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迎接着皮特真诚的目光,随之苦笑了一下,说:“皮特,这些年来,为了生意的事情,你一定也会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产生过孤独感?”
“孤独感?”皮特有一些不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不明白什么叫孤独,因为身边有那么多和自己一样命运悲惨的孩子;被领养之后,他不知道什么叫孤独,因为时时刻刻都有养父母给他温暖的爱;等长大之后,他还是不明白什么叫孤独,因为在他工作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妻子总会端上一杯刚刚泡好的咖啡,孩子在他倍感无聊的时候总能够带来无尽的欢乐。因此,孤独感这个词对皮特来说极为陌生,他只明白这是几个字母的排列组合,但是却从没有明白过其真正的含义。
朱莉的眼神中透露着散漫,她深深地一口喝掉杯中的红酒,感伤地说:“孤独,我想那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词汇。我被从孤儿院带走了,我的养父母怎么忍心把我和那么多的伙伴分开呢?随后,在他们的安排下,我独自去了遥远的欧洲,在那里接受并不喜欢的文学和哲学的教育。当我顺理成章地毕业时,才发现儿时的伙伴们早已经淡忘了我的存在。我忙着工作,忙着写稿,忙着在世界各地奔跑,忙着赶上每一班即将起航的飞机。在我的生活里面,时间似乎早已经挤满了我的人生,这让我感到十分无助。”
说到这里,朱莉的眼中渗出了一些泪滴。皮特急忙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难道,这么些年来,你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朱莉摇了摇头,说:“皮特,你很难想象到我被带离孤儿院的那一刻,心里面的创伤有多大。我觉得,年幼的我极力营造出来的一个世界就这样被我的养父母硬生生地扯碎了。我恨他们,如果没有他们,我现在的生活也许会更好。”
皮特打断了朱莉的话,他有些生气地说:“朱莉,我没有想到,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话。你一直在抱怨,一直在数落别人的罪责,可是你从没来没有想过自己其实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你想过没有,那些没有被领养的孩子们,他们的生活可能一辈子都会很悲惨。最起码,你有机会去填饱自己的肚子,并且还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如果说你一直陷在分离的苦痛之中无法自拔的话,那么我只能说那是你自己的原因。我们为什么非要活在逝去的昨天之中呢,现在和明天才是最重要。”
朱莉没有想到皮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微微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皮特继续说:“朱莉,你想想,如果当初你的养父母挑选了别人,现在你的生活会怎么样?你还会坐在这里和我一起吃饭吗?”
朱莉抬起头,望向孤儿院的方向,已经离她而去的养父母的身形显露在天空之中。他们正站在一群孩子中间,满脸笑意地想要挑选出自己要领养的那一位,当默不作声的朱莉进入他们的视野时,两位老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仿佛在说“她就是那个幸运的女孩”。
一阵清风吹过,天空恢复了本来的色彩。朱莉擦拭了一下眼睛,才发现再也寻不到养父母慈祥的笑容和为了让自己开心而忙碌的身影。她的眼角再一次不自觉地湿润了。
请你抱一抱我
我供职的公司,每个月都会派我去附近的医院做一次慰问,这是我们公司和医院之间的友好协定,同时也算是做公益的一种方式。我很乐意参加这项活动,虽然要在大夏天穿上厚厚的唐老鸭的外套,但是每当我通过几个小魔术就能给医院中病人们带来惊讶和笑声时,我想那也是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刻。
这家医院并不是普通的医院,凡是住到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有去无回。这是垂死病人的最后归宿,所以,在面对整天穿着白大褂走来走去的医生和护士时,病人们的心中难免产生沮丧和绝望。可是,我的出现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一切。唐老鸭的色彩和造型显得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但是它却像是荒野中的一抹青绿一样,象征着快乐和希望。
公司和医院之间协定,我作为公司的代表必须遵守两条规则:一是我在这里要遵从医生和护士的安排,绝对不能随便行动;二是为了避免传染疾病,我绝对不能够和病人之间有肢体上的接触,否则我将会被辞退。我知道,这两条规定都是经过严格的考虑之后才制定出来的,而且为了我不失去饭碗,我更加没有理由去违反规定。
然而,那天在我完成了既定的工作正准备要回去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我从走廊里面匆匆走出,突然,一个弱小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唐老鸭!唐老鸭!”我知道,那是在呼唤我。我停下脚步,打开身旁的一扇门。屋中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年仅五六岁的男孩,苍白的面庞上透露着见到我时的快乐。他的爸爸妈妈在旁边守护着,望向我目光充满了希望和祈求。
看得出,这个孩子病得很严重。我正要推门进去,身边的医护人员善意地提醒我时间到了,我应该离开了。我请求他再给我二十分钟,只要二十分钟,我或许就能满足孩子一个小小的愿望,就能够给他带来快乐。医护人员答应了我的请求。
男孩告诉我他叫杰夫,来这里已经有两个月了。他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但是话语中却透露出纯真和可爱。我拿出道具,专门为他表演了几个有趣的小魔术,杰夫开心地笑了一下。尽管他笑得很艰难,可是我能够感受到他的真诚。
二十分钟马上就要到了,我必须得收拾我的道具离开。
“唐老鸭,你能抱抱我吗?”杰夫说。
“什么?”我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孩子的话。
这一次,杰夫一字一顿地说:“请你抱一抱我!”
公司规定的第二条原则在第一时间闪现在我的脑海。我不可以和病人有肢体的接触,这是规定;我不能违反规定,否则将会失去唯一的工作。我正在用极为理性的逻辑为自己堆积着拒绝的借口,我甚至把房贷、汽车、我自己的孩子……当我想到自己的孩子时,心中突然出现了长时间的停顿。是的,这只是一个孩子简单的要求,我却为什么要执意拒绝呢?难道就为了不失去工作?就算我违反了公司的规定,失去了工作,我还可以再找一份。可是,这个孩子还能不能等到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呢?
我犹豫了起来。
“请你抱一抱我!”杰夫再一次用恳请的语气说。
我张开了双臂,把杰夫抱在了怀里面。尽管身边的医护人员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我还是把他抱了起来。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个生命的重量我的怀中渐渐地失去。莫名的感伤袭来,我急忙把他放了下来。我亲吻了一下杰夫的额头,告诉他下个月我还会来看他。杰夫高兴地点着头,像是和我许下一个约定。
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的时候,还在担心是否会被辞退时,一个电话打来了。是杰夫的父亲,他告诉我,就在今天凌晨的时候,他的孩子永远地离开了人间。杰夫走得很安详,他告诉爸爸,他今年一定会见到圣诞老人,因为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我放下电话,独自一个人躲到厕所里面,泣不成声。
等到我出来的时候,老板带领着所有的员工站在走廊,我还在惊讶之余,老板带头鼓起了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年轻人,你不会被辞退。因为你的拥抱,是爱的象征。公司正需要像你这样有爱心的人。”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再一次被泪水浸湿了眼眶。
我把生命献给你
终于,母亲答应和我一起去滑雪了。
我并不兴奋,反倒觉得这是母亲理应做的事情。错就错在我的坚持,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如此任性。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但是我的错误,却再也没有办法弥补。
自我记事一来,母亲就对我宠爱有加。只是最近我的感情生活出了一些问题,陷进感情漩涡中无法自拔的我曾经产生过好几次极端的倾向。但是,母亲总是在恰当的时机出现,把我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我哭着抱住母亲,责怪她对我的挽留。
母亲也流着泪,说:“孩子,你要是走了,妈妈可怎么办啊?”
是啊!我还年轻,尚且无法承受分手之痛。母亲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了,又怎么能够承受得起白发人送别黑发人的悲凉呢!我的情绪稍稍缓和之后,才答应母亲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母亲替我擦开脸上的泪水,说:“我们一起去滑雪吧?”
我有点惊讶。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经答应我们一起去滑雪。可是就在他去买滑雪用具的路上,一场车祸永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当时,我哭得很伤心。母亲强忍着泪水对我说:“孩子,坚强一点,我想你爸爸一定会在雪山的最顶端等着我们的。”
现在,母亲在我最失意的时候突然提出要去滑雪,其中的含义多少让我有点捉摸不透。但是我还是答应了母亲的请求。过早失去父爱,才养成了我性格中懦弱的一面。母亲也经常为此自责。我知道,也许她是想让我和已经远在天堂的父亲进行一次心与心的交流。
当我穿着厚厚的防寒服站在雪山上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清新空气让我禁不住俯冲而下。在速度的刺激下,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风声在耳边很快地飞跃过去,徒留下一片刺耳的嘈杂。环顾四周皆是一片雪白,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
爸爸,你是否就安息在这片宁静之下?
我停了下来,迎着冻得刺骨的日光,静静地流下眼泪。母亲在后面也追了上来,她急忙用手帮我擦干脸上的泪水,说:“孩子,坚强一些。不要在你爸爸面前流眼泪,否则他在天堂也会感到心伤的。”
我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下流泪是会冻伤面部皮肤的,母亲没有直接对我说,而她也知道我的倔强和任性,所以才会用另一种方式来阻止我的行为。我抑制住心中的伤悲,转过头对母亲说:“妈妈,我想到雪山的最顶端。”
母亲微微有些不情愿地说:“孩子,那里已经超出了保护范围,会很危险的。”
“妈妈,我想到雪山的最顶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我第一次用如此坚定的口吻说。
在这片雪域的最顶端,在离父亲最近的地方,我终于用一声长长的嘶吼释放出了积压在心底的愤懑之情。然后,在父亲的注视下,我紧紧地和母亲抱在了一起。
“滑下去?”我向母亲示意。
母亲点了点头,便跟在我后面从山顶上滑了下来。
然而,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危险的存在。就在经过一片松树林的时候,母亲被一棵凸起的枯树绊倒了,之后又重重地撞在一个倾斜的树杈上。我急忙停下飞速下滑的脚步,慌乱地跑到母亲身边。
这时,母亲的身躯已经无法动弹。“也许,是伤到了骨髓吧。”母亲用不屑一顾的口吻说。我知道她只是在安慰我的不安,这样严重的意外所造成的伤害可以瞬间要了一个人的性命。我把母亲抱进怀里,让她靠在我的胸口。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试图发出求救信号,等待救援直升机的到来。可是,我们早已经滑出了保护范围,救援队伍肯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搜索到这里。更让我感到害怕的是,夜晚马上就要降临了。
空气的温度越来越低,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怀中母亲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得僵硬。我不断地呼唤着母亲,以便让她保持清醒的意识。求救信号弹已经发出去将近四个小时了,天空中依然没有救援直升机的影子。
“孩子,我们这样一动不动,直升机是不会发现我们的。”母亲突然说话了。“在这里,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也许我可以尽快和你爸爸相聚吧。”
“不,妈妈!别说了,不会的,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我哭着对妈妈说。
母亲吃力地摇了一下头,说:“孩子,也许以后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了,但是你一定要坚强。孩子,你是妈妈的全部,为了你,妈妈愿意放弃一切。
我哭着点点头。突然,我感觉到一股热流从我的指缝传来。原来,母亲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用刀划破了自己的身体。鲜红的血液一点点地浸染着我脚下的雪白,更浸湿了我脑海中大片的空白。
直升机在第二天早晨发现了我们。当我得救之后,救援人员对我说,如果母亲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发现白雪上的殷红,而我们也永远不会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