善就会很难实现,也无法使人过上善的生活。传统中暂时的东西虽然是短暂的,但未必都是武断的。奥克肖特认为,人类的经验与理性都是有限的,文明可能是集体的梦幻而已。个人的傲慢是占主导地位的情感,只有节制情感才能实现公民联合体。真正的个性懂得适当节制傲慢,遵守法律,从来都蔑视非正义。情感而不是理性能够刺激人类的无限追求,信仰与服从之间的关系对比尘世中的忠诚与服从关系。于是,公民联合体与人类的困境、文明联系起来。科学摧毁文明,因为科学打破对话、建构想象和主导声音。奥克肖特认为,科学解释政治的能力是有限的,而且自然也不是形成科学思想的基础资料。
一、人类的条件与困境
公民联合体的内在逻辑展现了人类的条件及其与政治的关系,有助于理解政治与国家的价值,暗示对政府与国家的思考需要特定的背景条件。也就是说,政治植根于行为传统。奥克肖特的主要著作总是从两个角度思考人类条件:一是考察人类在世界中表达理解或者想象的方式;二是尝试理解人类在实用层面上的相互关系。对奥克肖特来说,政治形成当代社会的人类关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于是,与政治有关的道德、法律和制度都是社会理论的部分,研究的核心就是人类关系的基本前提。奥克肖特由此指明,真正的政治哲学不是处理制度问题,而是理解关于人的问题。制度问题不应该成为焦点,真正的焦点应该是产生制度的人类信仰与行为习惯。国家的本质、个性、道德与构建国家的社会特征密切相关。
个人从自由领域到公共认同领域为公共生活作出贡献。人类通常滋生贪婪,缺乏勇气和贵族式的傲慢。一旦个人缺乏自我限制,就会出现如巴别塔(Babel)人那样反个人主义的人群。他们需要领导者,与本身反对自由的状态相互补充。所有事情都与社会重构有关,因为社会重构使用的语言构成了社会的文明。古典政治哲学的目标是追求善的生活,现代政治哲学则追求和平的生活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很多人误解了霍布斯对自由主义的理解。比如施特劳斯就有很大误解,包括后来的自由主义者,认为取消善的生活,把它变成和平生活。实际上,霍布斯所讲的政治目标是不能追求善的生活的。后来施米特认真解读霍布斯以后,意识到政治的最高层次就是杀人,被人杀或我杀别人,有了政治才有威慑力。也就是说,从霍布斯到施米特都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如果你想把杀人的问题摆上台面的话,因为他不过善的生活就要杀掉他是不行的。唯一可以杀人的理由就是因为他使得大家没有办法生活了,例如他抢劫了别人的财产、伤害别人了。笔者认为,霍布斯是一位非常严谨的人,他知道政治是干什么的,什么能做和什么不能做…例如,马西略(Marsilio)就是和平的保卫者,马基雅维利(Machiavelli)也追求和平。古典政治哲学追求更高的目标,引导人们过上善的生活,强调个人生活在世上是有目标和追求的。政治的目标就是把人引导到追求美好生活的目标中去。到了近代,政治追求的最高境界是生活,追求美好生活不再是政治的追求。从古典政治学的标准来讲,政治是可以把人处死的,例如宗教裁判所可以把布鲁诺(Bruno)烧死,从古典政治哲学来说这是正常的。
在霍布斯之前的社会转变首先是宗教改革,出现了基督教分裂,在基督教里因为在谁最终代表善的生活上发生争执,最后就导致长期的宗教战争。结果,不再争论正宗的宗教问题,而是降低整个政治目标,开始构建现代国际法的体系。现代国际法的一个基本的标准就是使国家之间不能再进行侵略,从追求善的生活到追求和平。霍布斯的著作大概在那时出现,《利维坦》基本的理念就是每个人都有强烈欲望追求自己的利益,如果要是把他们放到自然状态,人与人之间的能力相差无几,没有一个人能够聪明到压制别人的程度。霍布斯所讲的自然状态不是在描述一种已经发生过的状态,他是在描述一种逻辑状态。如果没有国家的暴力垄断,人与人之间就会长期战争下去,必须要有一个绝对权力,就是主权。国家必须要有绝对主权,这个绝对主权可以交给一个人,可以交给少数人,也可以交给多数人。
奥克肖特吸取霍布斯对人类的条件和困境的理解。他提出,国家必须掌握绝对的主权、是非善恶的标准、正义和非正义的准则。主权至少不能有另外的挑战者,上帝与其他任何个人都不能对国家主权构成挑战,必须有一种机制来维持秩序,人们之间才能过一种和平的生活笔者认为,我们国家的法学家可能受无政府主义思潮比较多的影响。无政府主义和自由主义是有着重大不同的,自由主义推崇非常强大的国家,而无政府主义比较多地相信人们之间自愿的活动最后会形成某种秩序,比如我们想废除乞讨、对乞讨进行管制,大家相信理性人经过非暴力引导可能会到达某种和谐状态,这在西方不叫自由主义,而叫无政府主义…人如果没有暴力强制管理,将会为所欲为。霍布斯对国家的重要性看得非常清楚,他认为再差的国家也比无政府状态和内战要好得多。霍布斯经历过英国内战,对他来说国家是至关重要的,而且他还非常担心国家解体。霍布斯认为,国家是人与人之间用意志创造出来的。它十分脆弱,所以需要精心呵护,否则国家可能就会解体,整个社会就会处于内战或者无政府状态。所以,霍布斯赋予国家非常大的权力。霍布斯对政治基本的看法是:如果没有国家的话,政治是难以维系的,他对人们依靠自发、理性的说服来自觉地做好事而不做坏事的可能性的估计是比较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