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党人》的读者不多,但有些有身份的人士,都因为读了这本书而有兴趣会见其作者。巴尔扎克也渴望抛头露面,经常出席画家弗朗索瓦·热拉尔的星期三聚会,在那里能见到欧仁·德拉克鲁瓦、大卫·当热、阿里·谢弗等著名画家,并与他们热烈地讨论美学。但这都比不上1829年7月10日那一天,巴尔扎克感到无比的骄傲、幸福和欣慰。那天,维克多·雨果邀请他去听新剧本《玛里翁·德·洛尔玛》的朗读。朗读会在这位著名作家的圣母院广场街11号寓所里举行。在那里,有阿尔弗雷德·德·缪塞、阿尔弗雷德·德·维尼、圣伯夫、维尔曼、亚历山大·仲马、梅里美等著名作家。在这种权威人士的聚会中,巴尔扎克感到自己很渺小。理所当然,这个剧本获得了真正的成功。谁都惊叹这位27岁的天才,他有迷人的妻子,三个漂亮的孩子,一部了不起的作品。同事们都承认,雨果凭这部作品就称得上是年轻一代浪漫派作家的领头人。《克伦威尔》被认为“不适合演出”,但《玛里翁·德·洛尔玛》被预言是一部成功作品。巴尔扎克也随声应和,称赞这部作品,而在心里却觉得吹捧得过分。巴尔扎克屈从于文学集会的诱惑力,但对掩盖在高谈阔论中的妒忌猜疑、奸诈虚伪、尔虞我诈极不赞成。他嘲笑对雨果溜须拍马,对自己未被吹捧也很难受。
巴尔扎克也经常出入督政府时期“时髦女郎”、克里奥尔人福蒂内·阿默兰家,1812年在波罗金诺战役阵亡的俄国有名将军的寡妻巴格拉蒂荣公主家,还有浪漫派巨子们经常去献殷勤的可爱的索菲·盖伊的家。他的兴趣游移在名人们出入的沙龙和那些他可以引以为荣的漂亮女人之间。这些女人对他都有吸引力,有多少张面孔,就有多少个秘密可探求。他希望自己有百倍的魅力,有百倍的手腕去诱惑她们。尽管德·贝尔尼夫人钟爱他,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缺点:身材矮胖,才智平平,天真稚气,过分地想表现自己。他迫切地要写一本有关女性生活状况的书,好像这样能证明他的能力一般。
1829年12月20日,“由年轻的单身汉”写作的《婚姻生理学》出版。
《婚姻生理学》获得的成就使巴尔扎克后悔自己没在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最后,他利用人们对他的同情,以及作为女权辩护人的名声,决定透露真实身份。他决定利用读者对他的迷恋,转向写作像《朱安党人》那样的历史小说,写一些受现代习俗启示的小说。
1830年4月13日,《私人生活场景》以8开本、两册的形式,在马姆和德洛奈·瓦莱出版社出版,署名奥·巴尔扎克。奥诺雷领到一张1200法郎数额的可支付期票。当某些女读者被《婚姻生理学》的讽刺笔调吓唬住时,这一回,全都对作者在故事中对女性既残忍又温柔的描写所拜倒。巴尔扎克想,这回可一帆风顺了。在阅览室里,人们在吹捧他的书,出版商求他再写几本新书稿,那些标价很高的报纸给他开辟专栏。他给埃米尔·吉拉丹的《强盗》写了很多文章,也为《剪影》《时装》等所属的集团的出版物写文章。不管他攻击的是什么主题,他的意见都是击中要害的。
奥诺雷对巴黎的不安定生活已很厌烦,他回转身来找德·贝尔尼夫人,他至少相信,她确能赞同他,帮助他继续干他的事业。确实,他已经不再想她了,对他来讲,她只不过是个女人。她已瘦骨嶙峋,面色苍白,目光暗淡,笑起来也有些凄凉,她在他眼里只代表青年时期的回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她如何帮助他成长,使他成为作家,他深深地感谢她。在漫长的岁月中,她对他体贴温柔,十分耐心,有母亲般的疼爱。在她身边,他干起工作来十分称心,仅这一点,就把其他的都超越了;仅这一点,就使“迪莱塔”几乎恢复了往日的美丽。
1830年春天,他决定与德·贝尔尼夫人一起到图莱纳的圣西尔絮尔·卢瓦尔待几个月。在很小的时候,他在那里由奶妈照料,并在格勒纳迪埃租了一间迷人的老房子,房子的平台朝向卢瓦尔山谷。在安顿下来前,他俩坐船游览了索米尔、勒克鲁瓦西克、盖朗德等地。
这些平静的城镇使他们感到心旷神怡,认为除了熙熙攘攘的巴黎外,到处都是福地。到达格勒纳迪埃以后,巴尔扎克觉得自己已被图莱纳的景致征服了。他为了自我消遣和挣点钱,炮制了一本题为《风流雅士论》的书,这是献给游手好闲的布鲁梅尔式的花花公子的,给艺术和哲学穿上一件漂亮的外衣。德·贝尔尼夫人对这部不入流的作品感到失望。但是,他过于自信,对老情人的意见不予考虑。她动身到巴黎时,行李中带走了此稿的最初几章。
1830年9月,巴尔扎克遗憾地离开图莱纳,又重新置身于熙熙攘攘的巴黎。聚尔玛·卡罗一家求助于他,因为聚尔玛(巴尔扎克的主要女性支持者)的丈夫在行政大变动中差点丢掉圣西尔的职位。尽管朋友们为他奔走,卡罗将被任命为昂古莱姆火药厂督察,降职似乎无法避免。他们回巴黎的真正动机,既不是卡罗的挫折,也不是被遗弃的德·贝尔尼夫人的恳求,那是埃米尔·德·吉拉丹向他为《强盗》杂志约稿:《巴黎信札》。这些文章将是根据外省读者的意图写巴黎居民在七月革命后的精神状态,因此,他得就地考察。
在与《强盗》杂志合作之初,他想表现得不偏不倚,并以讽刺的笔法描绘“七月革命”参加者的几个典型人物。他嘲笑那些自命英雄的人物,当巷战激烈时,从未离开过房间,而一旦秩序建立后,为了抢职位和薪俸,宣称他们属奥尔良派。在他看来,当今的政府与以前的政府并无区别。巴尔扎克以辛酸的心情和从哲理的角度注意到以上事实。他在斥责老百姓缺乏战斗力的同时,对能不间断地从事他的事业的现状倒不是不满意,只要他的思想获得胜利。在沉思之后冷静下来时,他可能会叹息。他一方面是要编写一些故事取悦同时代人,另一方面是刺激他们起来反抗,去推翻这种秩序。尽管这种秩序有缺点,却能使个人过平静日子。
此时,巴尔扎克一家人,都以奥诺雷为榜样,谁都想功成名就。他的妹夫欧仁·叙维尔,嫌在桥梁和道路工程局的位置与他的能力不相称,待遇菲薄,于1829年辞职,他想建一条横贯卢瓦尔省,从奥尔良到南特的运河。1830年,叙维尔一家离开了凑合谋生的凡尔赛,来到巴黎教堂街22号定居,并想发财致富。然而,他并未得到运河的正式让与权。亨利在法国最好的寄宿学校上学,因为懒惰和懦弱,老师对他很失望,试了几种工作也一无所成,又想学几种外语到国外混个闲差,终于在1831年3月31日登上马加兰号帆船,想到殖民地碰运气。6月,他到了毛里求斯岛并决定待在那里。
在所有的孩子中,巴尔扎克夫人最想摆脱的就是无赖似的奥诺雷,当初,她对这个儿子不寄什么希望。他过着放荡的生活,开支入不敷出。他对母亲要他节制过日子的意见不理不睬,就像童年时一样。
《婚姻生理学》、《私人生活场景》获得成功后,他想一举成名。最近,有一个奇怪的主题在他脑子里转。他在笔记本中写道:“发明一张能代表生活的皮,东方故事。”这篇小说,他取名《驴皮记》,好像是一个超自然的传说,一种妄想性的娱乐作品,全部是荒诞想法和一些玄学构思。故事围绕着一张由驴皮制成的护身符展开。这一块皮上写有梵文铭文,使持有者具有神奇力量,使其愿望得以实现。但是,每实现一个愿望,皮就相应缩小,当皮在持有者手中成为小片皮时,他就该死了。因而,想活得长久,就该十分爱惜生命。任何过分的欲望就是更走近坟墓一步,任何克服这种欲望的步骤就会延缓走向冥国。长命百岁就是放弃欲望的同义词。
巴尔扎克越是深入研究小说的主题,就越觉得这是一种可怕的哲学的真谛。1831年1月,巴尔扎克在完成小说之前,就以1135法郎的低价将书稿卖给夏尔·戈瑟兰和于尔班·卡内尔。但是,由于种种应酬和娱乐,作者离开写字台耽误了发稿时间。他也以作品中钟爱的主人公为榜样,对任何一次邀请和任何寻欢作乐的机会都不放过。
奥诺雷当上文学新贵,欣喜异常。他靠写书和写文章挣了不少钱,买了一匹马、一辆马车、一套鞍具,还有镶有羊毛边的带姓名首字母和圈形图案的蓝遮布。一个月以后,他又买了第二匹马来驾车。
尔后,他突然决定躲开巴黎喧闹的玩骑术似的生活,到外省的洞穴里去埋头写作。3月份,他躲到昂古莱姆火药厂卡罗家,4月到德·贝尔尼夫人在纳穆尔附近的罗尼埃尔租的房子里。在这些地方全神贯注地写《驴皮记》,他觉得充满政治热情。他脑子里有怪诞想法:参加1831年竞选。如果他当选,既是作家,又是议员,双倍出名。但是要当候选人,得有500法郎的纳税额才有资格。而在1831年,巴尔扎克只交了31.35法郎的税。他耍了个花招,拿着母亲名下的财产当自己的,那就可以去竞选了。
为了促成议员选举之事,他出版了《对两个部的政策调查》。在这篇文章中,他建议在人民中宣扬智慧,建立一个立足于穷人与富人相互放心的契约基础上的政府。用什么办法取悦于希望得到保障的广大群众,同时又能讨好害怕地震的精英分子?好像是各种机遇都在他这边。比之那个他高谈阔论的国家代表们的议会,他更喜欢自己的房间,他可以高高兴兴地编写他的故事。不过,他还是放弃了当候选人的想法,也不想到康布雷旅行以会见他可能的支持者,也不想到布罗尼埃尔找德·贝尔尼夫人,他相信她在内心里也赞同他的明智决定。
巴尔扎克躲在外省期间,夏尔·戈瑟兰催促并请求他赶快交付已答应的书稿。最后,书终于出版了,巴尔扎克已精疲力竭。读者及公众会怎样对待这本寓意毒辣的书呢?为了证明批评界“看好”它,作者自己给《漫画》杂志写了篇署名亚历山大·德皮的文章来吹捧这本书。幸好,其他新闻记者亦步亦趋,专栏作家一致吹嘘这是稀罕难得的高品位的书。
小说的销售使那些职业批评家眼红。这部既有欲情又有幻灭的故事拨动整整一代浪漫主义作家心弦。在这本书里,人们既可以品尝到现实主义和魔术,又可领略到清晰的描写和神话般的想象力。巴尔扎克自己也对本书获得成功感到吃惊,他在写书之初,只想写逗乐和荒诞的故事。在3年里,写了3本小说,他就成为一流的了不起的作家。书库里的书很快销售完了,巴尔扎克与戈瑟兰签了新合同,规定出版商可以印1200本《驴皮记》,出版8至10本已在报刊上发表过的哲学小说或故事。这次,出版商预付了4000法郎期票。巴尔扎克立刻动手兑现诺言,题材五花八门,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