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8年到1993年,在建市的第一个5年,石狮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奠定了城市的基本格局,随着一条条街道的整修,一个个公园的修建,一幢幢新楼的崛起,很多华侨每一次回到家乡都会迷路,一个滨海小城的风貌已初具雏形。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笑得春风跟着用力摇
——台湾歌曲《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如果你来到今天的石狮,一定不会错过两头狮子的目光,关于这座城市的所有记忆几乎都熔铸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目光中。
第一头狮子千百年来一直默默地蹲守在当地凤里庵前,可爱、质朴和敦厚中透出几分难以琢磨的灵气;另一头狮子则身长7米、高达7米,重240吨,傲然注视着每一个进入这座城市的人。
历史和现在通过这两头狮子完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对接,而后者完全是一副横空出世、唯我独尊的样子。
或许对石狮人来说,当时的他们正集体处于一种奋发蹈厉的状态。1990年10月,石狮人把这座名为“东方醒狮”的城标树立起来,其碑文曰:“闽海明珠,吾侨桑梓。今日石狮,古称凤里,改革开放,凤凰展翅。经济腾飞,八方褒美。群策群力,新城崛起。遂拓其区,镇升为市。贤者倡言,立狮以志。既兆吉祥,复扬锐气。昂首吼雷,迥然雄视……卓立城标,流芳百世……”
伴随着这头醒狮的身影一起崛起的,同时也是一座城市的雄心与梦想。它昭示着又一段不平凡岁月的开始。对于20多万石狮人来说,这头新狮子的诞生,意味着一个城市的启程。
城市化,一个中国发展无法回避的历史命题,一个如今对普通中国人来说都是耳熟能详的字眼。
在过去的30年时间里,伴随着工业化的浪潮,中国的城市化进程逐渐进入快车道。按照学者的统计,自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城市迅速发展,小城镇迅速崛起,在此期间中国城市化发展速度是同期世界城市化平均速度的2倍左右。世界各国城市化的进程各不相同,从20%到40%的城市化率,英国经历了120年,法国是100年,德国是80年,美国是40年,前苏联是30年,日本是30年,而中国仅仅用了22年。中国城市化进程正以每年制造两个美国波士顿城的速度进行。进入21世纪,政府将“城市化战略”列入发展规划,作为中国实施迈向现代化第三步走的重大措施之一。
但即使到今天,中国到底要选择一条怎样的城市化道路,专家们仍未有定论。而在20世纪80年代末,人们对城市化的认识还几乎是一张白纸,那个时候的中国大多数地区还更像一个村镇。
1988年刚刚迎来建市的石狮也不例外,真正的城市生活对所有石狮人来说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虽然在过去的10年里,石狮人走过了一段市场经济的爆发期;但另一方面,由于中心镇区面积只有不到2平方公里,也给人们留下了“脏、乱、差”的小镇印象,而那些扩容进来的乡镇,更是几个彻头彻尾的农村,如果你从空中俯瞰当时的石狮,绝对不会产生一丝惊喜。
“电灯不光,车用人扛,自来水接接断,厕所淹脚仓(屁股)”,这是曾经在石狮广泛流传的一句顺口溜。
自我调侃的背后流露出石狮人多少年来对家乡现状的尴尬与无奈。尽管华侨们一次次把现代文明带回故土,但也只是某个家庭自己的故事。在很多石狮年轻人记忆中,小时候的家乡只有几百米的街道那么长,他们不曾出过远门,只去过一两次宝盖山(不远处的唯一景点,山顶矗立着一座孤塔,是当地最著名的文化象征)。可以说,这种记忆一直维持到建市之前。
在改革开放的第一个10年里,虽然石狮被人们称为“小香港”,但却根本算不上一个城市。“电灯不光”说的是缺电,那个时候很多人家嫁女儿最贵重的嫁妆就是一台发电机;“车用人扛”说的是道路坑坑洼洼,一到雨天马路就成了泥塘,连自行车都过不了,只能肩扛着过;“自来水接接断”指的是自来水老是停水,家家户户都必须常年备有大水缸;“厕所淹脚仓”是说所谓的城市没有足够的厕所,现有厕所设备和管理均不到位,以至于臭气熏天,污水横流,无法使用。
一段有趣的插曲是,当1988年石狮建市时政府公开招聘公务员,结果录取后一夜之间就跑了20多个,因为他们突然发现自己不是来到了“香港”,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区,只有石子路,连一间套房都没有,街上到处是垃圾,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呀?直到新政府承诺3年之内让大家住上套房,人心才稳定下来。由此可以想象,建市之初,石狮的城市面貌与经济内在活力严重脱节。
更令人难堪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城市基础设施一穷二白的城市,建市时只有区区500万元的启动资金,而且正赶上国家宏观调控,开始把经济管理的重心放在治理经济环境和整顿经济上来,凡事只能自己想办法。
实际上,1988年的石狮就是从一张白纸开始的。结束了“一杯清茶,一张请柬”的简短庆祝仪式后,新政府班子就开始带领人们连夜研究起石狮未来的发展规划了,甚至舍不得花钱配一部轿车。
客观地说,城市化考验的更是政府的智慧,一个不经意的决策就有可能产生几十年的影响,尤其在那个普遍缺乏城市规划意识的年代,如果没有足够的魄力和眼光,其结局都将注定造成无法估量的浪费。也许是因为建市的来之不易,石狮人从一开始就着眼全局进行了针对城市骨架的强筋健骨工程。
1988年,无数目光正焦急地期待着政府的第一个动作。很快,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公务大厦的动工,而是首先听到了修建公路的叮当声,有人带着队伍到村子里来了。
事实上,政府始终没有替自己着想,只是向街道办事处临时借了一幢小楼作为办公地点,办公设备也因陋就简,设计中的办公大楼一拖再拖,要么把资金拿去建海关大楼,要么拿去修路,但却换来了民心。当一位农民看到政府官员带着施工队来到自己的村子时,情不自禁地喊道:“毛主席给我们派来好干部了!”
把一个小集镇建设成一座城市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简单,既要解决群众生活的燃眉之急,又要为未来发展预留足够的空间,既要有长远规划,又要具备可操作性。按照最初的指导思想,要把石狮建设成一座“社会稳定、经济繁荣、文化进步、环境优美、市民生活方便的闽南侨乡小城”,光城市的总体规划就论证了6次,政府请广州、南京、香港等许多地方的专家献计献策,同时,石狮人又花了数年时间对160平方公里的土地进行了科学测量。
在这个世界上,能难倒石狮人的事情并不多。赶在建市后的第一个春节之前,石狮人用3个多月的时间抢先建成了3.5万伏的输变电站。为了这个临时急用的输变电站,政府使出了浑身解数。
线路要经过临近别人的地盘,要动用别人的土地,有人不答应,怎么办?赶快跑到当地乡长家里嘘寒问暖,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之后,人家终于点头了,刚说完谢谢就掉头回石狮。
为了兑现对市民的承诺,人们重新拿出“农业学大寨”的精神。元旦的时候,政府组织公务员到工地上进行人海大战,轻伤不下火线,然后为一个个民工发红包,一路发到数十里外的南安县。
最精彩的故事莫过于石狮人后来搞起的22万伏输变电站,当人们完成筹钱、设计、施工的所有准备后,却碰到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难题:重达近200吨的设备根本运不进来,急得石狮人抓耳挠腮。
石狮马上派出了最强有力的小分队执行这次任务,这是当时的路线图:西安火车站——上海火车站——福州马尾码头(或厦门码头)——石狮,那个时候这么个庞然大物只有西安才有。
连上海人都碰到了难题,火车站领导说:“这么重的家伙,火车进市后经过立交桥时吃不消的!”小分队赶快请各路专家论证,专家一通研究之后,得出的结论是确实有危险,但石狮人的结论却是,火车开快一点就行了。铁路局安全科科长一听直摇头:“不行,出了事要杀我的头呀!”小分队哪管这个,只要理论上有一丝可能,就必须毫不犹豫地前进,硬逼着人家盖了章。
福建作家郭碧良曾在1993年出版的《石狮——中国民办特区》一书中真实记录了这段情节,在此只需原文抄录:
长9米、高4米,重近200吨的大家伙顺利到达上海火车站,接着要运到码头,需有特型载重汽车。上海当时只有一辆86个轮子的车,还是旧的,估计不行,于是组织了一个抢修班,运时还备了20个轮子、4个千斤顶跟在这部车后头。车载着变电器朝码头开动,这家伙太高,动用了上海好几个单位的人手沿路顶高会碰着的电线,一路上轮子破了8个,破一个换一个,6公里路走了12个小时。石狮的官员、公务员捧着饭盒、面包、汽水跟着服务。到了上海码头要用吊车,可上海最大的吊车才100吨,只好用两根钢索合起来吊,结果两根吊索断了一根。接下来是把它弄到平板驳船上,这一来就需要大吊船,上海没有,去武汉弄个“大力士”才解决问题。考虑走海路有风,在平板驳船上为了固定设备,光角铁就焊了3.5吨。
可陆路怎么走呢?从福州到石狮一路上的桥梁根本承受不了,必经之路泉州大桥只能禁得起100吨,从厦门到石狮也行不通,一路有8座桥梁不能承受,唯一的办法只有在自家的祥芝千吨级码头上岸了,可这个时候码头才建了一半。那就抢建吧。画了海图,全程520海里,船上配3个驾驶员,轮流开,昼夜不停……可拿什么把它弄上岸呢?上岸后,拿什么把它运抵15公里外的输变电站呢?办法是:从厦门港把一艘2000匹马力的船运到祥芝码头,再把武汉一辆104个轮子的大型载重车分解开来,用火车运抵厦门,在厦门组装后开来祥芝码头恭候……
接下来的场景自然是人们自发地聚集在码头上眺望英雄们的归来,他们的兴奋心情应该不亚于当年欧洲人迎接寻找新大陆的勇士们,不过,这次他们等待的不是一船船东方的香料和丝绸,而是更贵重的东西——光明。码头上鞭炮齐鸣。尽管由于没有公路,载重车只能以每小时5公里的速度爬行,但人们还是把一块丈尺红绸系在汽车头顶,跟着它一直浩浩荡荡地涌向城里。
石狮亮了,这可是中国所有县级市中第一个22万伏输变电站。新华社记者在当年的一篇报道中欣喜地写道:“石狮的夜晚如同白昼般热闹,各式各样的灯光把整座小城映衬得五彩纷呈。而这其中,最富情调的要数服装一条街了,长约500米的街道两旁,200多家个体小店全卖服装。对于店老板们来说,夜晚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顾客熙来攘往,营业额也大大高出白天,服装夜市一般到12点才结束。3家上档次的宾馆饭店都设有歌舞厅和卡拉OK演唱厅。晚上10点的卡拉OK演唱厅,是年轻人的世界。闹市的夜晚也有宁静之处。华侨中学的教学楼是一片灯火通明。这里也是年轻人的世界,是石狮市成人教育函授分部的夜校……”
解决了电的问题之后,水的问题又接踵而来,其中最关键的问题是资金。外商要价太高,那就发动群众集资。没过多久,日供3万吨的自来水厂就不够用了,后来又赶上连月大旱,农业减产,沿海的乡镇一担水卖到几块钱,人们纷纷跑到庙里求雨,宾馆停水歇业,村里人甚至为了争一桶水发生械斗。
1994年,为了彻底解决群众用水问题,石狮决定将全市唯一的国有企业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能日供20万吨自来水。颇具戏剧性的是,石狮人因为筹建这个水厂还与法国人进行了一番智斗,结果大获全胜。
一开始,法国人就计划存心算计这些“乡下佬”一把,设备报价比平常高了近30万美元,石狮人在摸清楚底细之后开始了谈判,法国人说现在的产品型号改进了,可石狮人马上问那为什么产品资料跟原来的一样?对方马上又说有很多中间费用,言下之意就是要回扣。但石狮人不领情,法国人只好无奈地准备签字,可突然又停下笔给他们讲起了法国的城市是如何美丽多情,要不要组织去考察一趟?但还是不管用,最后见来者丝毫不为所动,法国人只好以低于市场70万美元的价格成交。也许令那些法国人也搞不懂的是,这些“乡下佬”为什么好似有着科西嘉岛居民的性格?历史上这个小岛一直让法国政府头疼,根本无法驯服,最著名的岛民就是拿破仑。
应该说,石狮人从建市之初就有了城市规划的前瞻意识,从海边小镇通往市区的3条公路一上马就是38米宽,有人不理解地说:“修那么宽干吗,要开飞机吗,这不是乱花钱吗?”但政府还是要修。事后证明,这3条公路不仅带动了沿边乡镇的经济发展,而且沿路形成了不同规模的工业走廊。
石狮人似乎从一开始就为自己的未来有意地积蓄着能量。建市后不久,有人就已经意识到深水港口的发展潜力,尽管很多人认为石狮没有发展万吨级码头的必要,但石狮还是争取来了两个万吨级码头的立项,短短十几年后,这里的港口让世人刮目相看,成为整个泉州湾地区最大的中心港。与此同时,石狮把目光投向城市中心区以外的3个乡镇,开始了城乡一体化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