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南的西宁(Tay Ninh),耸立着一座蔚为壮观的大庙。
对于中国人来说,这种宗教显得极其古怪。如果太平天国的拜上帝教流传到现在,也许会和这种叫高台教(Cao Dai)的宗教有类似之处。
拜上帝教借鉴了基督教,洪秀全自称上帝的儿子、耶稣的弟弟,而发端于越南的高台教却试图将世界上所有的宗教统一起来。
在寺庙的正中,是他们崇拜的高台神,神的形象是一个框在三角形中的巨眼,如果你有一张1美元的钞票,你会发现钞票上也有一个与寺庙中如出一辙的符号。高台教认为,除了这位高台神之外,世界上其他的神或者圣人,都是它的一种表现形式。于是,在寺中还供奉着一系列的排位,三教五道[35]占据了较高的位置(孔子、姜尚、耶稣、老子、佛陀),而低处还供奉着观世音、李白、关公、牛顿、雨果、莎士比亚、丘吉尔、孙中山和克列蒙梭(一战时的法国总理)。
参观高台教的寺庙也仿佛是一场奇异之旅。那是一座如同教堂一般的巨型建筑,带着两个罗曼式的塔楼。寺庙内的景象更令人震惊,在大厅里两排装饰华丽的蟠龙柱上,巨大的龙头怒视着参观者,令人在盛夏中也能感到一股寒气。大厅的前室有一个小小的壁画,上面画着孙中山、雨果和越南诗人阮秉谦,号称三圣。
大厅里不间断地举行着仪式,穿着红色、黄色、蓝色长袍的道长们如同从古代传说中跳出来一般,透着仙风道骨,他们引领着人们祈祷,钟磬之声叮咚作响,仿佛终南山上神圣又悦耳的音乐。
高台教给人以和平的形象,但如果深入了解,就发现它的牙齿是武装的,并非像其形象一样柔弱,实际上,任何一种东亚民间宗教都带有武装成分。它是一种宗教,也代表了一种组织和生活方式,并负有维持地方治安的使命。这个建于20世纪20年代的宗教团体最初是作为地方自治势力出现的,得到了法国人的首肯。但随着政治形势的发展和法国人的衰弱,高台教越来越成了一种军事力量,他们最初反对越南共和国,后来则反对越共,任何试图干涉他们的举动都会被视为冒犯。
1975年,越共统一了全越,高台教也受到了限制,政府希望它变得无害却又代表着“多样性”。
越南重新回归市场经济之后,在政治上也有所放松,高台教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低潮后,又再次活跃起来。这次不是政府希望的“多样性”,而是民间自发的信仰回归。在去往西宁的路上,和我同乘汽车去寺庙的人中,有被炸掉了手指的老年人、质朴的中年妇女,也有一些年轻人。除了西宁的祖寺之外,在路边还可以看到许多小的寺庙建筑,可见高台教在这个区域的盛行。
不仅是高台教,随着越南的政治宽松,佛教、基督教等传统宗教也都经历了回潮期,在胡志明市的居民区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供奉一尊佛像或者菩萨,显示出民间信仰的旺盛。
在柬埔寨的金边。一位叫作云姆·波帕(Yorm Bopha)的女士正在监狱中写作歌词。她是金边备受欢迎的歌手,只有29岁,却因为保卫自己的财产权而被关进了监狱。
在金边,有一个对于背包客来说非常著名的地方,叫作“湖边”,这里在金边市西北的郊区,距离老火车站和著名的市内塔山都不远,曾经是背包客最喜欢、最便宜的居住地之一。
然而,这片土地上的居民正面临着一次危机:一位国会议员投资的开发公司看上了这片土地,开发商想出了种种手段逼迫居民把土地交出来。这里的居民已经组织了无数次的抗议活动,带头反抗的,就是年轻的女歌手波帕,这位身材瘦弱的女子成了弱者们心中的女神。
和缅甸的昂山素季不同,波帕没有一个英国教授做丈夫,她的反抗也无法引起国际社会的注意,甚至他们的反抗都是孤立的,没有上升到政治高度,只是为了守护自己的财产。
于是,对波帕的迫害活动展开了,在一场蓄意的事件过后,她被警察逮捕了。对她的指控是:她与别人一起对两位摩托车司机实行了暴力。虽然后来证明两位司机喝了酒,但法官还是决定采纳酒鬼们的证词,而置波帕和其他人的证词于不顾,痛快淋漓地判了她三年监禁。
但人们没有想到的是,已经身陷囹圄的波帕仍然顽强地将自己的声音传出了监狱的高墙,她在监狱里坚持写歌,并让探望自己的丈夫带出来,于是,她的歌成了反抗的象征。当湖边地区的人们反抗暴力时,人们会边走边唱那首名为《生命就像笼中鸟》的歌曲:
我想错了,我以为社会会有公正……
人们受难和哭泣,因为当权者有一颗冷酷的心。
为了给孩子留下点什么,人们奋力去保护自己的土地和家……
但是,殴打、逮捕和监禁,
却让我们痛哭几近死亡。
谁能为穷苦的人们解决问题?
还是让他们等待到绝望?
另一首歌的名字叫《何时能自由》,歌中唱道:
欢笑的日子变成痛苦,
冷酷的老爷们毫无怜悯之心。
在湖边曾经有舒适的生活,可那是在把我们赶走之前,
他们说这个世界发展了,可为什么,那些穷人们却看不出任何改变?
老爷们,请告诉人们院何时能自由?
还是让那些爱美元的人们喝我们的血?
还有一首歌叫《心痛不公正》。歌里唱道:
我想尽力保卫自己的土地和房子,但是我太穷,又没有官衔所以我被侵害。
老爷们哪,请帮助饥寒交迫的我们获得自由吧!
柬埔寨的发展带有非常典型的急功近利特征,当地的政府官员和议员联合房地产开发商,借发展之名驱赶着人们,企图掠夺土地。这样的开发如果持续下去,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不公和对弱者的侵犯,并最终发展成严重的经济泡沫和社会风险。
对于柬埔寨来说,好的方面是,政府允许像波帕这样的人发出声音,也允许媒体对她进行一定的报道,不是一味地封杀。坏的方面是,政治和商人勾结起来,如果不加以防范,则会越陷越深,最终重蹈拉美国家的覆辙。
柬埔寨虽然摆脱了内战,但它通向繁荣的道路仍然曲折漫长,充满了急功近利的诱惑和陷阱。
据说,当游行的人们唱着波帕的歌曲走在街头的时候,警官让下属对示威群众进行武力威胁,但是,警察们听懂了歌词的内容,他们拒绝执行长官的命令。这或许给人以希望,让我们相信未来。
在泰国清迈府宗通县(Chom Thong),我误打误撞进了一家寺庙禅修了7天,却找到了久违的宁静。
我去宗通寺最初的目的是去见一位在越南遇到过的朋友。
当我从柬埔寨到达泰国后,听说他在泰国的一座寺庙禅修,于是前往寺庙见他一面,希望能把酒言欢。
然而到达寺庙后,来自台湾的女师父善惕雅尼接待了我,告知朋友在寺庙禅修,不能会客。唯一能够见他的方法,是我也在寺庙禅修一段时间,这样就能在禅修室内见到朋友。
当然,饮酒是不被允许的,不管怎样我必须打消把酒言欢的念头。
于是,我这个偶然来到宗通寺的无神论者在善惕雅尼师父的指导下,禅修了7天。
出乎我的意料,在这里,我见到了另外一个泰国。当旅行者匆匆来到曼谷、清迈、普吉、芭提雅,他们获得的印象是“泰国是一个有着美丽海滩、众多佛寺,充满了诱惑的地方”,但寺庙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泰国社会最好的窗口。在这儿,我才知道,泰国虽然是东南亚最西化的地方,却也是将佛教慈善传统保持得最好的地方之一。
寺庙在泰国社会中意味着什么?
一座寺庙就是一所慈善机构,富人们把钱捐献给寺庙,再由僧人们免费施舍给穷人。泰国人有着乐天知命的性格,乡间的人们大都拥有着永久产权的土地和房屋,有了多余的钱再买辆汽车,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这片慷慨富裕的国度。再有了多余的钱,人们就贡献给寺庙,通过这个慈善机构转移给更需要的穷人。
一座寺庙还是一所大学。佛教的知识系统庞杂精深,更加上佛寺内还传授医学等实用知识,即便西式教育成为主流的今天,泰国人仍然有到佛寺短期修行的传统,甚至连王室子弟在青年时都会进入佛寺。现任国王拉玛九世青年时就曾在曼谷出家。宗通寺除了我们这些带发的禅修者,还有许多外寺的僧人,他们如同是现代大学里的访问学者,来到寺内只是为了学习一两门佛教经典,学习完毕通过了结业答辩,就会奔向下一个寺庙学习新的知识。
在禅修时,处处能够体会到泰国人的友好和宁静。每一位寺庙中的人都保持着微笑和开朗的心境,时时做好帮助别人的打算。他们温和而不偏激,从不强迫不信佛教的人接受教义,也不拒绝任何人前来聆听,修行是自己的事,一切随缘。当泰国人把这种心态带到生活之中时,佛教社会特有的谦恭与温和就形成了。
除了善惕雅尼师父之外,我还认识了一位中国大陆来的短期出家僧,以及几位去过中国、会说汉语的僧人。他们带我参加晚课,请我去舍利塔练习禅静,成了我最好的向导。一位在同一禅修室的老妇人看到我的裤子过紧,坐禅不方便,立即送给我一条更加宽松的裤子。每天吃饭时,总有人拿着好吃的在桌间布施,不管认识不认识,均相逢一笑,将食品留在桌上。
整个过程不言一语,却尽显友善之情。
在缅甸的仰光,我碰到了几位韩国的大学生。他们受一家韩语学校的邀请,到仰光与学校的学生们进行交流。经过他们的允许后,我观摩了他们的交流活动。
由于缅甸政府的改革开放,除了众多的商人们纷纷赶往缅甸寻找商机之外,这样的民间文化交流也迅速展开。
缅甸学生大约去了三四十人,他们都是韩语学校的学生。
就像当年中国刚刚开放时一样,人们对外部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唯一不同的是,当年中国最流行的仍然是军装和蓝布衣裳,而在教室里的青年人却早与国际接轨,穿上了牛仔裤和T恤衫。
韩国的学生们买了饮料与学生们分享着,他们交流的题目也是五花八门。韩国青年的题目大多是和生活相关,比如缅甸人如何看待外面的世界,他们对家庭的态度如何,他们是否愿意要孩子;而缅甸青年则希望了解外部人怎么看待缅甸的改革,以及怎么评价如今的政府。他们的交流没有任何禁区,缅甸的青年们虽然显得稚嫩,却有足够的自信。
一位韩国青年交替说着韩语和英语,使得每个人都能了解他说的话,现场唯一了解不全的是我,因为我不会韩语。我多么希望在中文学校里也有这样的活动,让缅甸青年对这个地域广大的北方邻居也有更深入的了解。只有这样丰富多彩的民间活动开展起来,才能摆脱两个政府笨拙臃肿的形象,当然,这样的交流还更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在一家缅甸的超市里,我查看着货架上的商品。这里仿佛是万国博览会现场,日韩的电器和化妆品,泰国、越南、马来西亚的休闲食品,印度的日用品,中国的小商品和小家电,夹杂着一些美国和欧洲货,都出现在了缅甸人的面前,而缅甸本国生产的,在整个商店里却不超过20%——这还是一个高估的数字。缅甸的商品往往只是原材料或最简单的加工品,稍微复杂一点就要依靠进口。
作为一个人口大国,这里的许多商品在未来都可能被本国货替代掉。这个过程或许会比人们预料得更久,因为缅甸仍然处于传统商业阶段,没有产生出现代工业化的需求。但最终,我们会看到结果。
老挝仍然是一个令人羡慕的慵懒的国度。那儿的商品也和缅甸一样,大部分来自国外,甚至依赖进口的比例更高,但老挝人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办法,他们的人口实在太少了,不到700万,赶不上中国的一个大城市。
老挝的地域广大,资源也充足,养活这一点人口并不费事儿,人们也自然而然养成了懒散的生活态度。
在老挝的餐馆里吃饭,即便点一个最简单的菜,也需要等上半天,哪怕馆子里是空的,没有其他客人,等待时间也无法减少。我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在万荣(Vang Vieng)时专门找了一家街边店,能看见老板娘准备食品。我点了一份炒饭,她只有我一个客人。依靠这种近距离观察,我可以使自己的好奇心得到满足。
只见她先费了半天劲找了一块肉出来,每切一片下来都要花10秒钟,大概每切一片心里都在盘算切下来的是否已经够多了。切了5片之后,她开始慢慢吞吞地把5片肉切成更小的肉丁,可切了一半,又觉得肉少了,于是又切了两片下来,继续切丁。
之后是切豆角、白菜,都花了超乎想象的时间。等这些东西都准备完了,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如果是在中国或者泰国,炒饭这时早该上桌了。
但可爱的老板娘还在挣扎着,她开始找油,花了点工夫才找到油,点上火,把油倒在锅里,突然发现米饭还没有拿,然后又得花半分钟去找电饭煲里的米饭,找碗,把米饭装到碗里。装完之后,她突然又觉得没有装够,最后决定把电饭煲拿到炒锅那儿去。这时候炒锅里的油已经开始冒烟了。
可她刚准备炒饭,发现鸡蛋忘拿了,又花了好久去拿鸡蛋。她找什么都需要花时间,因为要找的东西她一定不知道放哪儿了。
等把菜、肉和米饭都倒进锅里,找酱油又花了不少时间。
这时候来了个客人,她去照顾了一下,把铲子交给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装模作样地翻腾一下。
两分钟后等她回来,突然记起来应该给我倒水,于是叫她孩子给我倒水,她孩子慢慢吞吞跟她一样,倒水花了三分钟。
这时候,她突然又觉得肉不够,又跑去切了两片肉,再切丁,撒到锅里。我感激地望着她又放一次肉。但这意味着又要多炒一会儿,等待着新的肉变熟。
又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到了关火时间,我以为马上就可以吃饭了,谁知她又花工夫去找盘子。等把盘子拿到锅边,她突然又花了半分钟去找一个大小合适的碗,把炒饭先放到碗里,再扣到盘子里。
我以为这次终于好了。可她又花了好久找了根黄瓜出来,给黄瓜削皮花了两分钟,然后切片。又摸出个柠檬,切一半放盘子里。又磨磨蹭蹭给我倒了一碗水,花了很久切了几片香菜叶子,放了点盐,算是汤。这才一块端上来。
为了一碗炒饭,整个过程大概花了半个小时。按照一天工作8小时计算,她大概可以做16份炒饭。
但这份饭的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吃,直到现在我还在想,到底她的哪道工序让炒饭增加了滋味?
今天,这五个国家的人们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着。它们的政治制度各异、生活方式不同,唯一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是宗教,除了越南之外四个国家都信仰南传佛教。
从整体历史上看,这个地区已经进入了最好的时代之一,战争已经远离了大部分地区,与战争频仍的半个世纪前相比,现在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和平的日子。
一直保持独立的泰国已经进入了较为富裕国家的行列,经过了惨烈战争的越南也进入快速发展期。战争和动荡曾经让柬埔寨损失了数百万人口,但毕竟战争已经结束,和平时代的柬埔寨人虽然还带着战争的记忆,但他们已经开始在努力建设一个民主的政权。老挝政府已经逐渐承认了人们的宗教信仰,对于人民生活的干预越来越少。缅甸则正经历着最深刻的政治改革,虽然前景仍不会一帆风顺,但它正在努力走出经济停滞,步入一个快速发展时期。
读者诸君,当你们读书至此,请记住,历史的价值不是让人愤恨,而是为了更加理解此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当下,热爱生活,为了兴趣而努力,才能走出历史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