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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只因为我是个母亲(1)

圣诞老人的礼物

年年圣诞节我都担负着一个特别的任务:替圣诞老人采购一份送女儿的礼物。

以往都是买玩具,今年觉得不合适,女儿七周岁了,上二年级了。

在街上转悠了半天,选中一盒魔画,既好看又能玩。

又选中红色签字笔两支,给女儿的老师。

12月24日晚,女儿临睡前把两只袜子端端正正摆在床头柜上,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我,忐忑不安地问:“圣诞老人会送给我礼物吗?”我说会的,不是年年如此吗?女儿仍旧不放心,在被窝里辗转了许久。

女儿终于睡着以后,我开始代行圣诞老人的职责:找出两只信封,权充礼物袋,各放进一支签字笔。

为表示圣诞老人远道而来,特意用了寄往外国的航空信封,信封上写了女儿的名字,委托女儿将此礼物带给老师的话,落款是“圣诞老人”。

又取一张白纸,模仿圣诞老人的口气,给女儿写了一封充满爱心充满鼓励的信,塞进画盒里。

两只信封装进一只袜子,画盒装进另一只袜子,摆在女儿床头。

第二天早上推醒女儿,故作惊喜道:“圣诞老人夜里来过啦!”女儿坐起来的动作用“一骨碌”这个词恰到好处。

且顾不得穿衣服,先看给老师的礼物,看完之后百思不解:“圣诞老人怎么知道我老师的名字呢?”我回答:“神仙无所不知。”她信了,再看自己的礼物,看到是魔画,“哇”的一声大叫:“这正是我早就想要的东西!”对圣诞老人满心佩服:“他真好,连我的心思都知道。”我心中窃笑,吆喝她别尽顾看画,收拾上学要紧。

她刷牙,刷到一半停住了,满嘴含了牙膏沫,从厨房里跑出来:“妈妈我问你一个问题:圣诞老人住在北极,他怎么能够在一夜之间跑遍全世界每一个孩子的家呢?”我答:“他的鹿拉雪橇特别快。”她“哦”了一声,跑回去刷牙。

转身又跑出来:“他怎么有那么多钱,买那么多礼物?”我说:“北极的矿藏很多,都可以换钱的。

”“那么他一定是变成普通人的样子到商场买东西了?”又自言自语,“我家门窗关得很严,他怎么可以进来?他会隐身法吗?或者他把礼物变成纸一样薄的东西,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我想,坏了,孩子毕竟大了,懂得用现实目光去思索童话世界了。

到明年,至多后年,我这套把戏便不再能玩得下去。

可我又很惋惜,孩子一旦知道童话世界并不存在,小小心灵上该受多大的打击!神秘、珍贵、高尚的礼物不过是妈妈从百货公司里买来的。

吃早饭的时候女儿发誓一般说:“明年圣诞节我一定不睡着,我要亲眼看看礼物是怎样突然地从半空中落下来的。”我说:“好,但愿你能不睡着。”中午放学,楼梯上灌满了她欢快的声音:“我把圣诞老人的礼物交给老师了,老师说了谢谢,老师还在全班读了圣诞老人给我的信。

”她三步两步爬上楼,进得家门,绕口令一般报告班上谁收到什么礼物,谁收到什么礼物。

五十多个同学,收到礼物者不过十分之一。

而受圣诞老人委托给老师带礼物的,唯她一人也。

女儿说到这里,再一次地感到惶惑,仰脸问我:“妈妈你说,圣诞老人怎么偏请我来带礼物呢?”我知道女儿一向自卑,因为她年纪小,在班上总不能十分出色。

我安慰她:“圣诞老人也许最喜欢你。”女儿受宠若惊,脸都红了,双眼亮晶晶的,说:“哦,他一定想:我虽然不是最好的孩子,可是我很可爱。

对吗?”一顿中饭,从始至终她保持兴奋情绪,围绕圣诞礼物扯了一连串的话题。

只是到放下碗筷的时候,她情绪蓦然降到冰点,很严肃地盯住我的眼睛:“妈妈,大人是不能对孩子说谎的。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这魔画不会是你半夜起床上街买来的吧?妈妈你说!”我的天哪,我该说什么?

两幅画

我女儿优点不多,主要的一条是思维活跃、想象力丰富。

有一次她在家里信手涂鸦,画出了这样两幅画:其一,画面上是一羊、一猴、一鼠。

羊个头最大,趾高气扬,气势汹汹,俯视眼前一只哆哆嗦嗦的小老鼠。

小鼠卑躬屈膝,三肢着地而伏,一肢勉力举高,爪间捏一张期末试卷,上写大大的“100”分,献于大羊面前。

猴的体型不大不小,介于两者之间,此时身体倒悬,尾巴当钩,吊在树上悠然打着秋千,对旁边的情景不管不顾。

其二,画面上仍是一羊、一猴、一鼠,但乾坤颠倒过来了。

羊和猴垂垂老矣,毛发稀疏,行动蹒跚,诚惶诚恐仰视面前一硕大壮鼠。

鼠后肢着地呈人立状,前肢叉腰,面露凶光,大嘴咧开,露出一口整齐的森森白牙,俨然一口能吞下眼前一羊一猴的模样。

这画的寓意很明显。

我属羊,我丈夫属猴,我女儿属鼠。

在家里自然我是权威,女儿对我既爱又畏。

她爸爸浑不管事,之前只弄他的学问,之后出国,一去多年,想管也管不着。

女儿在班里年龄最小,混沌未开,学业、表现都属平平,故而我对她总不满意。

她又一心要让我满意,一心要让我见到“100”分的试卷,开颜一笑,这便出现了上述第一个画面。

第二个画面是她的想象,她长大了,父母都老了,她终于推翻大山,昂首挺胸做人,可以尝试和父母调换位置的滋味。

两幅画,让我先乐,再惊。

女儿小小的脑袋里竟有如此深沉的、甚至是恶毒的想法,让我冷汗涔涔。

便思忖是否对她要求太过严格,以至她产生一种极度的心理压抑,不自觉地用图画表现出来?再检讨自己平常在家里是否太过专横独断?女儿心目中家庭成员是如此格局,丈夫心中又是怎么想呢?是否也有被臣服的感觉?想着想着实在后怕,赶紧约束自己的所作所为,得宽容处且宽容,免得日后被“硕鼠”吞了。

修莎理财

修莎是个比较讲洋派的孩子,每年的三八节、圣诞节、妈妈生日,总忘不了给她妈妈买件礼物。

今年她妈妈的生日又快到了,可修莎发现自己正处于“经济危机”的边缘:她平时花钱太多,钱包里只剩下几枚分币。

她想她该筹点钱才好。

修莎对她的妈妈建议,这个月由她来掌管家用,只需妈妈拨给她两百块钱,节约下来的全部归她。

她妈妈心想两百块钱够用几天?就慷慨答应说,拨给她一千块钱吧。

修莎惊喜过望。

十张大票子抓在手里,简直眼睛里全都是钱的影子。

当晚修莎上厕所,半天不见人出来,她妈妈走过去一看,修莎坐在抽水马桶上扳着手指念念有词算细账:如果一个月用两百,她能得到八百;如果用四百,她得六百;算多点,用五百吧,她还剩五百。

修莎数学成绩不怎么样,但是这点账还算得过来。

五百块钱是个多大的概念?买街头小摊上的“美少女战士”卡片能买五百张;买三毛钱的冰棒能买一千多根!修莎从厕所出来,对她妈妈郑重宣布:坚决杜绝大手大脚花钱的现象,从现在开始,除了米、面、油、盐这类生活必需品,其余一概不买。

牙膏肥皂都要省着用,全月只可以吃一次肉、两次鱼,而且要放在“六一”那天吃。

她妈妈心想,照这样用下来,可不是要被修莎赚一大笔去?第一天她妈妈谨守协约,中午摆上桌的只有一碗青菜。

修莎问了问价钱,又问了烧这碗青菜所需的油、盐、味精、煤气、水的钱,心里默算一刻,觉得还是贵了。

饭后不到半小时,修莎开始在冰箱里找吃的,又把食品柜里摆了很久不愿吃的几包零食都倒进了嘴巴。

她妈妈眼睛看着书,心里咕咕地笑,佯装不知。

第二天桌上摆了一碗红烧排骨。

修莎坐下来就挟一块进口。

嚼了两下,忽地跳起来大叫:“妈妈你怎么可以买肉?”她妈妈解释说不是买的,是冰箱里原先储存的。

修莎长出一口气,重新坐下来,筷子便频繁地往排骨碗中“扫荡”,不大功夫碗里只剩汤水。

她妈妈叹着气说:“像你这样的好胃口,一个月要有多少钱够你吃?”修莎振振有词:“我不是把往后几天的肉都储备到肚子里了吗?”饭后修莎又修订了本月计划:冰箱里的存货但吃无妨,奶奶和外婆家若有东西送来,立即享用绝不嘴软,且多多益善。

花钱现买绝不可以。

一个星期下来,修莎问她妈妈用去多少钱了?妈妈倒出钱来数了数,用去两百。

修莎很纳闷,没见用钱,怎么钱就没了呢?莫非钱会长脚自己溜了?转而一想,还是很乐观,因为照这样算,一个月是四星期,用掉八百还剩二百,这数字也够她心跳的。

她妈妈对她说:“你是胖子,一个月不吃肉照样健康,可妈妈怎么办?莫非也跟你受苦?”修莎想了想,同意妈妈在她上学的时候另做好菜吃,但是必须用妈妈自己的私房钱。

她妈妈一下子感觉非常悲哀,想到将来老了的时候,若是要靠女儿供养,那会是怎样的情况?更严峻的问题次第出现:油没了,味精没了,牙膏没了,洗衣粉、手纸、电池……一样一样相继告罄,并且换了液化气,交了水电房租,付了修莎学长笛的学费。

眼见得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淌出去,修莎心如刀割,欲哭无泪。

这期间她妈妈还来过两拨朋友,因为冰箱里空空如也,妈妈不得不请朋友到餐馆里吃饭。

当然妈妈对修莎作了声明,这钱是妈妈的私房钱。

半个月过去,无论修莎和她的妈妈怎样节省,一千块钱已经所剩无几。

真是搞不懂钱怎么花出去的。

此时的修莎对“节余”这个词彻底丧失了信心,她不再奢望自己的钱袋里会有一分钱的进项。

有一天她对妈妈说:“我把下半月的当家权还给你吧。

不过呢,我这半个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能不能奖励我20块钱?”她妈妈想了想,觉得要求还算合理,当即拍板答应。

修莎知足常乐,这也是她对人生的一种悟觉吧。

她妈妈生日那天,她用这钱给妈妈买了一支圆珠笔、一张卡片、一枝鲜花。

当然她没忘记捎带着也给自己买了点什么。

贴身小袄

我写这篇文章的意思,不是要替计划生育工作做宣传,说什么生男生女一个样之类的话。

我只是觉得中国有很多俗语很耐咀嚼,比如这句“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我就嚼出了极甜的滋味。

女儿刚满九岁。

九岁的女儿人高马大,个头1.45米,体重40公斤。

我买来的羊毛衫裤,一洗,缩了,给女儿穿,正好。

我心里就欣慰而惶惑地想:女儿真长大了。

有时候娘儿俩一同上街,她会努力地抬高手臂,抱住我的肩膀,像跟她的同学勾肩搭背去上学一样。

这时候我自己的感觉就倒退回中学生时代,脸上无忧无虑,心里一片清明。

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相处是有缘分的话,我想我和女儿之间是有缘分的。

女儿小小的年纪就懂得维护我,比如她去奶奶家玩,看到有些什么我家里缺少的东西,她会对奶奶说:“我妈正想去买这个呢。”结果奶奶就把东西包一包让她拿回来了。

奶“白喜欢了你!就知道对你妈好!”再比如她远在国外的爸爸多日不来信和电话,她发现了我心神不定的样子,便“替母行,一封义正词严的信发向父亲,责备他不该偷懒,以至让妈妈替他担心了。

做父亲的唯唯诺诺,立刻来电话道歉。

她眼看着我的神色“多云转晴”,心里就极快活。

有时我必须出门参加一些公众活动,她会很内行地帮我打开衣橱挑选衣服,再建议我选配什么饰物,穿哪双鞋。

她是很懂得色彩搭配的。

我如果从理发店做一个新发型回来,她会前前后后端详我半天,然后作一个评价,说这发型对我合适还是不合适。

我聘她当我的“时装美容顾问”,她郑重其事地点头接受,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

每月她可以从我这里领取五块零花钱。

对这笔钱,她花得小心而谨慎,偶尔用个一毛两毛的,心疼如割肉放血。

但是每年的三八节、圣诞节和我的生日,她出手就阔绰了,毫不犹豫拿三块钱买一枝玫瑰,一块钱买一张贺卡,写上字,小脸涨得通红,兴奋而又神秘地放在我枕头边上。

每年三次,自她上小学开始,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