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那时花开别样红:民国十大名媛的传奇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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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代画魂——潘玉良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在中国近代绘画史上,有一位富于传奇色彩的女画家。她有着从孤儿到雏妓、从小妾到艺术爱好者、从中国最高学府教授到世界著名艺术家的非凡阅历。她两次远渡重洋,在异国他乡孜孜不倦地从事艺术活动50多年。她的绘画作品中西技法合璧,色彩、线条互存,用笔飘逸洒脱,色彩浓丽,充满了生命的勃勃气息,在雍容华贵中别有一番细致的趣味。这位曾荣获法国金像奖、比利时金质奖章和银盾奖、意大利罗马国际艺术金盾奖等20多个奖项的民国奇女子,便是著名艺术家、一代画魂潘玉良。

在中国艺术史上,潘玉良的成就是卓越的。尤其是她的油画作品,无论是在画法上,还是在精神意蕴上,都堪称上乘之作。最耐人寻味的是,作为一个女艺术家,在潘玉良作品中,比较少见女性的妩媚和柔美,更多的是一种豪放和泼辣,因此观赏她的画,总让人感觉到她在毫无顾忌地流露一种内心的奔放情绪,那么地直率和坦诚!在绘画技巧上,她更是以印象派的外光技法为基础,同时融合了东方的艺术情调,形成了她独具特性的画风,可谓是才情纵横!

可是,又有谁能想得到,就是这样一位艺术天才横溢的女画家,却曾经是个风尘女子,饱尝人间疾苦呢?或许,只有经过了人生苦难沙一般的磨砺,才能造就出犹如珍珠般闪亮、圣洁的生命吧!

在这世界上,似乎优秀的女人都是经过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磨难,才愈发显得光彩照人起来。这一点,潘玉良也不例外。

1895年,潘玉良出生于江苏扬州,原名张玉良,字世秀,后来随丈夫潘赞化改姓潘。

潘玉良的生命是从一系列的苦难开始的:她一岁丧父,两岁姐姐离世,而饱受折磨的母亲,这个潘玉良唯一的依靠,也在她8岁时郁郁而终。从此,孤苦无依的潘玉良,只好由舅舅收养。

在舅舅家生活了六年,年满14岁的潘玉良又面临了人生的一次灾劫。那时的她,年纪虽小,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花骨朵一般叫人怜爱。家里一直很穷的舅舅,为了赚几个钱,便将她骗着卖给了芜湖县城的怡春院。从此,潘玉良成了一个卖艺不卖身的雏妓。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由此可见!

就这样,潘玉良在妓院里度过了三年的时间。在那段日子里,她学习了各种技艺调教,竟也成了怡春院有名的头牌。也就在此时,命运女神开始眷顾她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也是她的好运星,来到了这里。这个男人就是潘赞化。

潘赞化原是安徽桐城的才子,早年曾留学日本,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后来还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过辛亥革命j是民主革命的风云人物。他来芜湖,准备担任海关监督一职。

新官上任,当地政府及工商各界同仁难免要接风洗尘。在酒宴上,为了助兴,芜湖商会会长特意从怡春院叫来潘玉良,弹唱几首古曲。

潘玉良来了。只见她轻抚琵琶,朱唇微启,眉目间一丝黯然,一曲《卜算子》古调幽幽地回荡在大厅内: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去。

这首古曲唱得悲切凄凉、幽怨悠远,却又还在渴望着幸福和自由。一曲终了,潘赞化不禁被眼前的这位姑娘深深吸引。他起身来到潘玉良面前,关心地问道:“这是谁的词?”

潘玉良叹了一口气说:“一个和我同样命运的人。”

潘赞化又问:“我问的她是谁?”

潘玉良似乎像在走神一样地答道:“南宋天台营妓严蕊!”

潘赞化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很赞赏:“嗯!你倒是懂点学问。”

谁知,听到夸奖的潘玉良却开始脸红起来:“大人,我没念过书。”

听到此话,大感意外的潘赞化“啊”了一声。顿时,他心中生出了一丝怜惜、叹惋之情。他情不自禁地自言道:“可惜呀!可惜!”

就是这么简短的几句对话,被商会会长记在了心上。当晚,潘赞化正要休息时,一个仆人进来报告:“商会会长送来一个姑娘。”

潘赞化细细思索,很快就明白了会长的用意,便说:“我已经睡了,叫她回去。”

话刚一出口,他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再吩咐道:“明天上午有空的话,让她来陪我赏芜湖风景。”

此时的潘赞化,已经知道那个姑娘就是白天酒席上让自己心生怜爱的歌姬。他内心是喜欢她的,但却毫无非分之想,所以才只是想跟她游玩芜湖,再做畅谈。

然而,潘玉良却因为潘赞化的一句“叫她回去”在妓院挨了一顿骂。在老鸨眼中,这么好的一个客人都没弄到手,只能怪潘玉良没用。潘玉良受了委屈,一肚子的辛酸。

没办法,第二天她还得去陪这位本不情愿见的大客人。可是,这一去,却让她喜出望外。她惊讶地发现,潘赞化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而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那天,万里无云,芜湖水碧波千里,在一片湖光山色之中,潘赞化和潘玉良漫步着。起初,潘玉良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是怯生生地跟在潘赞化后面走。她那样子哪里像个陪游,根本就是个需要大人领路的小姑娘。

潘赞化看出了她的心思,反倒给她讲解起芜湖的风物景致来。他本来就学识渊博,加上对芜湖并不陌生,因此讲解起来头头是道、妙语连珠、出口成章。实际上,潘赞化根本没有把身边这个会弹唱的小姑娘当做风尘女子,更没有瞧不起她,而只是想通过谈话了解她。他耐心地讲着有关那些风景的典故,声音平和、儒雅,让人感觉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在潘赞化的讲解中,潘玉良渐渐放松了。她开始沉浸在眼前的美景和潘赞化那有吸引力的嗓音中。她忘却了自己低微的身份,也不再顾忌世人的偏见。一瞬间,她感觉到,这或许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对潘赞化的敬仰和爱慕,已经在那次游玩芜湖时,悄悄地在她心田生根发芽!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夜幕降临了。潘赞化吩咐车夫道:“送张姑娘回去。”

可是,已经感受到幸福温暖的潘玉良,此时再也不愿意回去那个肮脏的所在了。她像溺水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突然双膝跪地恳求道:“大人,求求您,留下我吧!”

看着因为恐惧和委屈哭得浑身微微抖着的这个姑娘,潘赞化有些惊讶。的确,在他心中,他很同情也有些欣赏这个文静、雅致的姑娘。然而,当时已有妻室的他,却从没想过要得到她。

望着潘赞化疑虑的神色,潘玉良鼓足勇气道:“他们把我当鱼食,想钓您上钩。一旦您喜欢上我,就找您讨价还价,好给他们货物过关行方便。否则,就会说您嫖妓,不务关务,败坏您的名声!您若是赶我回去,他们就会说我无能,还会找流氓来害我。我知道大人您是正派人,留下我对您不利,可我没办法啊!”

一听这话,潘赞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追问道:“他们是谁?”

潘玉良答道:“商会会长和干妈他们。”

那一刻,潘赞化更加怜爱这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姑娘了。他不再说什么,把潘玉良留了下来。

当晚,潘赞化让潘玉良睡床,自己却打地铺。看着这位善良正直的大人,潘玉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敬仰。更多的还是爱和希望。她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回妓院了,能够整天陪着这位恩人,心中一股暖流让她兴奋莫名。她再也无法入睡,干脆起身找了一张纸,在上面画起她从小喜爱并熟悉的莲花来。

其实,那晚潘赞化同样不能成眠。对于潘玉良的一片真情,他岂能没有察觉?可是,自己已有妻小,又年长潘玉良12岁之多,他实在不愿委屈这位聪明、纯洁的姑娘。加上这几天,关于他狎妓的谣言早己在芜湖传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自己似乎更不能接受潘玉良的爱了。

然而,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社会新思潮的革命者,潘赞化最终克服了所有心理障碍。1913年,潘玉良和潘赞化在文化、政治名人陈独秀的证婚下,正式结成伉俪,他俩的结合成为了在新青年中流传甚广的佳话。新婚之夜,潘玉良在一幅自己的画上署名“潘”,正式随夫姓。这既表达了她对潘赞化的感激之情,也表示自己新生活的开始。从此之后,这个从小孤苦无依的姑娘,有了依靠、有了期待、有了对正常生活的渴望。似乎在一夜之间,阳光照亮了潘玉良的生活。

曾几何时,潘玉良身陷烟花之地,无法逃脱,她只能整日哀叹命运的不济。可是,潘赞化的到来,为她打开了一扇希望的窗,从那里她看到了光明和未来。谁说人世无情、世态炎凉呢?只有真正的爱,才能换来人生的温暖和幸福!这一点,潘玉良应该是感同身受的吧!

西洋艺术之旅

倘若说跟潘赞化的结合是潘玉良生命的第一次幸运,那么学习绘画并远赴巴黎求学的西洋艺术之旅,则是潘玉良一辈子幸福的来临。

可是,没有受过任何文化教育的潘玉良,又是怎样学习起绘画来的呢?

潘玉良结婚后,便跟随丈夫来到了上海。在渔洋里一幢石库门房子里,他们布置了新居。虽然是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房子,对于潘玉良来说,这是新生命的开始。她满怀欣喜地装扮着新家。没过几天,一个温馨典雅,有几分艺术气息的小家就布置好了。在新家的墙上,潘玉良贴上了自己画的荷花。

而此时的潘赞化,一面同样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另一面他更多的在想怎样帮助妻子提高文化水平。结婚之前,潘赞化已经找来小学课本,自己当老师,辅导妻子学习。可是,在上海身为商务官员的他,本身职责所在,也相当的繁忙。为了照顾好妻子的学习,潘赞化为她请来了一个老师。潘玉良明白丈夫的苦心,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进步相当地快。

有一天,学习间隙的潘玉良路过邻居洪野先生的窗口,突然看见先生正在专心致志地作画,她被那优美的线条和色彩吸引住了。于是,从那之后她老是悄悄地躲在窗前,聚精会神地观看。时间久了,她自己便开始动手临摹起一些画作来。

没过多久,窗边偷学绘画的潘玉良被洪野先生发现了。这位当时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担任色彩学教授的先生,很欣赏潘玉良这种勤奋学习的精神,便询问起她的情况来。在看完潘玉良的临摹画后,洪野先生呆住了,这个没有经过专业绘画训练的人竟能画出如此佳作。于是,他当即表示愿意教潘玉良绘画。勤奋好学、天资聪慧的潘玉良,在洪先生的指导下,绘画技艺进步神速。在给潘赞化的信中,洪野先生写道:“……我高兴地向您宣布,我已正式收阁下的夫人作我的学生,免费教授美术……她在美术的感觉上已显示出惊人的敏锐和少有的接受能力。”

为了得到进一步的专业训练,1918年,潘玉良报考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虽然没有什么考试经验,但潘玉良仍然十分从容地完成了考试作品。结果很快出来了,她取得了第一名的最高分。长期的苦学,终于赢得了别人的肯定。

然而,在发榜的那天,潘玉良怎么也没在榜上看见自己的名字。原来,在当时的社会风气影响下,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嫌弃她的青楼出身,担心会砸了学校的招牌,竞没有录取潘玉良。

满腹委屈的潘玉良只好找洪野先生帮助。洪先生闻讯十分惊讶,他努力与负责招生的老师解释、保证,并向校长极力赞赏潘玉良的绘画天才。终于,在洪先生的帮助下,潘玉良被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录取了。看着亲自前来通知自己的刘海粟校长,她流出了幸福的泪水。

进入学校后,潘玉良更加勤奋地学习,刻苦钻研中西绘画艺术。她成绩优异,经常受到学校嘉奖。尤其是校长刘海粟先生,更是对她充满了殷切的希望。

在学校发生的一次偶然事件,让潘玉良开始了她充满梦想的西洋艺术之旅。

潘玉良进入学校的第二学年开始,课程安排了人体素描课。课上,需要学生面对裸体少女作画。潘玉良虽然擅长于风景画,却对西洋人体画十分陌生。加上观念上的保守,她的习作经常受到批评。她第一次在学校感到了难过。

一天,潘玉良到浴室洗澡。看着眼前裸体淋浴的女人们,她忽然心生一计:这不就是最好的习作机会吗?于是,她跑回宿舍,拿来速写本和铅笔,认真地画了起来。沉浸在艺术创作中的她,忘记了身边的一切。不一会,画板上便出现了一个潇洒的女性形体。她慢慢找到了画西洋人体的感觉。正当她陶醉在自己的灵感突现中时,一个好奇的女人发觉了她的举动。顿时,澡堂一片大乱。幸好有同学的帮忙,潘玉良才狼狈地逃离了浴室。

这次的意外,让潘玉良受了一些惊吓。她再也不敢去浴室画女性裸体了。没办法,潘玉良只好把自己关在屋里,脱去衣服,坐在穿衣镜前,自己画起自己来。她仿佛能触摸到自己的肌肉纹理,感觉到血液的奔腾。在室内火炉的温暖下,潘玉良陶醉在艺术的氛围里,浑身不停地兴奋着。很快,一副名为《裸女》的习作完成了。

《裸女》在师生联合展览会上展出,一时轰动全校。校长刘海粟亲切地询问了这幅作品的创作过程,潘玉良如实地讲了。听完她的回答,校长默默地注视着脚下的泥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话:“玉良女士,西画在国内的发展受到很多限制,毕业后还是争取到欧洲去吧!我来给你找个法文教授辅导你学习法文。”

就这样,在考取了官费留学之后,潘玉良开始了她的西洋艺术之旅。对于妻子的出国求学,潘赞化十分支持。他鼓励妻子上进,安慰她不必担心自己,学业有成才是正事。

1921年,满怀着爱人的期盼和对未来的憧憬,潘玉良在上海登上了去法国的轮船。

来到法国后,潘玉良先进入了里昂中法大学,补习一个月的法语。之后,她以优异的素描成绩考入了法国国立里昂美术专科学校。1923年,她又来到巴黎国立美专,师从著名画家达昂·西蒙教授。在这里,她结识了徐悲鸿、邱代明等中国近代有名的艺术家。在两年的学习之后,潘玉良得到了罗马国立美术学院绘画系主任康洛马蒂教授的欣赏,被安排直接升入该系的三年级学习,成为这个学院第一位中国女画家。

得到这次宝贵学习机会的潘玉良,徜徉在艺术之都,画下了它那年代久远、气势恢弘的古代建筑,也描摹了很多绘画艺术珍品。在罗马,她成了学术权威琼斯教授的免费学生。1928年,潘玉良顺利从油画专业毕业之后,又考入了琼斯教授的雕塑班学习雕塑工艺。

学业上的一帆风顺,让潘玉良的艺术之旅非常充实和愉快。然而,艺术是门需要很多金钱和时间的东西。倘若没有经济上的支持,艺术家们很难度过生活的危机。事实上,从1928年年底起到1929年春天,潘玉良就面对过这样一次危机。

由于国内的军阀混战,中国经济遭到严重破坏。而供职于政府部门的潘赞化,此时也丢掉了海关监督的官衔,只在南京政府实业部找了个专员的闲职。心情实在不佳的潘赞化,这段时间便很少给潘玉良写信。加上留学津贴断断续续,这样,到1929年的春天,潘玉良已经一连4个月没有接到家信和津贴了。她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缺衣少食让她别说是从事艺术创作,就是走路、说话都感到吃力。终于,有一天,身体极度缺乏能量的潘玉良在画室出现了异常身体反应:她迷迷糊糊地什么都看不见了!

潘玉良的异常反应,引起了琼斯教授的注意。他关切地询问自己心爱的学生,当得知原因后,这位老师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对潘玉良说:“你一定要去治疗,画家怎么能没有眼睛?”随后,琼斯教授拿出了一些钱,并召集学生捐款,想方设法救治潘玉良的眼睛。可是,性格坚毅的潘玉良却犹豫了,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让她没有接受这笔捐款。

幸好,不久潘玉良收到了欧亚现代画展评选委员会给她的汇款。在委员会寄来的贺信上有一则附言:“潘玉良女士,你的油画《裸女》荣获三等奖,奖金五千里尔。”这真可谓是雪中送炭!靠着这笔钱,潘玉良挺过了缺衣少食的难关,顺利通过了毕业考试和答辩。

就在毕业前不久,潘玉良与游历欧洲的刘海粟不期而遇。得知当年的学生取得如此好的成绩,老校长感慨万千。他当即写下聘书,邀请潘玉良任上海美专绘画研究室的主任兼导师。

1928年冬天,潘玉良结束9年异域求学的日子,学成归国。

这次回国,潘玉良先后举办了五次个人画展,每次都取得了成功,震惊中国画坛。这位学贯中西的女艺术家,无论在画功上,还是在意境上,都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这一时期,她创作了大量名作,其中包括《我的家庭》、《瘦西湖之晨》、《白荡湖》和《春》等,都引起了画坛的轰动。

然而,就在国内的第五次个人画展上,潘玉良的名作、大型油画《人力壮士》却遭到粗鲁地破坏。不仅如此,画上还被人写上“妓女对嫖客的颂歌”的侮辱话语。实际上,这幅画中那几个裸体的粗犷男人,是在拯救快要被大石头压死的一朵小花,含蓄地表达了潘玉良对拯救民族危亡的英雄们无限的敬意。谁料,这幅名作竟遭此厄运,真是让人为之惋惜!

在家庭里面,回国后的潘玉良也没得到安宁!虽然丈夫一心爱着自己,可是潘赞化的大夫人却总是对她耿耿于怀,时常横加指责。为了不让丈夫为难,潘玉良借参加巴黎举办的“万国博览会”和举办自己画展的机会,再次选择了离开中国,远赴巴黎,继续从事艺术创作。世俗偏见和旧家庭的逼迫,让潘玉良离开了自己深爱的故土。这一走,便是40年。从此,她客居艺术名城巴黎,再也没有回来过!

凉薄世间,丝丝温情

再次远赴重洋的潘玉良,内心是饱含苍凉的。那是一种对世间的凉薄有所体悟之后的生命感觉。试想,又有哪个女人,在接二连三的情感伤害后,不会作此感想呢?

可是,潘玉良毕竟是艺术家。在艺术的世界里,她幸运地找到了温暖和归宿,这可以说是她后半生全部生活的动力。尤其幸运的是,就在潘玉良二次赴法期间,她还得到了一个爱慕者的悉心照料,他就是王守义。

关于潘玉良后半生定居法国的生活,旅法画家贺慕群曾这样回忆道:“侨居巴黎后我和潘玉良常有来往,在艺术上和生活上都曾得到她的指导和帮助。潘玉良生活并不富裕,但是生性豪爽、乐于助人。她常留短发,喜喝酒,不拘细节,说话时声音很大,气势不让须眉,颇有男子气度。晚年时住在蒙巴拿斯附近的一条小街,她住在顶楼,住房兼画室,生活清苦,但是勤于作画,有时候一天到晚在家作画,一天都不出来。1954年,法国曾拍过一部纪录片《蒙巴拿斯人》,介绍这个地区文化名人,其中就有潘玉良,她是片中惟一的一个东方人。”

看来,潘玉良尽管有名气,却一直在生活上十分清寒。想想也是,她第二次到法国时,正值二战前夕,局势相当紧张,许多留法艺术家纷纷离去。战时别说是绘画所需的工具材料,就连日常生活都有困难。潘玉良那段时间的日子,一定过得艰难无比。

就是在生活困顿的时期,潘玉良又坚持着她的“三不主义”:不入外国国籍,不恋爱,不和任何画商签定合同,她也因此被称为“三不女士”。这一点,自然反映了潘玉良个性的坚强。但是,一个艺术家。可以不入外国籍,可以不恋爱结婚,但倘若不与画商合作卖画,怎么维持基本生活所需呢?正因为这样,加上当时局势的混乱,潘玉良第二次的旅居法国,其实是举步维艰的。据说,潘玉良当时入不敷出,甚至只能靠社会补助金维持生活。

王守义便是在此时走进了潘玉良的世界里。

王守义1895年出生于河北高阳,1919年赴法勤工俭学,就读于里昂中法大学,是法国“旅法华侨俱乐部”的创办人之一。王守义是个踏实勤奋的人,由于吃苦耐劳又心灵手巧,他勤工俭学挣的钱常常比同学们多。他常对同学说:“今后我多挣钱,支援你们多读书,将来好回去为国家出力。”后来,王守义在圣·米歇尔大街开了一家中餐馆,取名“东方饭店”。虽然他当时并不富有,但时常接济有困难的同胞。

王守义是潘玉良在“中法大学”时期的同学。一直以来,他都十分钦慕潘玉良。看见老同学生活的窘迫,王守义更是义无反顾地提供了帮助。他常常去看望潘玉良,陪她到公园散步,中午就到他的餐馆用餐。据说,有一年潘玉良的画室漏雨漏到无法作画,王守义便买好材料,亲自为她修理、装修。无论是在潘玉良辉煌的时刻,还是在她落魄的岁月,王守义总是像一盏路灯一样,默默地照亮了潘玉良孤寂的旅法日子,给她带来丝丝温暖。

为了解决潘玉良经济上的困窘,熟知她性格的王守义便当起了“牵线人”的角色:他知道中国乐园的主持李林先生想要订购一座格鲁赛先生的雕像,便向他极力推荐潘玉良。经过协商,潘玉良答应做雕像,报酬六千法郎,时间三个月。

为了这尊雕像,潘玉良花费了不少心血。三个月过去了,雕像交由鉴赏家审定。鉴赏家看完作品后十分激动:“潘夫人,谢谢您!这座雕像,是我见过最为成功的作品之一。我是格鲁赛先生生前的好友,他的形象我永远忘不了。我感谢您的灵巧木笔,再现了他庄严的学者风度和永远谦和的品格。真是栩栩如生!好极了!我们博物馆决定收藏它。”

就这样,王守义帮助潘玉良又渡过了一个生活的难关。

经济上的困顿刚过,国内的一个坏消息接踵而来。1938年初,潘玉良去看画展,突然听见一个报童的叫卖声:“号外!号外!日军占了中国首都南京!”

刹那间,潘玉良心都凉了。她知道,自己所爱的人,此时正生死未卜、危险异常。

当晚,潘玉良辗转难以成眠。在极度悲哀和痛苦中,她完成了一尊雕塑的革坯《中国女诗人》,以寄托自己对祖国和爱人的思念与关怀。

那几日,潘玉良饱受精神煎熬。幸好,得知消息后的王守义匆匆赶来,陪伴她左右,让她感觉到了阵阵安慰。

就在这段日子里,早已爱慕潘玉良的王守义向她求爱了。

那天,他俩一起去纳赛河写生。听见王守义的请求,潘玉良叹了口气说:“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只告诉你,我没有这个权利。我比你大十二岁,而且我早已成了家!”

王守义有些激动地说:“不!你在骗我,也在骗你自己。我虽然不了解你最早留法的原因,但我知道你第二次来巴黎是决定不再回去的。你有痛苦,有难言之隐,有不幸,这瞒不了爱你爱得强烈的人!”

听见这位正直善良的朋友这样说,潘玉良身子一抖,眼眶红润了。她苦笑道:“朋友,我不讳言,我有痛苦,但也有宽慰,那就是赞化和我的真诚相爱。我虽然和他远隔重洋,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还要回他的身边。”

此时,王守义明白了潘玉良的心意。他哭了,颤抖着声音说:“好姐姐,你!……原谅我吧!”

潘玉良心生哀悯:“都怨我不好,惹你伤心,好兄弟,你恨我吧?”

这段爱情便这样无果而终。但是,从此之后,王守义和潘玉良的感情却更加坚实了。王守义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孤独的潘玉良,潘玉良也一直友善地对待这位善良的知己。

此后的潘玉良,在艺术创作上,进入了又一个高峰期。由于她有选择地师从一些艺术大师,同时又明确地抒发自己的情感,形成了一种融合了后期印象派、野兽派以及其他流派绘画的艺术风格和韵味。1953年和1959年,她的两次个人作品巡回展,在日本、比利时、英国、德国、希腊、卢森堡和意大利都获得了成功。1959年9月,巴黎大学更是把多尔烈奖奖给了潘玉良,这在巴黎大学的历史上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颁奖那天,巴黎市长亲自主持授奖仪式,并把银盾、奖章、奖状和一小星型佩章授给了潘玉良。

这次获奖,成为了潘玉良一生之中最高的荣誉。可以说,这个荣誉的取得,是离不开王守义的照顾和关爱的。

在艺术上获得成功的潘玉良,如果说还有什么心愿的话,那就是想回到祖国,回到爱人潘赞化身边去。然而,国内接二连三的政治斗争,使她没有如愿。这或许便是她晚年最大的遗憾吧!

1950年,刚刚获得比利时皇家艺术学院艺术圣诞奖章的潘玉良,在《晚邮报》上看到了一则消息:“中共重用艺术家,徐悲鸿任北京中央美术学院院长,刘海粟任华东艺术专科学校校长。他们的个人画展,由官方分别在北京、上海举办,盛况空前。”

很快,潘玉良又收到了潘赞化寄来的信。丈夫在信中介绍了祖国解放后大搞建设的兴旺景象,并希望她早日回国。看见爱人热情的来信,潘玉良激动万分。她说不出有多高兴,恨不得马上回到祖国。

可是,由于当时潘玉良的巡回画展正在举行,不能立即回国,她只能暂时投入工作中去。谁知,就在那几年里,国内政治局势发生了很大变化。丈夫的来信越来越少,偶尔来信也是片言只语的“政府英明,给我照顾”等等之类。到后来,干脆就音信全无了。

那时,潘玉良的内心充满了疑虑和恐惧。

一天,王守义给她送来了一张报纸,第4版上的一则消息让潘玉良一下醒悟。原来,国内正在打击右派,自己的老师刘海粟也戴上了右派的帽子。她心急如焚,连忙给丈夫写了一封长信,询问情况。

不久,潘赞化来信了。信中说:“刘海粟是右派,右派即是敌人,你我均应与其划清敌我界限……你要回国,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当然是人生快事。不过虑及目前气温转冷,节令入冬不宜作长途旅行,况你乃年近六旬的老媪,怎经得长途颠簸和受寒冷,还是待来春成行为好……”

顿时,潘玉良明白过来:国内政治斗争如火如荼,自己回国的愿望暂时无法实现了。

1964年,法兰西共和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外交关系。满心期待着回国的潘玉良,此时却又得知丈夫去世的消息。她的归乡梦再次破碎了!而接下来的十年“文革”里,虽然有着周总理的安排,潘玉良也只能是梦里思乡,遥遥无期。

1977年7月22日,潘玉良像束灿烂的流星,消失在了巴黎的夜空。临终前,她嘱咐王守义,将她与潘赞化结婚时的项链,以及潘赞化送她的一块银壳怀表归还潘赞化的后人。在王守义的陪伴中,这位“画魂”艺术家离开了人世。巴黎圣母院撞响了沉重的钟声,节奏悠扬、委婉,满含着一种莫名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