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星期以来,巴尔扎克想重新拿起笔,想想这段小说情节,又想起另一个情节,但总是决定不了写什么。他终于排除其他题目而采用朱安党人的题材。从1827年起,他找到题目:《小伙子》,甚至还有撰写告读者书的计划,由于不想署真名,他曾选用维克多·莫里永的笔名。不久,有感于人物的活动,他在序言中放弃用笔名,决定在《小伙子》一文中签奥诺雷·巴尔扎克的名字。
然而,他确信作品如果仅是重现气氛和时间是不够的,他必须到现场收集第一手证据并研究故事发生的场所。由于考虑到事情的真实性,对人对事都得关心,要考虑到人物的面孔、风景、小摆设、习惯动作、穿着、讲话、饮食的方式,这对一个人的性格来说比冗长的心理分析要好得多。他对构思的人物的描写要精细,这些人物也关心他的手稿,他们有血有肉,讲话声音、穿着,身上的气味都历历在目。这些幻觉从头脑传到手里,这已经不是描绘的形象,而是在孤寂的生活中接待具体人物。
他希望读者能像对待活人、伙伴一样接受他们。
德·贝尔尼夫人每天都到卡西尼街看望他,鼓励他从事写作。巴尔扎克的朋友拉图什是个爱唠叨和乐于助人的人,他也向巴尔扎克保证,旺代的冒险故事是个好题材,读者准会认为是抢手货。此外,历史小说很时髦。巴尔扎克想,这已经不必再犹豫,得快马加鞭,法兰西全国都在等待他的新作。但是,他发誓在没有参观戏剧主人公生活的地区前决不动笔,他已对此略见端倪。恰好,他想起他的父亲在图尔与省长弗朗索瓦·勒内·德·波默勒尔很要好。省长虽已于1823年逝世,他的儿子吉尔贝是位退休的将军,居住在朱安党人的故地中心富热尔。他在城里有一座漂亮的房子,在附近的乡下有两处别墅。巴尔扎克在巴黎时已与他会过面,心里很踏实,他在信中请求他恩准在那里住些日子。
德·波默勒尔将军回信中说很高兴接待他,巴尔扎克立刻登上了布列塔尼的驿车。他下榻在阿朗松,顺便游览了该城,他怀着探险者的热情抵达富热尔。将军和他的夫人像接待相处很久的老朋友那样热情,其实他们刚认识。波默勒尔男爵夫人比丈夫年轻多了,对这位多嘴多舌、眼睛闪光的新来客人挺喜欢,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路途上坐着破车经历的难受的旅行插曲。
他到达没几天,在客人与主人之间就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他喜欢他的房间,非常爱吃早餐中的脆饼,热情地听着将军讲内战中的故事。每天早晨他跟将军到荆棘丛生的荒野和茂密的树林里去,那里过去是朱安党人藏匿准备伏击的地方,城堡四周是叛乱者头目们开会的地方。在导游的带领下,他会见了悲剧的幸存者,询问那些记得蓝党残酷和恐怖的教士,他把听到看到的一切都作了笔记。不过,巴尔扎克担心资料太多记不住,而且,能否用这些材料充实他的小说?他开始谨慎地用它草拟前几章。德·波默勒尔夫人不喜欢他选定的小说名字:《小伙子》,他就用另一个名字:《朱安党人或30年前的布列塔尼》,后来又用《最后一个朱安党人或1800年的布列塔尼》;最后于1841年,简洁地定名《朱安党人》。
拉图什从巴黎给他写信,催促他赶紧干完准备工作,带着手稿回卡西尼街。德·贝尔尼夫人也抱怨再一次被遗弃了。
最后,巴尔扎克终于撤营了。他没有回到卡西尼街去,而是躲到凡尔赛的父母身边和叙维尔家。1828年9月15日,他在那里给德·波默勒尔将军写了一封感谢信,谢谢将军在富热尔期间对他的盛情款待。
虽然拉图什看他精雕细刻文章有点不耐烦,但是巴尔扎克不愿仓促从事,这部作品应该是无可挑剔的。这本书分两册,是质量上乘的八开本,而不是普通的十二开本。直到10月末,他才回到卡西尼街住所,在那里找来拉图什,给他看他的小说。巴尔扎克对朋友挑剔的见解已很习惯,等待着严厉的批评。
拉图什已被奥诺雷的书所征服,担任该书的出版和推销工作。他与出版商于尔班·卡内尔谈及此事,由于卡内尔对负责此事犹豫不决,拉图什决定自己负责排版费用。但是,别人不愿印体面的八开版,认为用一般的十二开本就行了,全书分4卷本。1829年1月13日,手稿由拉图什交给印刷商。1月15日,与于尔班·卡内尔签订合同:初版发行1000册,支付给作者微薄的报酬1000法郎。书页上,第一次写上奥诺雷·巴尔扎克的名字。巴尔扎克衡量了在读者面前暴露真实姓名的风险。但是,他已意识到,今后要摆脱单纯制作作品,而要实现创作艺术作品,必须有勇气使用真名。为了使作品完善,他在校样上再作修改。
这本书于1829年3月从印刷厂印出。在向巴尔扎克发样书时,巴尔扎克给德·波默勒尔男爵的信中说:“这本书有您的一份贡献,因为事实上,有些珍贵的片断是您在喝着美酒和吃黄油脆饼时详尽和慷慨陈述的。从作者的心,直至他的笔法和回忆,这一切都是您的。”
对《朱安党人》的出版,和期待的结果相反,批评界却十分冷淡。只有勒普瓦特万的报纸《海盗》上有一篇赞扬的文章,另外一篇是登载在1829年4月12日的《费加罗报》上,那是直接关心新手成就的拉图什写的:“有诗情雅意,表达有力,色调绚丽,品位很高。”但是他也忍不住揭露总体来看“十分单调”,剧情“混乱”,描写段落冗长,“将读者想象力引入歧途”。《全球报》指责巴尔扎克的语言“错误和矫饰”,经常离题。《软毡帽报》还比较客气:“此书情节太复杂,令人困惑,写作缺乏经验,性格描写不突出。在此以外,风格低下,而作者以此作为风格特色。”只有《百科全书杂志》敢说:“《最后一个朱安党人》的女主人公是非常真实的,令人赞叹的,报道可靠,堪称楷模,可能是法国第一部历史小说。”但是,这个赞扬来得太晚了。到1829年6月,只卖出300册书。
拉图什对这次出版《朱安党人》赔钱感到惋惜,暗地里因这次失败怨恨巴尔扎克。《朱安党人》的垮台也使他们的友谊垮台了。奥诺雷还不让他的亲人对他最近发表的作品妄加评论,他特别不爱听母亲对他的斥责。
然而,他不能长期远离妹妹,妹妹是他最知心的人。对书的质量,她好歹能给些安慰。尽管书的销路不好,她认为他在事业上已打开了路子。她为他感到骄傲,并把他介绍给在凡尔赛和附近的朋友。欧仁·叙维尔把他介绍给一个过去在理工学校的老同学,现在担任凡尔赛附近圣西尔学校的研究部主任的弗朗索瓦·米歇尔·卡罗。他的夫人是一个33岁的女人,她虽不漂亮,但为人坦率,很机智,颇有男子汉雄赳赳的气派,在家人中颇有影响。面对这个女人,奥诺雷不知道他是否需要这个性别上是女子,而风度上既有使他困惑而又讨他喜欢的男子式的人物。经过几次拜访后,他就发现从卡罗夫妇那里能得到一种新的友谊聊以自慰。
他需要这种友谊,因为,一回到家里见到父母,碰到的只是悲伤和怨恨。他母亲指责他是不孝之子,自己没法养活自己,却把钱浪费在买小摆设和梳妆打扮上。而洛尔想方设法向父母解释,一个作家需要安静和舒适的环境以生产他的杰作,但无济于事。
贝尔纳·弗朗索瓦的身体每况愈下。尽管他有长寿秘方,吹牛能活到百岁,在83岁时,还是离世了。1829年4月末,医生对他的身体越来越担心,说是肝里长了瘤子,需要紧急手术。手术在医院进行,没有成功,他于1829年6月19日去世。追思祭礼两天后在圣·梅里教堂举行,遗体埋在拉希兹神甫公墓。
由于死者早已将命运押在养老上,他的寡妻处境就很不妙。在清理夫妇共同财产时,她的嫁妆、母亲和侄儿的遗产,总值不少于20万法郎,但资产不过15万法郎。但巴尔扎克全家都继承不了遗产。奥诺雷在1826年7月1日提前支取3万法郎;1828年12月6日,洛尔的嫁妆支取了同等数额;此外,巴尔扎克夫人答应在第二个儿子到30岁时,给他1.5万法郎,同时,马上要付给她以前的那个讨厌的女婿蒙塞格尔1.5万法郎。奥诺雷因外出旅行,没有参加公证人的会议。然而,父亲的死使他感到很痛苦。尽管他取笑老爹那种养身防老的恶癖和治疗,但对父亲还是很感激。他从来没有感到与父亲有什么隔阂,虽然他总觉得自己在家庭中是个外来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