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为赵合从
【原典】
苏秦为赵合从,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大王,天下之贤王也。楚地西有黔中、巫郡①,东有夏州、海阳②,南有洞庭、苍梧③,北有汾陉之塞、郇阳④。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夫以楚之强与大王之贤,天下莫能当也,今乃欲西面而事秦,则诸侯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矣⑤。
【注释】
①黔中:郡名,楚置,在今湖南西北部、湖北西南部及贵州东北部。巫郡:楚置,治所在今四川巫山北。
②夏州:地名,在今湖北汉阳北。海阳:地名,在楚国东部边境,在今江苏泰州。
③洞庭:湖名,在今湖南岳阳西南。苍梧:山名,即九疑山,在今河南宁远南。
④汾陉之塞:塞名,在今河南许昌西南。郇(xún)阳:地名,楚邑,在今陕西洵阳东。
⑤章台:台名,在咸阳,此处代指秦国。
【译文】
苏秦为赵国组织合纵联盟,游说楚威王说:“楚国是天下的强国;大王是天下贤明的君王。楚国西面有黔中郡、巫郡,东面有夏州、海阳,南面有洞庭、苍梧,北面有汾陉、郇阳。全国土地方圆五千里,甲兵上百万,战车千辆,战马万匹,粮食足可以支持十年,这是建立霸业的有利条件。以楚国的强大和大王的贤能,天下没有谁能比得上,现在您却打算向西听命于秦国,那么诸侯都会向西而朝拜在章台之下了。
【原典】
“秦之所害于天下莫如楚,楚强则秦弱,楚弱则秦强,此其势不两立。故为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大王不从亲,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①,一军下汉中。若此,则鄢、郢动矣②。臣闻治之其未乱,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后忧之,则无及已。故愿大王之早计之。
【注释】
①武关:秦国地名,在今陕西商县东部。
②鄢:地名,楚邑,在今湖北宜城东南。
【译文】
“秦国最害怕的莫过于楚国,楚国强盛则秦国弱小,楚国弱小则秦国强大,楚、秦两国势不两立。所以我为大王考虑,不如与东方六国合纵联盟来孤立秦国。大王如果不组织合纵联盟,秦国必然会从两路进兵,一支军队从武关出击,一支军队志向汉中,那么楚国的鄢、郢必然会动摇。我听说平定天下,在它还未混乱时就要着手,做一件事,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就要做好准备。祸患临头才去发愁,那就来不及了。所以希望大王及早谋划这件事。
【原典】
“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制,委社稷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大王诚能听臣之愚计,则韩、魏、齐、燕、赵、卫之妙音美人必充后宫矣,赵、代良马橐驼必实于外厩。故从合则楚王,横成则秦帝。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之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译文】
“大王真能听取我的意见,我可以让崤山以东各诸侯国一年四季都来进贡,奉行大王的诏令,将国家和宗庙都委托给楚国,训练士兵磨砺兵器,任大王使用他们。大王真能听从我的愚计,那么韩、魏、齐、燕、赵,卫各国的美好音乐和美女一定会充满您的后宫,赵国、代郡的良马、骆驼一定会充满您的马厩。因此合纵联盟成功,楚国就可以称王,连横阵线成功秦国就会称帝。而现在您舍弃了称王称霸的大业,却得到了侍奉别人的屈辱名声,我私下认为大王这样的做法是不妥的。
【原典】
“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雠也,横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雠者也!夫为人臣而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顾其祸。夫外挟强秦之威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无过此者。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横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有亿兆之数,两者,大王何居焉?故弊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命之。”
【译文】
“秦国是一个贪狠暴戾如同虎狼的国家,有吞并六国的野心。秦国是诸侯的仇敌。主张连横的人都想割让诸侯的土地去讨好秦国,这实在是奉养仇敌并侍奉仇敌的人。作为人臣,割让自己国家的领土,去交结如虎狼的秦国,让他侵略诸侯,自己的国家也会招来秦国的进犯,他是不管这种后果的。对外依靠强秦的威势,对内胁迫自己的国君,以便求得割取土地,大逆不忠的罪过,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如果合纵联盟成功,那么诸侯都会割让土地侍奉楚国;连横阵线成功,那楚国就得割让土地给秦国,这两大谋略相差实在太远了,大王到底如何取舍呢?因此敝国的国君赵王派我为大王献此愚计,遵守您贤明的盟约,任凭大王的安排。”
【原典】
楚王曰:“寡人之国,西与秦接境,秦有举巴蜀、并汉中之心。秦,虎狼之国,不可亲也。而韩、魏迫于秦患,不可与深谋,恐反以入于秦,故谋未发而国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当秦,未见胜焉。内与群臣谋,不足恃也。寡人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摇摇如悬旌,而无所终薄。今君欲一天下,安诸侯,存危国,寡人谨奉社稷以从。”
【译文】
楚王说:“我的国家西边与秦国相接,秦国有夺取巴蜀、吞并汉中的野心。秦国贪狠暴戾如同虎狼,不可能和它亲近。韩、魏两国受到秦国的威胁,不能和他们深谋,如果和他们谋划大事,担心他们反会把消息泄露给秦国,计谋还没有付诸实行,楚国就会大祸临头了。我自己考虑,单靠楚国的力量去对抗秦国,未必能够打赢。在国内与群臣谋划,也是靠不住的。我睡不好觉,饭吃不香,心神不安,不得安宁。现在您打算统一天下,安定诸侯,保全处在危亡中的国家,我愿意手捧着整个国家听从您。
张仪为秦破从连横
【原典】
张仪为秦破从连横,说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难乐死,主严以明,将知以武,虽无出兵甲,席卷常山之险①,折天下之脊,天下后服者先亡。且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也。夫虎之与羊,不格明矣②。今大王不与猛虎而与群羊,窃以为大王之计过矣。
【注释】
①常山:山名,即恒山,在今河北曲阳西北,与太行山相连。
②格:格斗,抵敌。
【译文】
张仪为秦国破坏合纵联盟,推行连横策略去游说楚王说:“秦国土地广阔,占天下一半,兵力强大足以与诸侯对抗,四境有险山阻隔,有黄河围绕,四边都有险要的屏障作为坚固的设防据点。拥有战士百多万人,战车千辆,战马万匹,粮食堆积如山。法令严明,士卒又甘愿临难赴死,国君严厉而又英明,将帅足智多谋而又勇武,不出兵则已,一旦出兵就会夺得常山的天险,打断天下诸侯的脊梁,天下诸侯后臣服的人必然首先灭亡。再说搞合纵之策的人,与驱赶群羊去进攻猛虎没有什么不同。猛虎对于绵羊,胜负是很明显的。现在大王不去结交猛虎却与结交群羊,我私下认为大王的考虑错了。
【原典】
“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敌侔交争,其势不两立。而大王不与秦,秦下甲兵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下河东,取成皋,韩必入臣于秦。韩入臣,魏则从风而动。秦攻楚之西,韩、魏攻其北,社稷岂得无危哉?
【译文】
“大凡天下的强国,若不是秦国便就是楚国,不是楚国就是秦国,两国势均力敌,互相争夺,势不两立。如果大王不与秦国联合,秦国出兵占据宜阳,韩国上郡的地方就不能通行;秦国在出兵攻下河东,夺取成皋,韩国必然投降秦国。韩国投降秦国,魏国也就会趁此时机行动。秦国进攻楚国的西面,韩、魏进攻楚国的北面,楚国哪能不危险呢?
【原典】
“且夫约从者,聚群弱而攻至强也。夫以弱攻强,不料敌而轻战,国贫而骤举兵,此危亡之术也!臣闻之:‘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夫从人者,饰辩虚辞,高主之节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卒有秦祸,无及为已!是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译文】
“再说合纵联盟是联合了一群弱国进攻最强的秦国。以弱国去进攻强国,不估量强敌便轻率作战,国家贫弱而又经常发动战争,这是危亡的道路啊!我听说国:‘兵力不如对方强,就不要向对方挑起战端;粮食不比对方多,就不要同对方持久作战。’那些主张合纵联盟的人,修饰雄辩虚假的言辞,赞扬君主的节操和品行,只谈合纵的好处,不谈合纵的祸害,突然招来秦兵的祸患,想要弥补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希望大王仔细考虑这件事情。
【原典】
“秦西有巴蜀,方船积粟①,起于汶山②。循江而下,至郢三千余里。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粮,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不费马汗之劳③,不至十日而距扞关④。扞关惊,则从竟陵已东⑤,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已。秦举甲出之武关,南面而攻则北地绝⑥。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恃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夫恃弱国之救而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以为大王患也!
【注释】
①方船:两船并排连结。
②汶山:山名,即岷山,在今四川松潘县北。
③马汗:即汗马。
④扞(hàn)关:古关名,在今湖北长阳西。
⑤竟陵:地名,楚邑,在今湖北潜江西北。
⑥北地:楚国北境之地,在今河南信阳以北。
【译文】
“秦国西面有巴蜀之地,用大船装运粮食,自汶山起锚,并船而行,顺长江而下,到楚国三千多里。用大船运载士兵,一船能载五十人和三个月的粮食,运粮船顺着江水漂浮而下,一天可以行三百多里;路程虽长,却不费车马之劳,不到十天就可以到达楚国的扞关。扞关为之惊动,竟陵以东,所有的城邑都要设兵防守,黔中、巫郡都会不为大王所有了。秦国出兵武关,向南进攻,那么楚国北部边境的交通就会被切断。秦军攻击楚国,在三个月之内形势将十分危急;而楚国等待诸侯的援军,却要在半年之后,这势必赶不上。依靠弱国的救援,忘记强秦的祸患,这就是我为大王所担忧的啊!
【原典】
“且大王尝与吴人五战三胜而亡之,陈卒尽矣;有偏守新城而居民苦矣。臣闻之:‘攻大者易危,而民弊者怨于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
【译文】
“大王曾经与吴国交战,五战三胜,临阵的士兵死得差不多了;又远守新夺取的城邑,百姓深受其苦。我听说:‘进攻强大的敌人容易遇到危险,百姓疲惫穷困会抱怨国君。’守卫容易发生危难的功业,而违背强大的秦国的意愿,我私下为大王感到危险。”
【原典】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甲于函谷关十五年以攻诸侯者,阴谋有吞天下之心也。楚尝与秦构难,战于汉中,楚人不胜,通侯执珪死者七十余人①,遂亡汉中。楚王大怒,兴师袭秦,战于蓝田②,又却,此所谓两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弊而韩、魏以全制其后,计无过于此者矣。是故愿大王熟计之也。
【注释】
①通侯:即彻侯,爵位名,指功德通于王室的侯爵。
②蓝田:地名,秦邑,在今陕西蓝田西。
【译文】
“秦国之所以十五年没有从函谷关出兵进攻诸侯,是因为在暗中谋划,阴谋吞并诸侯的野心。楚国曾经与秦国发生冲突,双方在汉中交战,楚国被打败,有通侯和执圭以上官爵的战死了的有七十多人,楚国的汉中之地便由此失去。楚王于是大怒,出兵袭击秦国,两军在蓝田交战,又失败了。这就是所谓两虎相斗啊。秦国和楚国互相削弱,韩、魏两国却保存实力,乘机进攻楚国的后方,出谋划策没有比这更错误的了。所以希望大王仔细考虑一下吧。
【原典】
“秦下兵攻卫阳晋①,必扃天下之匈②。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数月而宋可举,举宋而东指,则泗上十二诸侯尽王之有已。
【注释】
①阳晋:地名,卫邑,在今山东郓城西。
②扃(jiōng):关闭,闭锁。匈:通“胸”。
【译文】
“秦国出兵进攻卫国的阳晋,一定会关闭天下诸侯的交通要道,大王全力进攻宋国,不到数月就可以占领宋国,占领宋国再继续向东前进,那么泗上的十二诸侯国,就全都为大王所有了。”
【原典】
“凡天下所信约从亲坚者苏秦,封为武安君而相燕,即阴与燕王谋破齐共分其地,乃佯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于市。夫以一诈伪反覆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其不可成也亦明矣。
【译文】
“在诸侯中坚持合纵联盟的人是苏秦,他被封为武安君,出任燕国的相国后,暗地里与燕王合谋进攻齐国,瓜分齐国的土地;苏秦假装在燕国获罪,逃到齐国,齐王收留了他,又任命他为相国,过了两年,齐王发觉他的阴谋,非常气愤,便在刑场车裂了苏秦。凭借一个欺诈虚假、反复无常的苏秦,想要图谋左右天下,统一诸侯,这不可能成功,是很明显的了。
【原典】
“今秦之与楚也,接境壤界,固形亲之国也。大王诚能听臣,臣请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①,效万家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击。臣以为计无便于此者。做敝邑秦王使使臣献书大王之从车下风,须以决事。”
【注释】
①箕帚之妾:指从事洒扫之事的贱妾,是古代人对嫁女的一种谦虚说法。
【译文】
“现在秦、楚两国国土相接,本来形势上是友好的国家。大王果真能听从我的劝告,我可以请秦太子到楚国做人质,让楚太子到秦国的做人质,我并请把秦王的女人做大王从事洒扫之事的贱妾,并奉上万户人家的城市,收取赋税作为大王的沐浴费用,秦、楚两国结为兄弟之邦,永世互不侵犯。我认为没有比这更有利于楚国的了。所以秦王派我出使贵国,呈献国书,等待您对事情的决策。”
【原典】
楚王曰:“楚国僻陋,托东海之上。寡人年幼,不习国家之长计。今上客幸教以明制,寡人闻之,敬以国从。”乃遣车百乘,献骇鸡之犀、夜光之璧于秦王。
【译文】
楚王说:“楚国地处穷乡僻壤,靠近东海之滨。我年轻不懂得国家的长远大计。现在承蒙贵宾把秦王的意见告诉我,我听了您的高见后,愿意把国事委托给您。”于是他派出使车百辆,将骇鸡犀角、夜光宝壁献给了秦王。
威王问于莫敖子华曰
【原典】
魏王问于莫敖子华曰①:“自从先君文王以至不榖之身②,亦有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乎?”莫敖子华对曰:“如华不足知之矣。”王曰:“不于大夫,无所闻之。”莫敖左华对曰:“君王将何问者也?彼有廉其爵,贫其身,以忧社稷者;有崇其爵,丰其禄,以忧社稷者;有断脰决腹③,一暝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有劳其身,愁其志,以忧社稷者;亦有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
【注释】
①莫敖:楚国的官名,地位仅次于令尹、司马,掌管传达君王命令和接受君王咨询的事务。
②文王:楚文王,名熊赀。
③脰(dòu):脖子。
【译文】
楚威王问莫敖子华说:“从先君文王到我这一代为止,有不追求爵位,也不追求俸禄,而忧虑国家安危的人吗?”莫敖子华回答说:“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这个问题的。”威王说:“我不询问您,就无从知道了。”莫敖子华说:“大王要问的是哪类人呢?在那些人中有为官清正廉洁,安于贫困,而忧虑国家安危的;有为了提高自己爵位,使自己俸禄丰厚,而忧虑国家安危的;有不怕断头,不怕剖腹,视死如归,不顾个人利益,而忧虑国家安危的;有不辞辛劳、愁思苦虑,而忧虑国家安危的;也有既不追求爵位,又不追求俸禄,而忧虑国家安危的。”
【原典】
王曰:“大夫此言将何谓也?”莫敖子华对曰:“昔令尹子文缁帛之衣以朝①,鹿裘以处,未明而立于朝,日晦而归食,朝不谋夕,无一月之积。故彼廉其爵,贫其身,以忧社稷者,令尹子文是也。
【注释】
①令尹:楚国百官的首领,出领大军,入主政事,抵掌一国的大权,相当于他国的相国。子文:人名,春秋时楚国令尹。
【译文】
威王说:“您说的这些话,指的都是谁呢?”莫敖子华回答说:“从前令尹子文上朝时,身穿朴素的黑丝绸长衫,在家时,穿着简朴的鹿皮衣,天不亮时就站在宫门口等候朝见,太阳落山了才回家吃饭,家里穷困的朝不保夕,连一天的粮食也没有积存。所以,为官清正廉洁,安于贫困,而忧虑国家安危的,就是令尹子文这样的人。
【原典】
“昔者叶公子高身获于表薄①,而财于柱国②,定白公之祸③,宁楚国之事,恢先君以掩方城之外④,四封不侵,名不挫于诸侯。当此之时也,天下莫敢以兵南乡⑤。叶公子高食田六百畛⑥。故彼崇其爵,丰其禄,以忧社稷者,叶公子高是也。
【注释】
①叶公子高:人名,春秋时任,名诸梁,字子高,封于叶,故称叶公。表薄:朝臣中所站立的位置。薄:通“着”。
②柱国:国都。
③白公之祸:公元前479年,白公胜在郢都作乱,杀死令尹、司马,挟持楚王。
④方城:山名,在今河南省叶县。
⑤南乡:向南进攻。乡:通“向”。
⑥畛(zhěn):古代计算田地的单位,千亩为一畛。
【译文】
“从前楚国叶公子高,身为朝臣,而拥有大量财富,他平定了白公之乱,使楚国得以安定,发扬了先君的德行,使他的名声远播到方城以北,四境诸侯都不敢来侵犯,使楚国的威名在诸侯中不受到损害。这个时候,天下诸侯都不敢出兵南侵。叶公子高因功得到封地有六百轸。所以,为了提高自己爵位,使自己俸禄丰厚,而忧虑国家安危的,就是叶公子高这样的人。
【原典】
“昔者吴与楚战于柏举①,两御之间夫卒交。莫敖大心抚其御之手,顾而大息曰②:‘嗟乎子乎,楚国亡之日至矣!吾将深入吴军,若扑一人,若捽一人③,以与大心者也。社稷其为庶几乎④?’故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
【注释】
①柏举:地名,楚邑,在今湖北麻城东北柏子山与举水连接处。
②大息:叹息。
③捽(zuó):揪住,捉住。
④庶几:差不多。
【译文】
“从前,吴、楚两国在柏举交战,双方战车和士兵杀成一片。莫敖大心抚摸着为他驾车的战士的手,活头叹息说:“唉,楚国亡国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准备深入吴国军队,如果能打倒一个敌人,抓住一个敌人,都是对我大心的帮助啊。如果大家都能这样拼命,国家也许还不至于灭亡!”所以,不怕断头,不怕剖腹,视死如归,不顾个人利益,而忧虑国家安危的,就是莫敖大心这样的人。
【原典】
“昔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棼冒勃苏曰①:‘吾被坚执锐,赴强敌而死,此犹一卒也,不若奔诸侯。’于是嬴粮潜行,上峥山,逾深谷,跖穿膝暴②,七日而薄秦王之朝,寉立不转③,昼吟宵哭,七日不得告。水浆无入口,瘨而殚闷④,旄不知人⑤。秦王闻而走之,冠带不相及,左奉其首,右濡其口,勃苏乃苏。
【注释】
①棼冒勃苏:人名,即申包胥。
②跖(zhí):脚掌。暴:损伤。
③寉(hè):通“鹤”。
④瘨(diān):晕倒。殚:竭尽,指气绝。
⑤旄(mào):通“眊”,昏迷。
【译文】
“从前吴、楚两国在柏举交战,经过三次交战,郢都沦陷了,昭王逃亡,大臣们跟随,百姓们流离失所。楚国大臣棼冒勃苏说:‘我身披铠甲,手执武器与强敌作战而牺牲,也只起到了一个普通士卒的作用,不如去向诸侯求援。’于是他背着干粮,偷偷地逃离楚国,越过高山峻岭,渡过深水溪谷,脚掌磨破了,膝盖也受了伤,七天之后终于到了秦王的朝廷,他像鹤鸟一样站在那里盼望秦王的接见,日夜哭泣请求。经过七天七夜,还得不到通报,他滴水未进,以致头昏眼花,气绝晕倒,不省人事。秦王知道后赶快跑来看他,连帽子、衣带也没来得及系好,就用左手捧着他的头,右手给他口中灌水,棼冒勃苏才慢慢苏醒过来。
【原典】
秦王身问之:‘子孰谁也?’棼冒勃苏对曰:‘臣非异,楚使新造盭棼冒勃苏①。吴与楚人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使下臣来告亡,且求救。’秦王顾令之起:‘寡人闻之,万乘之君得罪一士,社稷其危,今此之谓也。’遂出革车千乘,卒万人,属之子蒲与子虎②,下塞以东,与吴人战于浊水而大败之③,亦闻于遂浦④。故劳其身,愁其思,以忧社稷者,棼冒勃苏是也。
【注释】
①新造盭(lì):罪臣。盭:通“戾”,罪。
②子蒲、子虎:人名,春秋时秦国将领。
③浊水:水名,源出今河南内乡,流经今河南邓州南。
④遂浦:地名,在今地不详。
【译文】
“秦王亲自向他文化:“你是什么人?”棼冒勃苏回答说:‘我不是别人,是楚王派来的使者罪臣棼冒勃苏。吴、楚两国现在柏举交战,打了三仗之后郢都沦陷了,楚国国君逃亡在外,大臣们跟随,百姓们流离失所。楚王派我来报告楚国面临的亡国大祸,并且请求大王派兵援救。’秦王叫棼冒勃苏躺好别动说:‘我听说:万乘大国的君王,如果得罪了贤士。国家就会危险,这大概就是如今这样吧。’于是,秦王派出战车千辆,战士万人,派子蒲和子虎二位将领,率兵向东挺进,与吴军战于浊水之上,大败吴军,同时还在遂浦作战。所以,不辞辛劳、愁思苦虑,而忧虑国家安危的,就是棼冒勃苏这样的人。
【原典】
“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蒙榖给斗于宫唐之上①,舍斗奔郢曰:‘若有孤,楚国社稷其庶几乎?’遂入大宫②,负鸡次之典以浮于江,逃于云梦之中。昭王反郢,五官失法,百姓昏乱。蒙榖献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比蒙榖之功,多与存国相若,封之执圭,田六百畛。蒙榖怒曰:‘谷非人臣,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③,余岂患无君乎?’遂自弃于磨山之中④,至今无胄。故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蒙榖是也。”
【注释】
①蒙榖:人名,楚国将领。
②大宫:即楚王宫。
③血食:指吃鱼肉之类荤腥食物,此处指国家的延续。
④磨山:山名,在今湖南安福西。
【译文】
“吴、楚两国在柏举交战,经过三次交战,攻入楚都,楚国国君逃亡在外,大臣们跟随,百姓们流离失所,楚臣蒙榖在宫唐与吴军进行战斗,后来他放弃了战斗跑回郢都说:‘如果还有嗣君可以继位,楚国的社稷差不多还可以保存下来吧。’于是,他进入楚宫中,背起楚国的记载法律的书籍,乘船浮游于江上,逃进云梦泽中躲藏起来。后来楚昭王返回郢都,百官无法可依,社会秩序十分混乱。蒙榖献出了他保存的国典,于是朝廷便有法可依,百姓得以治理。蒙榖立了大功,等于使楚国得以保全,于是楚王封他为“执珪”的爵位,并赐给他封田六百轸。可是蒙榖却生气地说:“我不是一般贪图爵禄的大臣,我是忧虑国家安危的大臣。国家平安无事,我还用担心没有国君吗?’于是他自动放弃封赏而隐居到磨山之中,至今他的子孙也没有占据高位的人。所以,既不追求爵位,又不追求俸禄,而忧虑国家安危的,就是蒙谷这样的人!”
【原典】
王乃大息曰:“此古之人也。今之人焉能有之耶!”莫敖子华对曰:“昔者先君灵王好小要①,楚士约食,冯而能立②,式而能起③。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恶,然而不避。章闻之,其君好发者,其臣抉拾④。君王直不好,若君王诚好贤,此五臣者,皆可得而致之。”
【注释】
①要:通“腰”。
②冯:通“凭”,靠,依靠。
③式:扶着。
④抉拾:指射箭。
【译文】
楚王听了叹息说:“这些都是古时候的人啊。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吗?”莫敖子华回答说:“从前,楚灵王喜爱细腰的人,楚国的人便少吃饭,饿得要扶着东西才能站住、行走。吃饭是正常欲望,可是它们总是忍着饿不吃;死亡是人们憎恶的事情,而他们却不管是否饿死。我还听说,如果国君喜好射箭,他的大臣们也会去学习射箭。这样看来,大王您只是不喜欢贤才而已,如果大王真的喜欢贤才,上面所说的这五种贤臣,都是可以被大王罗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