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是理性、情感、意识、记忆等等的源泉,也是自由意志之源。因此,心可能反对神以及神建立的秩序,所以在进入冥界时要通过末日的审判,将死者的心放在天平的一端,另一端是正义之神玛奥特(Maat)。心也可能遗弃人,把人的意识和意志带走。对于死者来说,心就成了最重要的器官,必须严密保管。
阿赫(Akh)是人在来世中经过神化的生命形式,只有当人死了以后才可能获得阿赫,因为要成为阿赫必须经过奥赛里斯的审判。没有制成木乃伊的死者也不能成为阿赫。
人的自然之躯被称为喀哈特(Rhat)。喀哈特虽然跟灵魂是有联系的,但由于它会物化,所以要特别精心地照料。从《亡灵书》第162节中可以看到,亡灵是如何地重视自己的木乃伊,它向特姆呼告,祈愿木乃伊能够获得永存:
哦,我的父王奥赛里斯!我来此并用香料涂抹全身,我和父王一样不再腐朽。哦,来吧,让我呼吸……我的话卡大神会相信的,他决不会拒绝我,不会将我们丢弃……哦,我的父王奥赛里斯,我的肉体不会化去,不会生长蛀蚀的毒虫。我不会散去,不会枯萎,不会化去,我会常葆血肉之永恒……
如此,每个人都有一个自然之躯,一个神灵之躯,以及心灵、精灵和经过审判的来世灵魂。它们是不可分割的。其中之一幸福,“整个人”也会幸福。保存自然之躯,是为了亡灵的再生。只有严格按照仪式归葬,灵魂才会愉悦。伟大仁慈的奥赛里斯,会在冥界悉心照料每一个亡灵。没有人是不死的,包括太阳神在内;但是没有人是不会再生的,人人都能永生。对于法老来说,奥赛里斯将在冥界微笑着等待他们:他们将会成为奥赛里斯的一部分——因为宇宙和世界的秩序是神建的,当一位法老死去之后,他就成为奥赛里斯;新的法老则是奥赛里斯的儿子贺鲁斯的化身。将来这位法老死后,也会成为奥赛里斯,新的贺鲁斯又会接替执政……秩序就是在这样的循环中保持平衡的。
那么,通向冥界的路在哪儿呢?让太阳引导你吧……
通往冥界的路沿着太阳的旅途从日落后开始。当阳光渐渐消逝,太阳将世界留在自己的身后,把光带到看不见的深处。穿过死亡之国后,它在每天早晨复出,重新充满活力。
——《埃及亡灵书》
太阳在旅途的最后一个小时,将从一条巨蛇的尾部进入蛇身。在穿越整个蛇身时,每往前走一步,他就会年轻一轮,当他从蛇口中出来时,就像刚出生时那样充满活力。人跟太阳一样,同属黑白两界。当灵魂去天国的时候,肉体去冥界。但是两者都不会消亡,死只是将两者暂时分开罢了,它们终将在来世合而为一。肉体与灵魂在来世的结合当然有赖于太阳神周而复始的旅行,黑夜中,他从冥界带走新的生命……
为了使新的肉体更强壮伟岸,人必须非常精细地制作木乃伊,或者用塑像的方法来重塑肉身。当木乃伊制成后,它就应该有个非常坚固的永久住所。特努大神跟亡灵之间有过这样的对话:
亡灵:我能活多久?
特努:你应有上亿年,上亿年之久……
——《阿尼纸草·第68片》
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上亿年的住所?公元前2575年,埃及第四王朝法老胡夫(在位时间约为华夏上古时的黄帝)在尼罗河西岸为自己建造了一座金字塔,即胡夫金字塔。此塔高146米,底面正方形,边长230米,塔身为等边三角形。为了建造这座宏伟的巨塔,平均2.5吨的巨石共用去260万块,10万埃及人辛勤建造了30年方告成功。像这样建起来的规模不等的金字塔,迄今还保存着60余座!
而踏遍埃及全境,竟找不到任何一处从历史上保留下来的居住建筑,就连当时的王宫,也不过是用坯泥建造的,现在早已化为泥尘了!可见,埃及人从不关心生的为生。生死相续的轮回,本性是空,没有固定不变的东西在实受生死。为什么呢?只要你审视一下眼前念头的生灭——前念灭后到哪里去了?后念续起又从何而来?生死也是如此,当觉悟“空”的本性啊……
可见肉体之死与灵魂无关。灵魂在生死轮回中仍为十二缘起所困,若要灵魂脱离轮回,除非入于涅槃。涅槃,即是灭——灭生死之大患,灭生死之因果,无为空寂,灵魂达于冥然无形的超然状态、入于无境之境。东晋慧远和尚称此为“冥神绝境”。此境有常、乐、我、净四德,为极乐世界。关于涅槃,小乘佛教有“有余”“无余”之说:“漏尽心解脱,任持最后身,名有余涅槃。诸行犹相续,诸所受皆灭,寂静永清凉,名无余涅槃。”(《本事经》)即是说,修行者已断除此生烦恼,证得阿罗汉果,但还依于宿世业报所由生的肉身,并因此而尚有小苦小不自在,此谓有余涅槃。已脱肉身羁绊,永享极乐,谓之无余涅槃。大乘佛教更于此两种外,有“无住涅槃”之说——
无住处涅槃,谓即真如出所知障,大悲般若常所轶翼,由斯不住生死涅槃,利乐有情,穷未来际,用而常寂,故名涅槃。
——《成唯识论·卷十》
大意是,得无余涅槃,而又超越其寂灭之境;以慈悲济众生,入生死不住生死,入涅槃不住涅槃,度化众生永无了期。
关于进入涅槃之法,早期佛说甚为烦琐,要求渐悟,修持过程中,有所谓八正道、四念住、四正勤、四神足、五根、五力、七觉支,共三十七道品。其中如“八正道”有:正见、正志、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此八正道要求修持者“正”自己的见解、思维、言语、行为、起居、意念和禅定……其烦可见一斑。
佛在中国历五六百年,完成了与华夏文化的整合,形成了颇具中国特色的佛教理论。在诸多流派中,以唐时慧能所创禅宗影响最大。禅宗的脱颖而出,正在它提出了“顿悟”,从烦琐冗长的修持中跳脱出来,将佛说化为人人都可了悟的道理:“自性迷,佛即众生;自性悟,众生即佛。”成佛之途,全在一念之悟;克服“无明”是瞬间的事情,此即“顿悟”。所以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
禅宗对生死的理解甚为明了,即“明心见性”;“见性成佛”——佛性就是人之本性,明了人之本性即可洞见佛性。慧能说:“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禅宗认为,人能自觉把握生命的内在本体,就可达到成佛的境界,超越生死。只要“以无念为宗”,存于世而心不被外境所迷,“不于境上生心”,则“挑水砍柴无非妙道”,此即佛境。
对于禅宗来说,人生固然也有生老病死之苦,但若不以此为苦,则苦无所生,苦海也就与“极乐世界”无差别,要有平常心。平常心即超生死之道心。
至此,佛学在中国已然完全汉化。从佛学登陆初期的形神之辩、薪火之喻等等玄思清谈,到隋唐时各宗各派对佛理佛法的深入探讨,佛学得以成为一门成熟的宗教。虽然佛教谈六道轮回,三世因果,最终它仍被导入了儒、道两家共有的价值体系——超越生死。
古希腊罗马人:厌恶死亡
希腊所创造的艺术作品,所产生的思想观念,直到现在都没有被人们超越;达到他们水平的例子也寥寥无几。西方世界中所有的艺术和思想意识都有它们的烙印。
——伊迪丝·汉密尔顿
拉奥孔——罗马人以希腊神话为题材创作的雕塑。特洛伊祭司拉孔奥,警告国人不要中了阿开亚人木马计的圈套,因此而触怒了众神。神派来两条巨蛇,咬死了拉孔奥和他的两个儿子。雕塑表现了死亡的恐怖和人濒临死亡时的痛苦。
希腊人的历史,可以上溯至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青铜时代中期。印欧人种向北迁徙的漫长过程,止于他们在喀尔巴阡山和乌拉尔山之间找到了欧罗巴(Europe)大草原。这些蛮子当中的一小部分,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到达了今天的阿尔戈利斯湾(Argolide),当时海湾附近的勒纳(Lerne)已经发展得像模像样了。传说中的怪物许得拉(Hydre),就是在那里被赫克力士杀死的。这些被称做爱奥尼亚人的印欧移民,一度地曾是迁徙地文明的破坏者。他们毁灭了除克里特岛以外的所有文化,而以自己创造的文化覆盖了希腊。
正如当初从欧亚大陆侵入伯罗奔尼撒半岛,希腊先民们并没有从此定下心来过个安分小康日子的打算。他们很快就扩张到了爱琴海对面,在安纳托尼亚沿海的米利都(Milet)、科洛丰(Colophon),以及叙利亚-腓尼基一带,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滚滚财富,迅速汇入爱琴海西岸,把这个多山的岛国变成了人间天堂。爆发于公元前13世纪末的特洛伊(Troie)之战,起因并非传说那样,斯巴达王后海伦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拐骗,而是阿开亚人(Acheens)觊觎特洛伊的巨大财富。
不难想象,这个矫健地驰骋在大海上的民族,是何等地志得意满:他们有挺拔硕壮的身材,聪明过人的头脑;他们有用之不尽的财富,以及惊人的创造力;他们的头顶上,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蔚蓝的海洋,中间有雪白的云……这个对美有着天生敏感的民族,不创造出蔚蓝色的文明才是怪事!他们是海之骄子!置身在这样一个人文环境,谁不热爱生命?谁不留恋生活?谁又能指责古希腊人厌恶死亡呢?如果把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拖向死亡,这个孩子难道不会又哭又喊地挣扎?
罗马人跟希腊人一样,精神上他们是一个族类。不同只在,罗马人是从北方回归到意大利半岛的。他们在印欧人向北迁徙的过程中,比希腊人的祖先走得更远:他们一直走到了斯堪的那维亚。因此罗马人的祖先多费了些时间,晚至公元前1000年左右才到了罗马附近……
对死亡的厌恶,自希腊罗马时代开始,逐渐演变成为西方世界的传统心理。与东方人对死亡的态度相较,反差之剧已近乎黑白。例如,西方军队的统帅在战争中,会要求他身陷绝境的士兵向敌方投降,以保住性命;美国人为了救一个士兵竟不惜采用一切手段(可观看《拯救大兵瑞恩》)。此举为中国人大不解。前文所述文天祥、黄道周,正是在与蒙古人和满族人的战争中兵败被俘,拒绝投降而命丧黄泉的。在中国人看来,他们的行为天经地义,死得其所。这是在抵抗异族入侵的战争中,为道德完善而牺牲性命。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死,本就是中国庶民对经国安邦者的期望。如果既不为仁义,也非为利害,而是在国外帮别人打仗,中国的统帅会像西方统帅那样以士兵性命为重吗?答案是中国统帅更关心胜利。所以黄继光会在朝鲜以胸膛堵机枪,董存瑞甘为人体炸弹炸碉堡。这是很难用“英雄主义”或“正义冲动”来解释的。
文化背景与传统心理的差异,导致东西方人在如何对待生命与死亡的问题上,出现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1.在神的教唆下死
在荷马史诗中,赫克托尔之死,是整个特洛伊战争最重要的事件之一。这时战争已持续快十年了。由于赫克托尔在战斗中杀死了希腊战将帕特洛克罗斯,使希腊人悲痛万分,尤其是帕特洛克罗斯最挚爱的朋友、希腊猛将阿喀琉斯为此痛不欲生——
阿喀琉斯听见这个消息,立刻落进了漆黑的绝望深渊。他用双手抓起地上的黑土,把它撒在他的脑袋上,他又拿土涂抹他那美好的脸庞,那件香喷喷的短褂子上也撒满了肮脏的泥土。然后他滚倒地上,像个被打倒的巨人似的躺在那儿,弄脏了他的头发,并且拿他自己的手去拔下它来。他和帕特洛克罗斯俘虏来的那些女仆们都大吃一惊,一齐尖叫着跑出门口去。她们都拿手捶胸,到她们那高贵主人的身边去扑倒在地上。在旁边,安提罗科斯眼泪汪汪的正在哭出他那个高贵的心,一面抓着阿喀琉斯的双手,防他要拔出剑来自刎。突然,阿喀琉斯发出一声可怕的狂叫……
怀着如此悲痛的心情,阿喀琉斯率领希腊军向特洛伊人发起了猛烈进攻,直至将特洛伊人追击到了他们的城堡。而这时候,特洛伊人的主将赫克托尔却有意留在城堡外不肯躲避——尽管父王和母后都在城头捶胸顿足地要他赶快回来。
他觉得由于自己的固执而牺牲了军队,已经“没有脸面回去见我的国人和那些拖着长裙的特洛伊女人们”,他想跟阿喀琉斯在战场上决一雌雄,“或者是我杀了他,活着回家去,或者是我自己在特洛伊城前面光荣地战死”。他也曾想到把海伦交还给希腊人,他们就是为这才跟特洛伊开战的,那样就可以跟阿喀琉斯讲和;或者把特洛伊的财富分给敌人……但他那“不可制服的灵魂”不同意那样做。那么能不能向阿喀琉斯哀求呢?“他将不会可怜我,也不会顾念我的身份,却要把我像个赤裸裸的、没有武装的女人一般立刻杀死”。思前想后的结果,使赫克托尔终于认清了他已没有任何退路,他必须冒死迎战阿喀琉斯。尽管他鼓起了勇气,但当接触到阿喀琉斯时,他还是“簌簌发抖”地逃开了;他围着自己的城堡跑了三圈,而且意识到死已不可避免,他才大声地嚷起来了,“啊呀,那么是神们招我来就死的了……死已经离我不远了,它正对着我的脸瞠视,我是无法躲避的了。宙斯和他那个当射手的儿子虽然那么好意地对待我,那么地帮助我,可是他们一定早就决心要这样的了。所以现在我要遭遇我的死亡了。至少让我这条命卖得贵一些,不要走上一个不光荣的结局,也好传些赫赫的声威到未来世代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