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希·海涅Heinrich Heine(德国1797-1856)
是海涅使我懂得了抒情诗人的最高意境。我上溯几千年,在所有的古老帝国里,都无法找到像他那种悦耳而热情奔放的音乐。
——尼采
海涅是继歌德以后德国诗坛最伟大的诗人,更是19世纪欧洲诗坛泰斗式的人物。近2个世纪以来围绕着海涅发生过无数次争论,争论之激烈、持续之长久是史无前例的,而且带着强烈的火药味。如果编一份世界诗人排名榜,海涅肯定排在前列,谁也不能否认他敏锐的洞察力和伟大的讽刺天才。丹麦著名文学批评家勃兰兑斯说过:“海涅是拜伦的伟大继承者。为自由而斗争的讽刺之剑从拜伦的手中脱落下来不过几年,就被海涅又擎起来了。他以同样娴熟的技巧和力量用了它整整一生,而且在最后8年,这把剑的使用者竟是一个身罹重病的人。那些在病榻上写就的诗歌是最真实、最勇敢、最辛辣和最光彩夺目的。也许从没有一个创造的精灵表现出过如此巨大的勇敢、如此巨大的毅力和如此巨大的忍受超人痛苦的耐力。”
海涅是德国文学史上第一位有影响的专业作家,并且是一位靠写作的收入能生活得很好的作家。是他第一个克服了文学语言的夸张和矫情,使文学大踏步地接近了读者。在德国文学中集作家和思想家于一身的不乏其人,但像海涅那样将二者完美统一,又不让诗歌负担哲学之沉重的天才却不多见。海涅的才华在于他能用平常的词汇、普通的语句构造出思想深刻、生动优美的诗篇。他的抒情诗和政治诗是人类文化宝库中的瑰宝。海涅最出色的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创作于1844年。这部集抒情和政治讽刺艺术于一身的长诗是海涅一生创作的顶峰,也是一部标志着德国浪漫主义新发展、同时又预示着德国现实主义即将登台的里程碑著作。对此,马克思曾给予高度评价:“我们曾经那样喜爱的诗人如今又充满青春的活力……新思想的力量把海涅从他那忧郁的睡眠中唤醒了,他全身甲胄登上了舞台,高高地挥动新的旗帜,作为一个‘精干的鼓手’擂动战鼓,呐喊前进。”
海涅1831年移居巴黎,曾于1843年和1844年两次回国。《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正是这两次短期旅行所触发的创作成果。
在《新的歌》中,诗人说明了自己的创作意图:当诗人踏上故土,听到弹竖琴的姑娘在弹唱古老的“断念歌”和“催眠曲”时,感到这些陈词滥调与自己的思想感情格格不入。于是,诗人立即唱出一支新的歌,表达了他要在大地上建立“天上王国”的理想。全诗大体分4个方面:
第一,对德国检查制度的讽刺。诗人一入国境,就遇到税关对他行李的严格检查。这种检查暗指当时德国对外来进步思想的竭力封杀。在诗人眼中,这种封锁新思想的检查制度既恶毒又愚蠢得可怜,他讽刺道:“可怜虫们!你们竟在行李中搜查?在那儿什么也找寻不到!我从旅途上偷运来的违禁品,只在我头脑里藏着。”几句诗活画出统治者及其爪牙的愚蠢,同时也揭露了德国封建制度对进步思想的恐惧。
第二,对德国封建制度的憎恨。诗人来到亚琛,看到了驿站招牌上的一只象征普鲁士统治的鹰。这只鹰张牙舞爪,恶狠狠地俯视着诗人。瞬间,诗人的内心充满了对它的仇恨,随即愤怒地咒骂和嘲弄了这只“丑恶的凶鸟”。诗人经过帕德博思,回忆起了老保姆讲的关于红胡子皇帝的传说。于是诗人在梦里来到红胡子皇帝身边。皇帝并不像传说的那样尊严,他老态龙钟,步履蹒跚。诗人向这个对18世纪以后“人世间的消息,不曾听到一点风声”的昔日君主讲述了法国大革命。皇帝大发雷霆,说这些行动违背礼仪,同时指责诗人大逆不道。诗人也气愤至极:“共和国的人们会嘲笑我们,而且会给我们难堪的嘲讽,倘若他们看见你这王笏和王冠的幽灵,也会成为我们的头领。”最后,他气得大喊:“你只不过是一个古老的神异。去睡觉吧,没有你,我们也要解救自己,因为我们根本用不着皇帝。”这既是对红胡子皇帝的嘲弄,也是对当时德国封建制度的针砭,同时表达了诗人对法国式共和制度的向往。
第三,对基督教会的批判。诗人来到莱茵河畔的科隆市,在朦胧夜色里浏览市容。在审视“阴森森的高高耸起”的科隆大教堂时,他把这座被教会势力当做他们“神圣”的象征、苦心经营了300年之久的大教堂称为统治德国的“精神的巴士底狱”:“它耸立着,像恶魔般漆黑,它就是科隆大教堂。它是精神的巴士底监狱。狡猾的教皇至上论者这样想道:‘有着这样巨大的囚牢,德国的理性就会衰亡!’。然而却走来了路德喊出了他伟大的一声:‘停住!’就从那天起,中止了大教堂的建筑。”而现在,教会的无赖们企图继续马丁·路德中断过的建筑,“把这专制的古堡完成”。诗人警告说,这个企图是愚蠢的妄想,因为不久的将来,人们不仅不会把它完成,而且还要把教堂内部当做马圈使用。这嘲讽是何等大胆露骨?
第四,对社会革命的预言。在黑暗丑恶的现实中,诗人预感到了大革命的征兆。在旅行的最终目的地汉堡,诗人遇到了资产阶级庸俗社会现实的守护女神汉莫尼亚。诗人诉说长年流亡巴黎、怀念祖国的心情。汉莫尼亚用甜言蜜语劝诗人留在德国。她说现在的德国,人民享受着思想自由,只有写书和印书的人才受到限制,没有专制行为,即使是最恶劣的煽动犯,也只有通过法庭才剥夺他的公民权;在监狱里没有一个人因为饥饿而死亡……而现实却恰恰相反。她打开德国“命运之书”,让诗人从她的魔镜里看德国的“将来的时代”。于是诗人从她椅子下面的圆洞里闻到了德国将来的气息:像烂白菜和臭牛皮煮在一起的恶臭。他感到似乎是有人在往36个粪坑里扫粪便。这就是德意志联邦36个封建诸侯国的未来。诗人认定,只有轰轰烈烈的社会大革命才能有新生的、朝气蓬勃的德国。
长诗以冬天象征死气沉沉的德国,通过童话般的幻想,讽刺了德国旧制度和一切不合理现象,锋芒直指普鲁士王国的反动政权、所谓反政府的自由主义派别和资产阶级庸俗的市侩,表达了诗人对未来的希望和信心。夸张的讽刺、离奇的比喻、民间传说和个人幻想,体现了海涅独有的艺术风格。
长诗的艺术特色
《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充分显示了海涅在19世纪40年代的激进思想:他对旧德国深恶痛绝,满心希望一个新德国的诞生。这首长诗既是19世纪40年代德国文学的重要表征,同时又是德国文学从浪漫主义向现实主义过渡时期的代表作品。从艺术上讲,这首长诗的总特点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高度结合。这一点从长诗的题目就能看出:“德国”是现实的,“童话”是非现实的,用非现实的、具有浪漫主义幻想特点的“童话”来表现现实中的“德国”,这就是全诗的要旨。因此,长诗的内容虽然具有严肃的政治性,但表现方式却不给人以枯燥乏味之感,而是具有高度艺术性的。用海涅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一篇极其幽默的旅行叙事诗”,“是一个崭新的品种,诗体的旅行记,它将显示出一种比那些著名的政治鼓动诗更为高级的政治”。
这首长诗有以下几方面的艺术特点:第一,采用有机形式作为全诗的结构形式,这样适合于表现时间和地点各不相同的各种事物,而且比较灵活,合则为一整体,分则为各首小诗,这种形式的诗歌在其他诗人的作品中是罕见的。第二,抒情和叙事相结合,有时甚至夹叙夹议,这种见物兴感的写法有助于揭露现实。第三,多处采用直接对话的方式,有些诗如《红胡子的马匹》、《我们也能解放自己》等是由对话构成的,使诗句生动活泼。最后,这首长诗的最大特点,就是它犀利的讽刺语言:海涅是杰出的讽刺家,在这首长诗里我们几乎处处可以领略到他的讽刺的锋芒,他用机智而辛辣的语言,毫不留情地揭发伪善者的嘴脸,对如“童话”般荒唐可笑的德国现实的嘲讽,可说处处击中要害,酣畅淋漓而让人拍案叫绝。因此,这首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不同凡响,被认为是德国文学史上甚至是世界文学史上的上乘之作。
(《外国文学史》)
荒诞中的真实,童话式的批判
《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是海涅别离祖国13年后回国探亲的产物,记述了他在德国的所见所闻所感。诗人亲眼看到祖国仍受专制主义的压迫和奴役,人民仍在艰难困苦和不自由的深渊中挣扎,封建落后的德国社会就像冬天一样阴冷萧条,那里发生的一切就像童话里的故事一样荒诞可笑,所以长诗命名为《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