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龢的中立令刘坤一相当失望,当时沈桂芬的身体每况愈下,躺在床上难以左右朝政。刘坤一唯一寄予厚望的只有湘军领袖左宗棠。手握数万西征军的左宗棠为了给远在沙俄谈判的曾纪泽助威,抬棺出玉门,名震欧美。清政府执政集团决定放弃当年的“束带蛇”策略,“召宗棠来朝,以备顾问”,[48]将这位湘军领袖召入军机处,兼在总理衙门行走。
刘坤一岂能放过扬眉吐气的机会?左宗棠进入军机处,更让刘坤一有了跟李鸿章一争高下的勇气。
但刘坤一有所不知,李鸿章自从掌握左宗棠进京的消息后,一直给左宗棠写信修复关系,甚至在他路过直隶地界时,还专门邀请其进行深入交流。刘坤一在轮船招商局问题上跟李鸿章较劲时,左宗棠给刘坤一写了一封信,信中谈及李鸿章的问题时“极其和婉”,左宗棠“自言与合肥意见已融”。
左宗棠的信意在要刘坤一跟李鸿章和解,可是刘坤一非要弹劾盛宣怀。刘坤一在给皇帝的一份报告中坚持,“招商局收买旗昌轮船等项,糜费帑藏”,“採诸物议,核诸卷宗,盛宣怀等实属咎无可诿”。由此刘坤一声称:“将盛宣怀查抄,于法亦不为过,仅请予以革职,已属格外从宽”。[49]
南北洋的争执令清政府执政精英们相当兴奋,御前会议决定将招商局案交给总理衙门“核议”。很快,总理衙门批示:“招商局由李鸿章奏设,局务应由李鸿章主政,惟归并旗昌之时,沈葆桢以为机不可失,径行入奏,谅非该局员所能朦准。”总理衙门一边倒地肯定了北洋对招商局的控制权,支持李鸿章对指控的驳斥。
总理衙门在批示中指出,招商局“凡有关利弊各事,自应随时实力整顿维持大局,仍咨会南洋大臣,以收通力合作之劝”。关于收购旗昌轮船时的回扣问题,可继续调查。对于盛宣怀的处置问题,总理衙门给了刘坤一面子,“盛宣怀现在直隶当差,业经离局,应不准再行干预局务,并令李鸿章严加考察,据实具奏,毋稍回护”。[50]
刘坤一相当沮丧,总理衙门的批示简直就是“含糊了结”,对轮船招商局的问题“迁就姑息”。对于总理衙门批示“调取卷宗、账簿,查明有无私得洋人中金”之语,在刘坤一看来,“无非借此敷衍了事”罢了,因为“此等中饱之资,决无自留字据在局之理;即有,亦谁肯交出”?刘坤一在给朋友的密信中感慨:“只是天下将无是非之公!”[51]
南、北洋的较量如火如荼之际,一份弹劾刘坤一的报告送到了皇帝的手上。“自江南来者,皆曰督臣嗜好过深,广蓄姬妾,日中始起,稀见宾客,公事一听藩司梁肇煌所为,且又纵容家丁收受门包。果如其言,则是昏惰颓靡,不可收拾,讵足以膺重寄?”[52]这份弹劾报告将刘坤一推向了道德审判台。弹劾报告的撰写者正是张佩纶的政治盟友、日讲起居注官、清流派四大干将之一的陈宝琛。
陈宝琛在弹劾报告的最后写道:“用人之姑息、任事之苟且,必至贻误封疆。”清政府执政集团决定借此大做文章,立即暂停了刘坤一两江总督之职,对陈宝琛弹劾的问题“确切查明”。左宗棠看到陈宝琛的报告后斥其荒唐。李鸿章对左宗棠护佑刘坤一很是不满,“太冲护同乡甚力,固属恒情,独惜庇此奸猾无用有嗜好之人耳”。
刘坤一引火烧身,清政府执政集团虽拿下刘坤一,但他们并不想给李鸿章独霸南北洋大权的机会。清政府执政精英们不喜欢左宗棠在京城当“搅屎棍”,奕跟宝鋆等人决计调左宗棠总督两江。这么做可以让这一条西北“束带蛇”继续钳制李鸿章这一只“河豚”。
由于轮船招商局的弹劾案发生在刘坤一任期内,按照北京方面的意思,李鸿章还需要跟刘坤一共同结案。于是李鸿章主动给刘坤一写了一封信,说经过“反复推求,实无吞使中金证据”,总理衙门要求双方“会奏完结”,“想大君子与人为善之心必无谬执也”,“乞早赐复,以便叙稿”。[53]
北京方面已经让刘坤一进京接受调查,显然这个时候刘坤一的心情相当糟糕,此时的刘坤一可不想再“自认情虚”地自找欺辱,对于轮船招商局的问题他坚持自己的立场,“决不再效丰干饶舌”。刘坤一最后坚拒与李鸿章“会衔奏结”。李鸿章最后只得自己向北京方面提交了调查报告,全盘否定了王先谦与刘坤一的弹劾。[54]
盛宣怀一度谋权轮船招商局,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引火烧身,卷入了“回扣贪墨”的指控。在李鸿章的纵横捭阖之下,两江总督刘坤一下课,盛宣怀的官场仕途得以延续,清政府执政集团坐收“国进民退”渔利的图谋落空,“官督商办”的改革路线在轮船招商局得以继续推行。
不管怎样,清政府执政集团终于也可以松一口气,轮船招商局弹劾案削弱了湘军实力,左宗棠调任两江。南北洋的均势才是北京理想的政治平衡游戏,两大汉族武装集团将在南北洋继续捉对厮杀。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两年之后的一场金融风暴,使得胡雪岩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并走向了破产的边缘,盛宣怀却在轮船招商局圆了多年的梦。
注释:
[1]陈旭麓等编:《盛宣怀档案资料选辑之二——郭师敦勘矿采煤并办煤铁厂报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2]陈旭麓等编:《盛宣怀档案资料选辑之二——盛宣怀致李鸿章函上李鸿章的批示》,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3]孙毓棠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一辑,《盛宣怀致张之洞电》,科学出版社1957年版。
[4]《左宗棠全集·书信》卷3,岳麓书社2009年版。
[5]《左宗棠全集·奏稿》卷6,岳麓书社2009年版。
[6]《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卷9,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7]中国史学会主编:《洋务运动》,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8](清)王闿运:《湘绮楼日记》,岳麓书社1997年版。
[9]王尔敏,吴伦霓霞编:《盛宣怀实业朋僚函稿》,“沈能虎致盛宣怀函”,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10]《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卷8,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11]《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卷19,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12](清)郭嵩焘:《郭嵩焘日记》,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13]《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36,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14](清)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奏疏》卷15,清宣统间刊。
[15](清)翁同龢:《翁同龢日记》,中华书局1998年版。
[16](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中华书局1989年版。
[17](清)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书牍》卷17,清宣统间刊。
[18]《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37,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19]《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36,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20](清)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书牍》卷8,清宣统间刊。
[21](清)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书牍》卷7,清宣统间刊。
[22](清)朱寿朋编:《光绪朝东华录》卷1,中华书局1984年版。
[23](清)王先谦著,梅季点校:《葵园四种》,岳麓书社1986年版。
[24](清)王先谦著,梅季点校:《葵园四种》,岳麓书社1986年版。
[25]《英国领事报告》,1878年9月1日。
[26]中国史学会主编:《洋务运动》卷6,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27]《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7,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版。
[28](清)王先谦著,梅季点校:《葵园四种》,岳麓书社1986年版。
[2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主办:《奕致军机处函》,《历史档案》1982年第4期。
[30](清)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31](清)黃濬:《花随人圣庵摭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32](清)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书牍》卷8,清宣统间刊。
[33](清)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34](清)郭嵩焘:《郭嵩焘日记》,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35]陈旭麓、顾廷龙、汪熙:《轮船招商局》,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36]《盛宣怀档案》,“盛宣怀致胡雪岩函”,上海图书馆馆藏。
[37]王尔敏,吴伦霓霞编:《盛宣怀实业朋僚函稿》,“沈能虎致盛宣怀函”,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38](清)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书牍》卷8,清宣统间刊。
[39](清)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奏疏》卷17,清宣统间刊。
[40](清)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奏疏》卷17,清宣统间刊。
[41]王尔敏,吴伦霓霞编:《盛宣怀实业朋僚函稿》,“盛宣怀致梅启照函”,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42]丰顺县政协文史资料组编:《丰顺文史》第一辑,1984年版。
[43](清)吴汝纶编:《李文忠公全书·朋僚函稿》卷18,文海出版社1980年版。
[44](清)薛福成:《庸庵文别集》,“代李伯相复徐部郎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45](清)张佩纶:《涧于集·奏议》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46](清)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版。
[47](清)翁同龢:《翁同龢日记》,中华书局1998年版。
[48](清)王彦威,王亮:《清季外交史料》卷22,文海出版社1964年版。
[49](清)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奏疏》卷17,清宣统间刊。
[50]中国史学会主编:《洋务运动》,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51](清)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书牍》卷8,清宣统间刊。
[52]《清德宗实录》卷131,中华书局1987年版。
[53](清)吴汝纶编:《李文忠公全书·朋僚函稿》卷20,文海出版社1980年版。
[54](清)吴汝纶编:《李文忠公全书·奏稿》卷43,文海出版社198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