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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积木城池特鲁埃尔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所谓的“积木城池”,是真的存在的!

特鲁埃尔。

这座建立在图里亚河一块平坦的岩石扩展地上的小镇,被喻为穆德哈尔式建筑风格最具特色最完整的体现。

随着车子缓慢地爬着坡驶入汽车站,在高高拱桥分隔的地方,土黄色的小镇宛如被一个个积木堆积起来,赫然林立眼前。从汽车站走出来,沿着斜坡入城的方向,就好似是瞬间走进了一个童年时代所搭建的积木城堡,美好精致得让人醒都醒不过来。

也不愿意醒来。

所以,当我看到小艾玛的时候,也不管她高兴与否,就加入了她的游戏当中。

她手上的积木有着和特鲁埃尔一样的颜色。她把墙面当做支点,沿着其中的一个方向搭起一座矮楼,她说:“这是我们家的房子,里面有爸爸妈妈,还有我将来的老公和孩子。我们幸福地生活在里面。”

我想说她这房子是搭给谁的,一听到那句“老公和孩子”,我险些从椅子上滑出去。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就已经知道了房子会住着的人都有哪些,实在让我这个对爱情比较晚熟的人望尘莫及。

她在房子的前面搭建起新的围栏,说:“这是特鲁埃尔,是我们的家,还有花园。”她一边堆,一边还编撰着自己想象中的故事,从花园里的王子,到特鲁埃尔城的公主,每个女孩子年少的时候,心里都曾有过这样的一座城池和童话故事。就算将来长大成熟,她面对了人生的各种遭遇和经历,也始终不会因为地点、种族和年龄而有所改变。

显然,小艾玛很喜欢用积木来构建她眼中的世界,从开始搭积木起,她就能专心致志地一直搭到全部积木都用完,才抬起头来和我进行交流。

小艾玛见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什么也没做,提议我和她进行一场搭积木比赛,好让我没那么无聊。可是,对于十多年没有碰过积木的我来说,看似简单的搭积木,实际操作时却困难重重。

我所搭的房子每次都是建了一半就全塌了,或者稍微吹气吹猛点也倒了,而她的却始终纹丝不动。我问她有什么诀窍。她想了想,指着积木的中间说:“很容易啊,因为我住在里面,自然就不会倒啊!”

原来,答案竟是如此简单,却蕴涵深意。

小艾玛的父母在特鲁埃尔城汽车站的不远处,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馆。她父亲的朋友很多,一到午饭时间,大家都喜欢跑到他家吃午餐。当小艾玛把自己的小城搭建起后,就满意地向来往的人炫耀着她的成功!

隔壁的酒吧里忽然传来了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律动,小艾玛听到声音,从椅子上跳下,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皱眉跑回来朝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大喊:“妈妈,哥哥又在跳舞了I我要去找他!”

说完,她也没等妈妈开口,兀自就朝着对面的店里跑了过去。

我有些好奇地跟在她身后,看到她在一群成年人中找到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男孩子,和他一起在那里跳舞。小孩子的舞蹈动作没什么规律和讲究,往往喜欢模仿大人们的动作,但大人们的动作一旦被孩子表现,总会因为滑稽而惹人捧腹大笑。

哥哥看到小艾玛也参与进来,手把手地教她跳舞。两个孩子在音乐中扭来扭去,越跳越有模有样,身边的大人们都停下来为他们鼓掌,显然早就习惯了他们的耍宝。直到他们的父亲过来逮人,他们才停止疯闹,耷拉着脑袋跟着父亲回到餐馆。

孩子总是闲不住,当小艾玛和她哥哥听说我要去城市里逛一逛的时候,他们自告奋勇地要做我的导游给我带路。可惜,这时候,他们的姑姑来了。两个孩子一听姑姑要带他们去附近的乡下玩几天,立即就把要带我去逛的事情给忘了,吵吵闹闹地跟在姑姑身后讨论着可以去玩的项目。

两个孩子反正也有了事情,我吃完午餐就和他们告别,独自一人出去转了起来。

从萨拉戈萨离开以后,天气预报称整个阿拉贡地区的天气都不算太好。

尤其是特鲁埃尔,持续数日都处于阴雨之中。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又会下起雨来,雨时大时小,让人难以估摸。

只能靠运气,在没有伞的情况下,最好不要遇到雨势加重。

特鲁埃尔的阴天,使得这座城市有种莫名的庄重。

独具风格的细长巷陌纵横延伸,楼房之间不时出现的建筑像是不小心遗落的某块积木,更添加了小城的几许别致。这里的司机都练就了一手好功夫,即使是再窄的道路也能轻松通过。

特鲁埃尔的老城区建在高地之上,每走几步都要爬坡。在被扩建的区域里,稍微宽敞的路面两边停满了私家轿车。从火车站通往城区的方向,一个自行车爱好者在爬上那个陡坡的时候,身后一长串的车子紧跟其后。似乎是一种长久养成的习惯,司机们没有谁按喇叭惊扰前方的骑手,而是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转弯了才加速往前走。

经过大转弯后,在一栋白色的房子后面,一个长梯默立于此。红色的砖头看得出年岁已久,每一根柱子的中间都镶嵌着不同花纹的瓷砖,有些已经掉色,只能模糊辨认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楼梯的正中间,是特鲁埃尔情人的白色雕塑,牛头花纹的喷水池早已干涸,背面的彩色房屋整齐排列,灰色的石砖延伸到翠绿的花园中央,四周寂静。这样的一座楼梯,总是太容易让人遐想。怎么看,都像是只有童话中才会出现的一样。

在阿拉贡地区,如果说,昆卡是打翻的糖果罐子,那么,特鲁埃尔就是画板上的调色盒。

除了那些具有穆德哈尔式风格的建筑外,这里的一栋栋楼房也那么可爱漂亮。一条条巷子的深处,你总是不会因为颜色的单一而感到视觉疲劳。

在这里,楼宇之间各种颜色的大胆运用,使得每一条巷子都各有风情,不尽相同。

由于我出来闲逛的时候,各大景点都已经关闭了,所以,除了在街上闲逛,我基本都没有其他的去处。

西班牙的巷陌总是四通八达、相互串联的,曾经在别人的游记里,看到特鲁埃尔的一些广场,好不容易找到了路,却因为被围起重新翻修而导致无法看到,错失了它吸引人们前往的最佳场合。

我一直觉得特鲁埃尔这座城市本身,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身处其中,总会让人产生一种活在故事里而非现实里的错觉。它明明和其他所有的城市一样,拥有着属于它自身的东西,可是,它又似乎和它们不一样,就连呼吸的质感,也变得充满幻想味道。虚虚实实,让人辨识不清……

在中国,要是下午在街头遇到一个练气功的年轻人,你肯定会觉得他很怪。所以,当我在特鲁埃尔的城区里看到一个在夏季穿着厚重的棉衣,时而练会儿气功,时而打会儿太极的外国人时,那种震惊不言而喻。

不知他是从中国回来的,还是单纯因为喜爱中国的某种文化内涵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所以才会导致他如今浑身上下都透着“中国特色”。

而且,在他的行囊里,我甚至还看到了一柄长剑,插在行李的最中间。

这样的装扮,这样的人,就连我这个中国人看了都实在费解。

更别提那些从他身边经过的西班牙人了。

按理说,看到一个如此狂热地喜欢着中国的人,我应该感到高兴。可看着他,我却怎么也欢乐不起来。尤其是当他回过头看到我,那一脸的欣喜,我想到的,不是要过去和他套近乎、交流爱国心得什么的,反而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怕他其实是个神经病,一不小心抽风了,做出什么正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把我也给牵连进去。

所以,他一开口朝我喊话,我就脚底抹油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提步加速地跑了起来,离他远远地,连头都不敢回,一直跑回了车站里。

前往下一站的车子还没有来,小城外面又忽然下起了雨,我无处可去,只能待在车站里面等车。

对于一些西班牙人来说,特鲁埃尔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更别提那些国外的游客了。走过西班牙的这些地方,特鲁埃尔的车站是我见过最为冷清的一个。几乎一个下午,都见不到几个坐车的人。就算有,也始终没见过坐满的。

可是,西班牙有很多老年人自发组织的旅行团。一旦有那么一个旅行团出现,冷清的车站就会顷刻热闹起来。老人们在候车厅商量着要去的地方,空旷的车站里回晌着他们说话和大笑的声音。等到终于决定好以后,声音的分贝就开始降低,老人们提着彼此的行李,排队走上电梯。

老人们一走,车站就又要恢复冷清。有时候,热闹的气氛反而会让人感觉安心。我坐在椅子上有些不舍地看着他们离开,平日对旅行团的吵闹很是反感,现在反倒希望再来一个旅行团。

这时,电梯行进到半路,一个老太太的裙子忽然被夹到了电梯里。她身后传来同伴的尖叫声,同一时刻,整个汽车站的人都被惊动了。

从刚刚到站的大巴里走出来一些学生还有中年男人。他们听到声音,几乎是在一瞬间,不约而同地扔下手中的行李就朝着电梯冲了上去。片刻之间,老人的四周就被各种拥上去的陌生人给团团围住。不过是裙子被夹到了电梯里,所有人却像是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一直注意着那个中年男人,他冲上去以后其实根本没有帮上任何忙。可是,他就算下来了,目光也没从那群老人身上离开。他是第一个冲上电梯的人,冲上去之前,他把手中的包包随手就扔到了地上,根本没有去考虑自己的包包会怎么样,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尖叫的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发生的这一意外,使得整个车站沸腾起来。就连车站外面的工作人员也都跑了进来,查看是否有什么事情。看着车站里的人都拥到老太太周围,我被这一幕所深深震撼,内心起伏不平。

这里的人们,哪怕他们明知老太太的身边有足够的人把她拉出来,或许是有足够的人手能够帮助她,可是,他们还是在获知此事的瞬间就冲了过去,尽可能地去向她提供帮助。

别人老说,欧美的人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可是在我看来,他们的多管闲事至少证明着他们的内心还没有日渐冷漠。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援手。

哪怕这份帮助,完全多余。

所以,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在意的,不是你的帮助起到了多少作用,而是,你是否真的有助人为乐的那份心。不知是此时的我活在童话中,还是童话活在了他们心里,特鲁埃尔所带给我的:远比我看到的要多。夏日的阴冷,也在这一刻,被心底的温暖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