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战国策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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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秦策三

秦客卿造谓穰侯曰

【原典】

秦客卿造谓穰侯曰①:“秦封君以陶,藉君天下数年矣。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率以朝天子,天下比听,五伯之事也;攻齐不成,陶为邻恤而莫之据也。故攻齐之于陶也,存亡之机也。”

【注释】

①客卿造:别国人在本国做官,其位为卿,而以客礼相待,称为客卿。造:客卿名。

【译文】

秦国客卿造对相国穰侯魏冉说:“秦国封给您陶邑,让您控制天下局势已经多年了。进攻齐国的事如果能够成功,陶邑就将成为拥有万辆兵马的大国,也就成为各小国的首领,率领他们去朝拜天子,各诸侯都会俯首听命,这可是春秋时代五霸称霸天下的大业;如果进攻齐国失败,陶邑就会成为忧患,没有了依靠。所以进攻齐国对于陶邑来说,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关键。”

【原典】

“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谓燕相国曰:圣人不能为时,时至亦弗失。舜虽贤,不遇尧也,不得为天子;汤、武虽贤,不当桀、纣不王。故以舜、汤、武之贤,不遭时不得帝王。今攻齐,此君之大时也已。因天下之力,伐雠国之齐,报惠王之耻,成昭王之功,除万世之害,此燕之长利而君之大名也。书云:‘树德莫如滋,除害莫如尽。’吴不亡越,越故亡吴①;齐不亡燕,燕故亡齐②。齐亡于燕,吴亡于越,此除疾不尽也。非以此时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从齐,齐、赵合,其雠君必深矣。挟君之雠以诛于燕,后虽悔之,不可得也已。君悉燕兵而疾攻之,天下之从君也,若报父子之仇。诚能亡齐,封君于河南③,为万乘,达途于中国,南与陶为邻,世世无患。愿君之专志于攻齐,而无他虑也。”

【注释】

①吴不亡越,越故亡吴:春秋末年,吴王夫差栖越王勾践与会稽,后勾践灭吴的事。

②齐不亡燕,燕故亡齐:指周赧王元年,齐宣王乘燕国内乱灭燕,后燕昭王使乐毅率五国大军攻齐,几乎灭掉齐国的事。

③河南:黄河以南。

【译文】

如果您想要办成这件事,为什么不派人对燕国相国说:“圣人不能创造时机,时机到了也不会放弃。舜虽然贤能,但如果没有遇上尧,也不可能成为天子;商汤、周武王虽然贤能,如果不是反抗昏君夏桀和商纣,也不会称王于天下。所以就算是贤能的舜、商汤和周武王,如果没有合适的时机,也是成不了帝王的。现在进攻齐国,这是您最好的时机了。依靠诸侯的兵力,攻打敌对的齐国,去报燕惠王的耻辱,完成燕昭王未完成的功业,除掉千秋万世的祸害,这是燕国的长久利益,也可以成就您伟大的名声。古书上说:‘做好事不嫌多,除祸害要彻底。’吴国不灭掉越国,越国就会灭了吴国;齐国不灭掉燕国,燕国就会灭了齐国。齐国被燕国灭亡,吴国被越国灭掉,这都是铲除祸害不彻底的缘故。如果您不抓紧时机完成您的功业,除掉您的祸害,一旦秦国突然发生其他变故而联合齐国,齐、赵两国联合,一定会深深地仇视您。和您的仇敌齐国一起来攻打燕国,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您调动燕国的全部兵力迅速进攻,各诸侯国将会响应您的行动,就像儿子为父亲报仇那样积极。如果真能灭掉齐国,我们将把黄河以南的土地封给,您就会拥有万辆兵车,使中原各国四通八达,南面与陶邑为邻,世世代代没有祸患。希望您一心一意地进攻齐国,不要有其他的考虑了。”

范子因王稽入秦

【原典】

范子因王稽入秦①,献书昭王曰:“臣闻明主莅正,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当其职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则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则久留臣无为也。”

【注释】

①范子:即范雎。王稽:人名,秦国的谒者令,为国君掌管传达和接待宾客的官员。

【译文】

魏人范雎跟随着王稽来到秦国,向秦昭王上书说:“我听说英明的国君执政,对有功劳的人不应当不给予赏赐,对有能力的人不应当不授予官职,功劳大的人给的俸禄多,功劳多的人封的爵位高,能管理众多的人他担任的官职就大。所以没有能力的人不敢随便任职,有能力的人不会埋没他的才能。如果您认为我的话是正确的,那就照此实行,就会有利于您的的政治措施;如果认为我的意见不可行,那把我久留在秦国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原典】

“语曰:‘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比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①,要不足以待斧钺②,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乎?虽以臣为贱而轻辱臣,独不重任臣者后无反复于王前耶!”

【注释】

①椹(zhēn)质:也作“砧质”,古代斩人的垫板。椹:通“砧”。

②要:通“腰”。斧钺(yuè):古代杀人用的大斧子。

【译文】

“常言道:‘昏庸的君主奖赏他所喜爱的人,惩罚他所憎恶的人。英明的君主却不是这样,奖赏一定给予有功的人,刑罚一定要判给有罪的人。’现在,我的胸膛不能够抵挡住砧板,腰部也不能够抵挡斧钺,怎么敢拿没有把握的政治主张来轻意冒犯大王刑罚呢?虽然您认为我是卑贱的人而轻慢侮辱我,难道不重视推荐我的人对大王您是否忠诚吗?”

【原典】

“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也①,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为其割荣也②!良医知病人之死生,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尧、舜、禹、汤复生,弗能改已!”

【注释】

①工:指古代从事手工技艺的劳动者。

②割荣:分割天下的权力、权威。

【译文】

“我听说周朝有砥厄,宋国有结绿,梁国有悬黎,楚国有和璞,这是四块宝玉,都是起初被工匠所遗弃的,可终于成为天下有名的宝物。那么,圣明的君主所遗弃的人,难道就不能有利于国家吗?我听说,善于使自家封地富厚的,就要向国家索取,善于使国家富厚的,就要向各分封的诸侯国索取。天下有了英明的君主,那么各分封的诸侯国也就不可能独占富厚之利了。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昏庸的君主让重臣分走了国家的权力!良医可以了解病人的生死,圣明的君王可以预见事情的成败,对于人们的意见,认为有利就去实行,认为有害就舍弃它,持有怀疑的就稍加尝试,这些道理,即使是尧、舜、禹、汤再生,也是不能改变的!”

【原典】

“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阖于王心耶①?亡其言臣者将贱而不足听耶?非若是也,则臣之志,愿少赐游观之间②,望见足下而入之。”书上,秦王说之,因谢王稽,使人持车召之。

【注释】

①阖:通“合”,意即中意。

②游观:游历观赏。

【译文】

“话说得深了,我不敢写在书面上;话说得浅了,又不值得大王听取。可能是因为我愚蠢无能,所说的话不能使大王中意?还是因为推荐我的人地位低下,说的话不值得听信吗?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那我的想法是,希望大王稍微抽出一点游览的空余时间,让我当面进言。”秦昭王看了信,十分高兴,就向王稽道歉,并派专车召见范雎。

范雎至秦

【原典】

范睢至秦,王庭迎,谓范睢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

【译文】

范睢来到秦国,秦王在宫殿前迎接他。秦王对范睢说:“我早就应该亲自接受你的指教了。现在刚巧碰上要处理义渠的问题,我每天都要向太后请命。现在义渠的事已经处理好,我才能够亲自领教您的教导。我深感自己糊涂又迟钝,现在请让我用正式的宾主礼仪接待你。”范睢表示谦让。

【原典】

是日见范睢,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①:“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②:“先生不幸教寡人乎?”范睢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③。已一说而立为太师④,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

【注释】

①跪:古人席地而坐,坐时臀部压在脚跟上,谈话时为了表示敬意,就抬起臀部,挺直大腿。

②跽:双膝着地,上身挺直,表示敬意加深。

③交疏:交往不密切。疏:疏远。

④已:后来,不久。

【译文】

这天人们看见范睢拜见秦王,没有不惊恐得面容失色的。秦王让身边的人退下,宫中没有旁人,秦王直起腰腿,充满敬意地请教说:“先生将要怎么来教导我呢?”范睢说:“哦,哦。”过了一会儿,秦王再次请教他,范睢说:“哦,哦。”就这样一连三次。秦王跪在地上挺直身子说:“先生不愿意指教我了吗?”范睢深表歉意地说:“我不敢这样。我听说当初吕尚遇见周文王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渔夫,在渭水北岸钓鱼,像这样的话,他们的交往还不密切。后来,文王听了吕尚的一席话,就立刻立他为太师,载他同车回去,只是因为他言谈深刻恳切的缘故。后来文王果然因为任用吕尚而建立了功业,最终统一了天下而自立为帝王。如果文王疏远吕尚而不与他深谈,那周朝就没有天子的圣德,而文王、武王也就没有人助他成就帝王的事业了。现在我只是个旅居秦国的宾客,与大王的交往不密切,我想陈述的都是纠正大王政务的问题,在您们骨肉亲情之间,我愿意表达我微薄的忠心,却不知道大王的心意如何,所以大王三次问我,我都不敢回答的缘故。”

【原典】

“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贤焉而死,乌获之力焉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

【译文】

“我并不是有什么畏惧不敢说,我知道今天在大王面前说了,明天可能就会被诛杀,但是我并不因此而害怕。大王能采纳我的意见,按照我的计谋去做,就是死了也不算是我的祸患,即使流亡我也不会担心,身上涂漆长出毒疮,披头散发成为疯子,也不算是我的耻辱。五帝是天下的圣人也难免一死,三王是天下的仁人也终究要死,五霸是天下的贤人也要死,乌获是天下的大力士也要死,孟贲、夏育是天下的勇士也要死。死是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面对自然界的必然规律,只要能稍稍有益于秦国,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原典】

“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蓤水①,无以饵其口,坐行蒲服②,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③。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

【注释】

①蓤水:即溧水,源出今安徽芜湖,东流注入太湖。

②蒲服:即匍匐,爬行。

③阖庐:人名,春秋时期吴国国君。

【译文】

“伍子胥藏在布袋里逃出昭关,晚上出行白天躲藏,到了蓤水,没有食物充饥,双膝跪地爬着前行,在吴国的集市上讨饭,后来终于复兴了吴国,使吴王阖庐在诸侯中称霸。如果我能像伍子胥一样进谋献策,即使遭到囚禁,永生不得和大王想见,只要我的计谋能够实现,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原典】

“箕子、接舆①,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

【注释】

①箕子:人名,殷纣王的叔父,名胥余,封于箕,谏周王不听,就披发佯狂,去做奴隶。接舆:人名,春秋时楚国人,佯狂避世的隐士。

【译文】

“箕子、接舆都因涂漆而生毒疮,披头散发成了狂人,可对殷、楚没有益处。如果我的行为与箕子、接舆一样,只要能对圣明的大王有帮助,这将是我莫大的光荣,我又怎么会感到耻辱呢?我所担心的是,我死了以后,天下人看到我这样尽忠于大王而身遭不幸,从而闭口不言、裹足不前,没人肯到秦国来了。”

【原典】

“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暗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译文】

“大王对上害怕太后的威严,对下又被大臣的虚伪所迷惑;住在深宫里面,离不开保姆的照;终身迷惑糊涂,没有人可以帮您把奸诈的行为看清;大则会使得国家灭亡,小则使自己处于孤立而危险,这是我最担心害怕的。如果我死了能使秦国的政治廉明,这比我活着要更有价值。”

【原典】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①,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睢再拜,秦王亦再拜。

【注释】

①慁(hùn):惊动,打扰。

【译文】

秦王恭敬地挺直身子说:“先生怎么这样说呢?秦国偏僻边远,我愚笨没有才能,幸而先生能来,这是上天让我来打扰先生,使先王留下来的功业得以保存。我得以领教先生的教诲,这是上天眷顾我的先王而不抛弃我。先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无论事情大小,上至太后,下及大臣,都希望先生一一给我教导,不要对我有什么疑心。”范睢连续拜了两拜,秦王也拜了两拜。

【原典】

范睢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战车千乘,奋击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关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译文】

范睢说:“大王的国土,北有甘泉、谷口,南有泾水和渭水,西面有陇坻、蜀道,东面有函谷关、崤山;拥有战车有千辆,精兵有百万。凭借着秦国兵卒的勇敢,车马的众多,去攻打诸侯,就像猛犬追赶跛免一样,霸王的功业一定可以建立的。现在反而闭关自守不敢向太行山以东的诸侯用兵,这是因为穰侯没有为秦国忠心谋划,而且大王的您决策也有失误的地方。”

【原典】

王曰:“愿闻所失计。”睢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①,岂齐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露②,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赍盗食者也③。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

【注释】

①肤寸:古代长度单位,以一指宽为一寸,四指宽为一肤,意即微小。

②罢(pí)露:羸弱困乏,指人力物力受到消耗。罢:通“疲”,疲劳,疲惫。

③赍(jī):送人东西。

【译文】

秦王说:“希望指出我的失误。”范睢说:“大王借道韩、魏两国去进攻强大的齐国,这不是好办法。出兵少了,不能够打败齐国;出兵多了,又有害于秦国。我料想大王的计策是秦国少出兵,而让韩、魏的兵力去攻打齐国,但这是非常不妥当的。如今知道盟国韩、魏不可信,却借道他们的国土去攻打齐国,能行吗?这显然是计谋上疏忽了!从前,齐国攻打楚国,取得胜利,击败了楚军,杀掉了将领,再次开拓一千里的土地,但最后齐国连寸土也没得到,难道是齐国不想要土地吗,而是形势不允许啊!诸侯看到齐国军队疲惫不堪,君臣又不和睦,就起兵来攻打齐国,齐缗王出走,军队吃了败仗,被天下人耻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齐国攻打楚国,恰恰使韩、魏两国从中获利而壮大起来的缘故。这就是常说的把武器借给强盗,把粮食送给小偷粮食!大王不如采用与远方国家结盟而攻打邻近国家的策略,那样攻取一寸土地就是大王的一寸土地,得一尺就是大王的一尺,现在不采用这个策略而舍近攻远,不是错了吗?”

【原典】

“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强则楚附,楚强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

【译文】

“从前中山国拥有方圆五百里的土地,被赵国单独占有,功业也成就了,名声也树立了,利益又到了手,天下没有谁敢去侵犯他。如今韩、魏地处中原,是天下的枢纽。大王要想称霸诸侯,一定要控制中部的国家,用他们作为天下的枢纽,来威胁楚国和赵国。赵国强大则楚国就会依附秦国,楚国强大则赵国会依附秦国。楚、赵两国都来依附,那齐国就一定害怕,齐国害怕就会用谦卑的言辞和厚重的财礼来侍奉秦国,齐国来归附秦国,那韩、魏两国就一定可以灭亡了。”

【原典】

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范睢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请附。

【译文】

秦王说:“我是打算亲睦魏国的,但魏国是个变幻莫测的国家,我没有办法亲近他。请问怎么才能拉拢魏国呢?”范睢说:“用谦卑的言辞和厚重的财礼去侍奉它,这样不行,就割让土地送给它,这样还不行,就起兵攻打它。”于是秦国出兵攻打邢丘,邢丘被攻下后,魏国请求归附秦国。

【原典】

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不如收韩。”王曰:“寡人欲收韩,不听,为之奈何?”范睢曰:“举兵而攻荥阳①,则成皋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②,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韩见必亡,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注释】

①荥(xíng)阳:地名,韩邑,在今河南省荥阳县东北。

②太行之道:指太行山一带险阻的羊肠道。

【译文】

范睢说:“秦、韩两国的地形好像锦绣的花纹一样互相交错。秦国旁边有韩国,就像树木有蛀虫,人的内脏有病一样。天下形势如果有变化,最能危害到秦国的就是韩国。大王不如把韩国收服了。”秦王说:“我打算收服韩国,可韩国不依从我,怎么办呢?”范睢说:“出兵攻打荥阳,从成皋来救援的道路就不通了;北面截断太行山的要道,上党的援兵就不能到达;一举拿下荥阳,韩国就将被分成三段。韩国看到国家就要灭亡,哪里还敢不听从呢?韩国服从,那大王的霸业就可以成功了。”秦王说:“好!”

范睢曰

【原典】

范睢曰:“臣居山东,闻齐之内有田单①,不闻其王。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华阳,不闻其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②,穰侯出使不报,泾阳、华阳击断无讳,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者下,乃所谓无王已!然则权焉得不倾,而令焉得从王出乎?”

【注释】

①田单:人名,齐国将军,以即墨大破燕军,恢复齐国,被齐襄王任命为相国,封安平君。

②擅行:意即独断专行。

【译文】

范睢说:“我在山东时,只听说齐国有田单,没有听说过有齐王;只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泾阳君、华阳君,没有听说过有秦王。只有掌握国家大权的人才能算是王,只有能处理国家厉害关系的人才算是王,只有能掌握生杀权威的人才算是王。如今太后独断专行,无所顾忌,穰侯派遣使臣不向大王上报,泾阳君、华阳君随意处置他人,毫无顾忌,国家有这四位权贵操纵朝政,不发生危险是不可能的。大王的地位都屈从于这四位权贵,这就是我说的秦国没有听说过有君王啊!这样,国家的大权怎么会不旁落,号令又怎能从大王您那里发出呢?”

【原典】

“臣闻:‘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裂诸侯,剖符于天下①,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怨结于百姓,而祸归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之权,缩闵王之筋,县之庙梁,宿昔而死②。李兑用赵,减食主父,百日而饿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泾阳佐之③,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已。臣今见王独立于庙朝矣,且臣将恐后世之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注释】

①剖符:古代帝王授予诸侯、功臣用以传令、调兵、出使所持的凭证。符为竹制,剖分为二,帝王和诸侯各执其一,故曰剖符。

②宿昔:一夜。昔:通“夕”。

③高陵:即高陵君,秦昭王同母弟,名悝(kuī)。高陵,在今陕西省高陵县西南。

【译文】

“我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君主,对内巩固地位树立他的威信,对外重视他的权力。’穰侯派出的使者利用大王的权力,分割诸侯的土地,擅自动用兵符,征讨帝国,没有谁敢不听从。打了胜仗,就把利益都归到他的封底陶邑;以致国家困弱,受诸侯控制;战败了,就会令百姓怨声载道,祸害都集中到国家上了。《诗经》上说:‘树上的果子多了,一定会折断枝条,枝条断了一定会伤及树心;封给臣子的封邑过大,会危及到国家安全,大臣过于尊贵,会削弱君王的权威。’淖齿控制齐国的大权,抽掉齐闵王的筋,把他吊在庙堂的大梁上,一晚上就死去了。李兑在赵国当权,减少主父的食物,一百天后主父被活活饿死了。现在秦国有太后、穰侯掌权,高陵君、泾阳君帮助他们,眼里没有大王您,他们和淖齿、李兑都是一类人。我现在看到大王您在朝廷上孤立无援,恐怕后世统治秦国的,不会是大王您的子孙了。”

【原典】

秦王惧,于是乃废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泾阳于关外。昭王谓范睢曰:“昔者齐公得管仲,时以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为父。”

【译文】

秦昭王听了,心中非常害怕,于是就废掉太后,驱逐穰侯,让高陵君回到封邑,把泾阳君赶出函谷关外。秦昭王对范睢说:“从前齐桓公得到管仲,尊称他为‘仲父’;现在我得到了您,也尊敬您如父吧。”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

【原典】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相应侯曰:“王勿忧也,请令废之。秦于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己欲富贵耳。王见大王之狗,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与斗者;投之一骨,轻起相牙者①,何则?有争意也。”于是使唐睢载音乐②,予之五千金,居武安③,高会相与饮。谓邯郸人:“谁来取者?”于是其谋者固未可得予也,其可得与者,与之昆弟矣。

【注释】

①起:迅速,突然。牙:名词动用,意即用牙咬。

②唐睢:人名,魏国人,当时在秦国。

③武安:地名,赵国邑名,在今河北武安。

【译文】

各诸侯的谋士们联合起来相聚在赵国,准备进攻秦国。秦国相国应侯范睢对秦昭王说:“大王不必担忧,请让我除掉忧患。秦国与诸侯的谋士并没有结怨,他们之所以要合谋攻打秦国,不过是自己谋求富贵罢了。大王看看您身边的狗就明白了,它们有的卧,有的起,有的动,有的停,互相不争斗;如果扔给它们一块骨头,它们马上就会互相咬起来,为什么这样呢?因为它们产生了争夺的念头。”于是,秦王派唐睢带上乐队,给了他五千金,让他住在武安,大摆筵席,招待宾客,并说:“谁来把这些金子取走?”这样,那些聚集在赵国的谋士虽没有拿到赏金,那些在武安得了赏金的人都把秦国当作亲兄弟了。

【原典】

“公与秦计功者,不问金之所之,金尽者功多矣。今令人复载五千金随公。”唐睢行,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大相与斗矣。

【译文】

范睢又对唐睢说:“您与那些秦国派出的人计算功劳,不要考虑赏金发到哪里去了,只要把赏金散尽,他的功劳就算多了。现在我再派人带五千金随您去。”唐睢就出发了,到了武安,还没有发完三千赏金,诸侯的谋士们就剧烈地互相争夺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