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载道①
①即金性尧。
“五四”运动到现在虽然还不过二十余年,但当时以辉煌的笔舌,向旧势力作英勇的搏斗的战士,在眼前却不能不使人有“寥若晨星”之感。而消息传来,钱玄同先生又在夜色苍凉的北平逝世了。
不论从钱先生在“五四”时代所遗留的战迹,从钱先生在中国“疑古”学上所致力的业绩,以及纵横他一生的学术与思想的地位而论,对于钱先生的逝世,总是我们的学术界一个巨大的损失!
钱先生是中国最后的一个朴学大师——章太炎先生的入室弟子,平生心得于章氏的小学功夫甚富,所以他一生造诣最深厚的也还是音韵之学。民国二十二年,曾手书章氏的《新出三体石经考》,又与周作人、马裕藻、朱希祖、许寿裳、沈兼士、刘文典诸氏刊《章氏丛书续编》于北平。忽忽六载,因时局之急剧的变化,异族之横暴的侵略,我们已久不闻先生的著述了。而我们始终认为只要中华民族能够达到独立解放的坦途以后,一切的文学遗产,与我们民族的优秀文化,都有重新的加以整理和接受的必要,而且还应该从遗老文侩之类的手中夺取过来,使中国的学术界来一个廓清的运动,使我们一天到晚所高叫的“国学”、“国学”,不再是各种反动势力用以麻醉青年的工具,不再是被一切的侵略者作“愚民”的武器——例如《皇清经解》之类在目前的华北非常畅销,便是一个极痛心的现象。——而在这时候,就需要国内的有理性、有胸襟的真正的学者,来负起这一种艰深的任务。所以在今天我们听到像钱先生那样的学者的渐渐凋零,更使人感到无限的悲痛。
然而,在此时此地,我们所以哀悼钱先生的意义,还不限于这一点。
平津沦陷,国土易色,钱先生坐留北平,处境的清苦与危迫自不待言:四周是一片降旛,文人有“无行”之叹,但钱先生却能屹然的保持着高洁的节操,不为利诱,不为威屈,以“黄帝子孙”始,也以“黄帝子孙”终,这种崇高纯贵的精神,更足以作激浊扬清的风范,使我们感到极大的兴奋与欣慰。“士穷然后乃见节义”,我们在痛念于“逝者如斯”之后,敬愿以这八字为全民族的文化人士作一种殷殷的自勉!
载《鲁迅风》第4期(1939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