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4日
西盟县勐梭镇
过了寨门是一溜的石阶,两边是高高的人头桩。转过几百米古藤缠绕的山路,赫然入目的,是数以千计的长了绿毛的牛头和人头桩……活见鬼我只能告诉你我遇到鬼了。
事实上我是不相信鬼的。因为我本身就是鬼:烟鬼酒鬼,鬼气森森。我一直想找个鬼好好地打上一架。鬼啊鬼啊鬼啊,你出来吧!
活见鬼,但你不得不信。同一部相机,同一张储存卡,拍回来的2000张照片前面后面一张不少,还能连号,甚至晚上出车祸我对着车屁股拍的都有,独独关于阿佤山的一张都没有。就这么邪乎!如果是光线的问题,那我白天拍的应该有啊,没有;如果是电池的问题,相机就不应该工作。邪门了!我从事过新闻工作十几年,拍过的照片少说也有几万张,从机械相机到数码相机至少用过十几部,可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活见鬼的事,这他妈不是活见鬼是什么?
那些照片,像我的一块肝、一叶肺、一颗心,被生生地割掉了。急也没用,气也没用,哭也没用,大喊大叫也没用……告诉你我都拍了些什么:菩提古树,孟连大曼糯独树成林,我的老连队里我亲手栽下的灯台树,龙血树,帕罕山上的如来屁股印,西盟佤山上年初二的拜年舞蹈——那些佤族、拉祜族、傣族姑娘小伙歌之舞之足之蹈之,篝火晚会,路边几十丈高的木棉树,龙摩爷里祭祀用的人头桩,宁谧温润、美得让人想死的佤山龙潭……这些地方属于两个不同的县,但都是阿佤山。
大年初三,用过早餐,我们随便在菜市场转了转,顺便换了新电池,就驱车往西盟赶。路过帕罕山,我让小强把车停下。在帕罕山的北面,半山之处,有一处佛迹。据传如来佛祖路过此处,在此歇脚,一屁股坐在半山上,留下了一个完整的屁股印。今天,管理局把它漆成金色,供游人膜拜。
我们一路攀援而上。石阶很陡,两边长满了野生的龙血树。帕罕山是孟连的神山,我曾经不止一次爬过。当年,植物学家蔡希陶先生在这里发现了全国独有的野生小花龙血树群落。龙血树是制造名贵中药血竭的重要原料,跟我们在花盆里养的巴西木是近亲。帕罕山的前面是金山。金山的前面是上城佛寺和中城佛寺,还有孟连宣抚司署。
山上藤萝百结,草木横生。大的龙血树差不多有脸盆粗,树龄上百年。据傣族女作家召罕嫩大姐介绍,龙血树喜欢“吃”石头,在花盆里放几块青石,树苗一定会长得枝繁叶茂。我还看到一棵小叶紫檀。半路从高树上垂下一根碗口粗的长藤,我和小强坐在上面照了相。到了佛迹下,我照了两三张照片,然后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一路下山往西盟赶,并没有遇到特异之处。
汽车平缓地奔驰在柏油路上,远处青山莽莽,近处溪水青碧。山坡上茂林修竹,田野里站着一两棵独立树,宁静而悠远,树下是身着民族服装的一两个农人。一忽儿闪出一个傣家寨子来,青黑的瓦檐边是一丛丛的凤尾竹。傣族人爱竹成癖,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栽。竹笋可供三餐,竹竿可以做竹楼乃至生活用具。这样的旅途平淡无奇。甘蔗林、菠萝地,甚至路边站着的一两棵番木瓜树,都是依稀曾经的风景,熟悉而苍茫。
迎面一个寨子撞过来,寨子里土楼洋楼参差。据说在孟连,寨子里有漂亮姑娘跑到泰国坐台,回来后家里就修洋楼。那些没有姑娘或者姑娘不怎么漂亮的人家,就只好继续住土楼……对这样庸俗且恶俗的故事老子没兴趣。小强问我拍不拍那些土楼洋楼,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没意思。
孟连的海拔是800米,西盟老县城的海拔是2900米。不过路还算好走,车辆也少。接近中午,我们到了西盟新县城勐梭镇。正赶上少数民族拜年活动,广场上人山人海,广场中央已经摆好了水酒、甘蔗和猪头。那个猪头被她们打扮得很漂亮,耳朵上拴着红绸子,我还特意对着猪头拍了两张。
到处都是等待跳舞的人群。过年了,家家都把最漂亮的衣服穿了出来。傣族姑娘鬓角别着金灿灿的丝绒花,裸着白皙的双肩,左肩上一色地挂一条蓝纱巾,小蛮腰扭得花枝乱颤,真是婀娜多姿;拉祜族姑娘做得好针线,衣服上的图案五彩斑斓;佤族姑娘野性十足,小伙子裸露着健美的胸膛,佤族皮肤黑,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出来。
团拜(集体拜年)开始了。县委宣传部佤族女部长一声令下,各个寨子的人群开始入场。铓锣响起来,象脚鼓、木鼓敲起来,芦笙吹起来。男男女女载歌载舞,围着供奉的祭品手舞足蹈。
我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一直在不停反思:我到底有没有触怒神灵?如果冥冥中真的有神祗存在,那么此次佤山之行,只是我向天空许下的一个空空的诺言。所有关于佤山的照片一夜之间不翼而飞,这说起来真的匪夷所思。我只能把它归咎于定数,埋藏在茫茫大千浩浩宇宙中的在劫难逃。
佤山玫瑰叶娜
我端着照相机,转着拍。人物的服饰、表情都深深吸引着我。这是一群真正的群众演员,他们的演出服装平时是舍不得穿的。这样一群人、几个寨子的狂欢,一是为了娱乐,二是为了祈求平安。在旷莽无际的大山里,他们平时难得见到几个人。
我自认我是好色的,但这样的好色是对美的礼赞,与形而下的欲望无关。人类从未停止过对美追寻的脚步,不管现实的世界里是否滴水成冰,我们依然透过流血的伤口,眺望远方受伤的神灵。
我的朋友、诗人胡应鹏先生曾经有一个著名的典故。据说他曾经在成都遇到过一个绝色美女,脸上的肌肤吹弹可破。这呆子看得痴了,当时有没有流口水不知道,哥哥我不喜欢做这样的考证。当时他呆呆地看着人家,最后冒出一句:“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吗?”女孩同意了。这件事据说连他的老岳父都知道。我见过胡嫂子,同样的绝色美女,结婚近二十年两人还在恋爱,令人艳羡。
在等待跳舞的人群中,我看到了一个女孩。
向毛主席他老人家发誓——这是我迄今为止见到过的最美的佤族女孩。她穿了一身玫瑰红的佤族盛装,一顶鹅黄色的太阳帽斜斜地戴在头上,如瀑的黑发披散下来。难掩的青春、朝气、蓬勃和美。姑娘笑靥如花,落落大方。当我提出给她拍照,她挽着旁边一个佤族小伙子的手,愉快地答应了。当我提出单独给她照一张照片时,她摆了一个可爱的POSE。那一分钟,我惊呆了。
简短的交谈中,我知道她叫叶娜,来自嗡嘎乡的一个寨子,那个寨子也许我曾经路过。我初到佤山的时候,也许她还是个拖着清鼻涕的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吧。小强建议我送本我写的书给她。我从车里拿出一本书,签上了我的名字。叶娜很高兴,把书小心地放进了随身斜挎的民族包,高高兴兴地加入跳舞的人群。
歌舞如潮。《阿佤人民唱新歌》的曲子欢快悦耳,我也在心里慢慢随着节奏哼了起来。
阿佤山大门,2000米的海拔落差
背后青山如幕,细细的阳光从巨大的“炮弹树”(野槟榔树,树干形似炮弹)的叶子间流泻下来。天空蓝得透明,天地如此熟悉,但我的肚子还是饿了。
因为要去老县城看一个战友,我们只好上路。在一家路边店里点了几样小菜。那是多美的一家路边店啊。在两山之间一条溪流的边上,包间只有半边围栏,可以看到清澈透明的溪水和粗壮的黄桷榕吐出的娇嫩的绿芽。
吃过饭依然是赶路。壮莽雄浑的青山间,柏油路曲折得像一声嘹亮的口哨。那些充当迎宾的木棉就站在马路边,硕大火红的花朵正开得如火如荼。偶尔会啪地掉下一朵来,足足有碗口大。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红红的一层。
路况不熟,40公里的路我们差不多走了一个小时。据说写《阿佤人民唱新歌》的杨正仁老先生依然健在,时间关系,无缘拜识了。
老县城古旧得像一个流落乡间的弃儿。破旧的街道,低矮的石棉瓦房,绵绵地诉说着岁月的无情和忧伤。在边地,旱季和雨季是截然不同的正反面。我记得那次路过是在部队时跟了政治处的杨主任坐巡逻车从澜沧竹塘到雪林,然后从雪林赶过来。一路上的泥泞和塌方让我们苦不堪言,足以没过小腿的泥泞,把我们的巡逻车陷在路上,足足耽搁了三个小时。
但也有苦中之乐,比如欣赏澜沧竹塘的小庐山、佤山云海的美景。小庐山是进出阿佤山的大门。由于地处横断山系、哀牢山、无量山之余脉,最高海拔2500米,最低海拔只有区区500多米,接近2000米的落差,使得小庐山层峦叠嶂,烟笼雾锁。登高远眺,苍龙吐翠;仰观白云,飘飘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