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89年，中国的乾隆皇帝已经当了54年的皇帝，这一年，他在北京迎来了一位地方藩王——越南西山阮朝的光中皇帝阮惠[24]。
当然越南人将阮惠称为皇帝，但中国人出于天朝上国的自尊，只承认他是叫阮光平的安南国王。
越南国王除了带着通常的贡品之外，还带来了两头大象，一路上，两广总督福康安和广西巡抚孙永清都陪同着越南国王。到了北京，乾隆皇帝正在热河的行宫避暑，于是，越南国王再次舟车劳顿前往热河。
到了热河后，阮光平显得格外热情，对着乾隆行抱膝之礼，情同父子。乾隆皇帝也甚为感动，带着诸位亲王大摆筵席庆祝越南国王来京。到阮光平离开时，皇帝还专门令画师为他画像作为纪念，表示对他的尊重。
这一切，看上去充满了祥和喜庆。
但乾隆皇帝显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越南国王是一个叫作范公冶的人假冒的，真正的越南光中帝根本没有离开升龙府（河内），在享受着当皇帝乐趣的同时，还在嘲笑着北方军队的失利。当然，他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跑到几千公里外的中国去仰人鼻息，稍不注意就引身就戮了。[25]
也正是在这时，越南西山朝刚刚灭亡了后黎朝，而后黎的末代皇帝（昭统帝）正在中国祈求乾隆帮助他复国。乾隆接待了“阮光平”之后，决定把昭统帝扔到一边，不再理睬他的复国要求。乾隆显然被那个敢于跑到北京来见驾、与他充满了父子之情的“阮光平”吸引住了。
虽然这一幕已经过了200多年，但当我们回头看到这令人忍俊不禁的场面时，还会感慨帝王之间的诈术。但其实，它恰好反映了属国和北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这里面充满了武力、欺骗和背叛，却又表现得温情脉脉，保持着儒家的礼仪。
在越南河内的还剑湖边，望着熙来攘往的游人，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这个故事。实际上，阮光中皇帝在越南是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甚至现在的越南人认为他仅次于胡志明、陈兴道，同样是位顶天立地的汉子。在越南的各个城市里都有一条叫作阮惠的街道，那就是为了纪念他。
我们就顺着明朝以后越南的历史，将假冒皇帝进北京这个故事的意义叙述得更加完整，看一看中越之间互动得有多么频繁。
明军攻克了河内，结束了胡朝和后陈朝，英国公张辅的大军将越南带入了属明时期，但这个时期是短暂的，当明军的防卫减弱之后，一位叫作黎利的人的出现了。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与中国皇帝通常起于草莽（如汉高祖和朱元璋）不同，越南的皇帝往往都有着不错的背景。比如，黎利家在清化省的蓝山，家庭一直比较富裕，在当地周济穷人，保持着乡绅阶层的本分。他贤达的名声甚至连明朝的官吏都有所耳闻，并希望他出仕为官，但他拒绝了，并逃往了山中，表示“丈夫生世，当济大难，立大功，流芳千载，何乃屑屑为人役使乎”。
跟随他进山的人士众多，并拥护他展开反明斗争，于是，黎利号称平定王，在蓝山起事，十年的蓝山起义拉开了帷幕。
传说他从上天获得了一把宝剑，辅佐他赶走北方的军队。当他胜利之后，那把宝剑又被还剑湖的一只大龟带走了。实际上，黎利并非依靠宝剑，而是依靠智囊获得了胜利。黎利最重要的智囊叫作阮廌。如果说，刘邦之所以得天下，是因为得到了萧何、张良等人的帮助，而朱元璋得天下则是有重要谋士刘伯温的话，阮廌就是黎利的张良和伯温。
当我踏上寻找陈兴道之旅时，虽然没有找到陈兴道的庙，却找到了昆山上阮廌的埋骨之地。如果说，陈兴道的事迹是一个喜剧结局，那么阮廌的人生却是一出悲剧。
阮廌的父亲是前朝的榜眼，明军攻破越南之后，将他的父亲带往了明朝的南京。阮廌跟着父亲一路到了南关隘口仍然不想返回，他的父亲告诉他：“吾儿回去，当为父报仇，为国雪恨，长随恸哭何益？”当黎利起事后，阮廌立即决定加入反明的部队。
在整个抗明十年里，阮廌为黎利出谋划策，主张不杀俘虏、避实击虚、围坚打援、严明军纪，获得百姓的爱戴。明朝的部队虽然在前期占了上风，但由于越南经过400多年的自治，独立的意识已经深入人心，作为外来者的明军失去了人心。
公元1427年，黎利伏击了明军的主力，将其主将柳升斩杀，疲惫的明军不得不求和，越南再次独立，进入了后黎朝时期。
后黎朝的越南与中国仍然维持了进贡关系，依靠这薄如纸张的隶属关系，明朝维持了颜面，越南人得到了实利。
后黎朝从很多方面很像明朝，这是一个基于农民意识建立起来的国家，在它的前期是一个典型的集权式王朝，到了后期，各种各样的宠臣越来越把控政治，并最终导致了朝代的分崩离析。
后黎朝与明朝相似，还在于对开国功臣的杀戮。黎利在位仅6年就去世了，但在位期间却将两位重要的功臣杀死，越南史家陈仲金感慨道：
呜呼哀哉！昔时的几位功臣，错就错在因功名二字，而赤胆忠心辅佐君王于危难之时，希冀获得显荣以酬大丈夫一生之志。岂料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到大功告成之后，不但自身不能善终，而且连亲属也常遭株连。由此而知，只有汉代的张子房才是最知见机行事之人。[26]
黎利死后，接下来就轮到阮廌了。作为聪明人，阮廌已经告老隐退，但还是没有躲过杀身之祸。黎利死后，年幼的黎太宗继位。9年后，新王已经成年，并进入了年轻人的发情期，一次阅兵时路过阮廌隐居的至灵县，决定去看望老功臣。但新王在这里却看上了阮廌的侍妾[27]阮氏路，强行把她带走了。然于一说为婢女。——编者注而不久黎太宗就不明不白死在了路上。
有人嫁祸于阮氏路，说她弑君，并逮捕了阮廌全家，株连三族。曾经显赫一时的阮廌家族消失了，虽然后人曾为他平反，却已经无法挽回惨剧。
太宗之后，接下来两位皇帝都死于刀剑，随后迎来了黎圣宗，也就是整个黎朝300多年唯一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皇帝。
圣宗期间，曾经的占婆国终于告别了独立。圣宗一生穷兵黩武，南伐占婆，西侵澜沧（现在的老挝），将越南国库耗空，并导致了之后君主的羸弱和权臣的擅权。他在位时，攻陷了占婆的首都，将占婆的领地尽数纳入囊中。
不过，圣宗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找到一个占婆的宗室，在如今的芽庄以南划了一小片地方供占婆人居住，也称之为国王，并给国王一定的独立行政权力。强大的占婆就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又存在了300多年。
到了越南下一个朝代阮朝时期，阮朝的皇帝终于下令“改土归流”，将占婆的地方改为省县制并由中央直接任命官员。
于是，这个古老的文明彻底被北方吸纳了，它除了留下一座座古老而破旧的纪念碑之外，还留下了历史的重重迷雾，让我们去猜测。
不过，吞并了占婆之后，北方的后黎朝也出现了消化不良。
圣宗死后，后黎朝在一系列软弱的小皇帝手中传递，最后被权臣莫登庸篡位。莫氏建立了一个维持几十年的新朝代：莫朝。
听闻莫氏篡位的明朝大军挥师而至，莫登庸学着蜀汉后主刘阿斗的做法，把自己捆起来到郊外迎接明朝大军，以此继续当着越南王。
不过，莫登庸的行径激起了前朝旧士的不满，于是，一位叫阮淦[28]的黎朝官宦子弟拥立了一位黎朝宗室，起兵叛乱。阮淦后来被毒死，他的部将郑检乘机夺取了军权。郑检占据了南方，携黎朝的天子以令诸侯，他的政权仍然称为后黎朝，在北方则是篡权的莫朝。
后黎朝与莫朝的南北对峙，形成了越南历史上的南北朝时期。刚刚由黎圣宗统一的国土再次分裂。
公元1592年，存在了65年的莫朝终于在郑氏的进攻下灭亡了，人们原以为可以再次看到南北统一的局面，但是，当郑氏带着傀儡君主回到河内的时候，阮氏又突然占据了南方。
阮氏就是郑检当年顶头上司阮淦的后代。阮淦被毒杀后，郑检取得了权力，他试图把阮淦的两个儿子也杀掉以杜绝后患，却一不小心让其中一个跑掉了。阮氏占据了越南中部的山区，当郑氏北上后，他们立即占领了顺化周围地区，其势力范围一直延伸到湄公河三角洲。
这样，原本南北朝时期位于南方的郑氏，现在却跑到了北方，而现在的南方属于阮氏，越南就此进入了郑阮相争的时代，他们都承认后黎朝的傀儡皇帝才是真正的皇帝，但实际的权力却由他们行使。郑、阮两大势力的界线与20世纪越南战争时期越南共和国和越南民主共和国的界线很接近，可以看出，越南共和国和越南民主共和国的划分并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有着古老的历史渊源。
人们习惯性将北方的郑氏称为东京，而将南方的阮氏称为安南，但实际上，他们都没有称王，而是尊奉后黎朝的君主。
郑阮相争对于越南也是一种幸运，如果当时政权是统一的，并定都在河内，那么河内对于南方的控制力一定不会过强，而当时的湄公河三角洲还属于那个叫柬埔寨的国家。正因为阮氏在南方割据、一心一意经营南方，才开始了向最南方的扩张。越南南方最大的城市西贡（现在叫胡志明市）就是那时候被收入囊中的。
为了修改书稿，我在胡志明市住了整整一个月。我住的地方恰好在一个居民区里，由于房子是私有的，每家每户所占地方虽然狭小，却可以任意地向高处发展。于是巷子狭窄到两边的楼房可以相接，我住在一栋四层小楼的顶楼，只要从窗台翻出去，就可以跨上对面的窗台。
虽然巷子里拥挤不堪，但每户人家里却干净整洁，每个人从进楼开始，就必须把鞋脱掉。整栋楼里没有一双鞋，但只要在楼内，哪怕走一天脚上也不会脏。
当我走在巷子里时，却仿佛回到了那个叫作嘉定的地方。
是的，胡志明市最早的名字叫作嘉定，法国人来了之后才改为西贡。嘉定最早的历史和中国人颇有渊源。当清朝取代明朝的时候，有一批明朝的旧部不甘心屈服，投向了阮氏，当时阮氏正考虑占领柬埔寨的湄公河三角洲，于是授权中国的军队占领了嘉定等地，开垦土地，铸剑为犁。依靠着中国人的帮助，阮氏取得了南方六省，并最终巩固下来。
在胡志明市时，我总是感觉那儿比越南北部更像是中国，不管是从人的长相、商业繁荣的程度，还是从街道的布局，漫步其间，我仿佛在广州的城中村中散步。不是现在受过管制的广州，是遍地摊贩、车水马龙的20世纪40年代的广州。
郑阮之间的战争从1627年开始，打了将近50年，发动了七次大规模的战争，从明朝一直打到了清朝，才因为双方都精疲力竭而罢兵。两个分裂的政权在相对和平中又度过了约百年。
当双方的政权都因为时间而变得腐败和孱弱时，在南方阮氏的境内突然出现了三位传奇的亲兄弟，他们被称为“西山兄弟”。
阮岳、阮侣、阮惠三兄弟原本姓胡，家住北方的义安省。
但在郑阮战争时期，胡氏的祖先被掳掠到了南方，在归仁府的西山定居了下来，到了兄弟的父亲胡丕福时期，已经成了当地的富户。
兄弟三人早年受到一些儒者的影响，一心想做大事。他们改姓了母亲的阮氏，由于阮氏是南方统治者的姓氏，改名之后更具有号召力。也正因此，以后越南阮朝的统治者总是将他们称为篡姓的伪朝。
公元1771年，阮岳借着当小吏的机会，结交百姓，最后遁入山中开始建立山寨，靠劫富济贫过日子。而被视为正统的安南阮氏也开始对其进行镇压，但失败了。借着反镇压的余勇，兄弟三人乘机举事，西山起义由此爆发。
西山起义与当年的蓝山起义一样，是一次典型的中国式的农村起义。之所以称农村起义，而不称为农民起义，是因为起事者都是当地的士绅阶层，但他们的指导思想却和中国别无二致，都是想建立一个以农业为基础的典型政权。
三兄弟起义后，阮氏和郑氏曾经想联手绞杀这个不知好歹的力量，然而，北方的郑氏突然有一天明白过来：如果让西山兄弟进攻阮氏，不是等于帮助自己完成统一吗？于是，阮岳摇身一变，成了郑氏册封的“西山校长、壮烈将军”，阮惠也成了“西山校前锋将军”，之后，郑氏又封阮岳为广南镇守、宣慰大使、恭郡公。
西山兄弟在北方郑氏的支持下，攻陷了阮氏政权，杀掉了阮氏的两代国王，只有一个宗室子弟阮福映得以逃脱。阮福映逃到了暹罗（泰国）的土地上，投奔了法国人，在当时人们谁也不会认为，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能有什么作为。
这样，南方阮氏政权被西山阮氏取代了，西山兄弟是北方郑氏的封臣，是否意味着郑氏就统一了越南呢？
事实证明，郑氏招纳西山兄弟成了一招致命的败笔。一旦获取了南方，阮岳的雄心更加膨胀起来，决定不再屈居人下，他一方面自称皇帝改元泰德，一方面积极准备北侵。公元1782年，阮岳统一越南的战争开始，4年后，西山阮氏灭亡了郑氏，郑氏最后的君主郑楷自杀身亡。
西山阮氏虽然攻取了北方，然而郑氏扶持的后黎朝傀儡皇帝仍在，阮岳担心如果取后黎朝而代之，可能名不正言不顺，于是，在灭掉郑氏之后，他选择了将北方交予后黎的昭统皇帝，领兵南返，自己只占据了南方，自称中央皇帝。但西山兄弟离去后，一个叫阮有整的权臣却掌握了北方的大权，阮惠这时才二次北进，消灭了阮有整，后黎王朝的末代皇帝出走北方，后黎朝终于灭亡了。
在西山兄弟中，最有作为的是老三阮惠，统一越南的战争中，阮惠不仅是西山的第一战将，还以仁义和道德著称，至今人们仍然在怀念他。
不过阮惠之所以被越南人们铭记，还在于他又一次抵抗了清廷，保持了越南的自主。当后黎朝灭亡的时候，中国的清王朝正处于乾隆的晚期。属国发生改朝换代时，是与宗主国之间矛盾最深的时候，新朝的国王由于刚刚取得政权、骄傲无比，对于朝贡等规矩都不甚明了甚至抵制，因此，宗主国不希望出现改朝换代，往往会选择支持被推翻的国王。于是，清朝的大军以支持昭统帝为名，进入了河内。
两广总督孙士毅发两广云贵四省大军，分兵三路进军越南。阮惠听说清军占领了河内，也效仿当年前黎朝的黎桓先称帝，再进军，他自称光中皇帝，与哥哥泰德皇帝阮岳呈南北分立之状。
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由于孙士毅的轻敌，阮惠打败清军，孙士毅仓皇奔逃才免于被俘。
当清朝换了乾隆皇帝的侄子福康安做两广总督时，阮惠却如同先前的君主一样，开始与福康安联络表示臣服于清廷，在福康安的斡旋下，乾隆答应册封阮惠为王。不过出于面子，怒气未消的乾隆要求阮惠亲自到北京觐见，否则将继续出兵。
对于越南人来说，他们需要的是独立的实质，而不是虚名；对于清朝来说，他们需要的是臣服的名义，却不在乎有多大实惠。双方的需求上有一个契合点，关键看行事的双方够不够聪明。阮惠决定满足清朝皇帝的虚荣心，但他绝不会冒险亲自前往，以免身遭不测。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找个假冒的人代替他前往北京。于是就有了本章开头的一幕。
我好奇的是：除了乾隆帝被蒙在鼓里，作为两广总督的福康安是否知道真相呢？
答案或许是：即便他知道真相，也绝不会说出来。他心里明白，为了越南再打一仗是不值得的，因为越南太遥远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双方都接受的方式把事情圆过去。况且，这样做不管是乾隆，还是福康安，也包括光中帝，都可以把自己看作胜利者，这是三个胜利者的游戏而已。
在整个事件中，唯一失败的只有后黎朝的昭统帝。当福康安决定不再支持他的时候，把他骗到了北京并软禁了起来，随同昭统帝入京的后黎朝官员则被拆散送到了中国的偏远地区，之后乾隆给昭统帝封了几个虚职就把他搁置了起来，直到他在北京默默死去。
得到乾隆的册封之后，西山兄弟中年龄最小的阮惠光明正大地继承了正统之位。但他的称帝也使得兄弟之间裂隙变得无法弥补了。在灭亡后黎朝之前，阮惠和哥哥——南方的皇帝阮岳就发生了一次冲突。随着江山的稳定，阮岳已经逐渐失去了斗志，变得醇酒妇人起来。据称他曾经奸淫了阮惠的妻子，并处处防备自己的兄弟壮大，最后，阮惠率兵包围了哥哥所在的归仁城，筑了土山高台，架起了大炮，如斗大的炮弹纷纷落入城内，阮岳不得不登上城墙哭诉道：“皮锅煮肉，弟心何忍！”
所谓“皮锅煮肉”，与曹植的“煮豆燃豆萁”是同样的道理，即把动物的皮剥下来当锅，里面装上水，把肉放在其中煮熟，这样的烹煮只会把外皮烧焦，却不会烧漏，是猎人们常用的方法。阮惠听到了哥哥的哭声，于是率兵离去。
获封4年后，西山兄弟中最年轻的阮惠得病死了，他死后的西山兄弟分成了三股势力，原本有机会统一的越南再次分崩离析。兄弟阋墙的悲剧让西山朝无法走得更远。
那位逃亡泰国的阮氏后裔阮福映又开始活动，在他的背后，是法兰西帝国的支持。当年孱弱的公子哥儿已经俨然成了西方的宠儿，在西方枪炮的武装下，在法国人的帮助下，越南最后一个王朝阮朝（不是西山阮朝）建立了起来，而法国人也终将越南变成了殖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