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人似乎是个天生懂得爱情的民族,除了媚珠为了爱情而身死国灭之外,越南的上古史中还记载了一位为了爱人不惜搏命的女人。
公元40年东汉光武帝时期,南越王赵佗早已经成为冢中的灰泥,广州潮湿的天气不足以保存他的尸骨,而他建立的南越也已经不复存在,他征服的越南也并入了中国汉帝国的疆域之内。
这时,越南一位叫作诗索的人被中国派来的太守苏定所杀。在越南的历史上,往往将苏定描写成一个见钱眼开、肆行苛政、横征暴敛的人,但更可能的情况则是:汉政府的政权与越南本地的豪族本来就有严重的利益冲突,以至于作为太守的苏定无法履行其统治权,只能杀掉当地最有影响力的人来威慑当地人。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他遇到了一位刚烈的越南女子,他的麻烦来了。
诗索的妻子叫征侧,和她的妹妹征贰并称为“二征夫人”,征侧在越南也被尊为“征王”。丈夫死后,征侧揭竿而起,应者如云,开始了抗汉斗争。太守苏定仓皇逃窜,征侧建立了自己的政权,试图脱离统治。
然而,这一次,越南人碰到了强大的对手:汉伏波将军马援。公元41年,55岁的马援临危受命,率兵进军越南。两年后,征氏姐妹投河自尽,存在了三年的独立政权宣告覆灭。
二征夫人的故事只是越南历史的一个小小插曲,却是越南挣脱北方锁链的一次脉动,这样的脉动还会继续下去,直到一千年后。
但在这漫长的1000多年里,中原给越南的文化和历史烙上了深深的印痕。从北方派来的郡守们有贤有恶,越南人就在这些集权官员的管理下默默地生存。
久而久之,越南人在汉人的管理下也发生了类似于中国长江、珠江地区的改变。这些地区曾经都属于蛮夷之地,然而,随着汉文化的扩张,昔日的蛮夷之地逐渐都接受了汉文化的影响,不仅官僚制度是中原的延伸,就连政治思想和社会结构也由儒家学说统领,文字使用汉文,阅读的书籍也是中国的经典。经过若干年后,长江、珠江的蛮夷已经彻底融入了中华民族之中,不仅在文化上,在血统上也融合了。
越南也发生了类似的变化,一些位于社会顶层的越南人由于羡慕汉文化,开始抛弃了当地的类似萨满教传统,接受儒家学说,学习汉文经典,与其说他们是越南人,倒不如说是汉人的外围。
但越南融入汉文化的过程一直没有完成,另一种异质的成分一直存在,并最终占了上风,到最后,它成了一个用汉文化武装的独立国家。之所以会这样,在于它地理位置的偏远,以及中国各朝代稳定性的缺乏。
要同化一个地区,需要几百年时间持续不断的影响,但中国历史上的各个王朝本身就处于不断崩溃和重建之中,在重建后,它们能够保持对越南强大的控制力,但在崩溃时,作为边缘地区的越南迅速沦为半独立地区,占越南总人口少数的汉人无法形成文化上的优势,使得越南总是保持着足够强的离心力,避免被中国完全吸纳。
于是,越南早期的历史,就是一部深受汉文化影响的贵族阶层不断反抗中原统治的历史,虽然它的北属时代长达千年,其间贯穿着的却是一次次的起义和反征服,以及北方王朝的镇压。
公元40年的征氏姐妹斗争是越南北属后的第一次独立运动,以姐妹俩的投江自尽作为结束。胜利者马援迅速建立了一个稳固的政权,这时候,向心力的作用大于离心力。
到了中原的三国时期,随着改朝换代的进行,东吴政权控制了越南,不过这时越南人独立的梦想再次复活了,这次领兵起义的仍然是一位英雄女性,人们称她为赵妪,又号称娇蕊将军。
赵妪年幼时父母双亡,跟随自己的兄长赵国达长大。赵国达是一位越南的将领,也因无法忍受东吴政权的欺压而反叛。
赵妪年轻时就表现得不像个女人,因为遇嫂不良,赵妪竟杀掉嫂子亡命山中,拉起了一班人马。赵国达找到她,劝说妇人应该结婚生子,养些花花草草安度时日,不要随便舞刀弄枪,既然已经杀掉了嫂嫂,就不要再杀别人了。赵妪回答说:“吾欲乘劲风,踏恶浪,斩决东海长鲸,荡平域内,救民出水火,绝不效法俯首屈膝之辈做人妪妾。”
公元248年,赵国达起兵攻打吴军,赵妪义无反顾,率军加入了兄长的阵营,她骑大象、披金甲,受到了军士的拥戴成了指挥官。但几个月后,更加强大的吴军战胜了赵妪的部队,赵妪牺牲,她死的时候只有23岁。
赵氏被东吴镇压后,越南又默默地等待了300年,才找到了下一个机会。此时的中国已经经历了无数的纷争和战乱,东吴不存在了,于是越南归于西晋。西晋由于五胡乱华而灭亡,由东晋继续控制着这片南方的土地。
南朝期间,宋齐迭兴,越南一边忍受着战乱所带来的苛捐杂税和贪官酷吏,一边等待着时机。与此同时,在南方兴起了一个叫占婆的国家,这个国家将成为本书第二部的主角,此刻,占婆开始了对北方的侵略,使得越南更加腹背受敌。
到了梁朝时期,一位叫作萧咨的交州刺史终于引燃了火药桶,越南人再也无法忍受他的苛政。于是,公元541年,李贲拉起了起义的大旗。
关于李贲的起义到底是一次割据战争,还是民族战争,也许并不那么容易划分。李贲生于越南,却曾经在梁朝当过官,回到越南后,担任一个地方的武官。他起兵后,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号称万春国,他自称南越帝。一切看上去仿佛是一次地方军阀的割据,却成了鼓舞越南人独立梦想的先锋。
李贲遇到了一位强劲的对手——梁朝将军、也是陈朝的开国皇帝陈霸先。在陈霸先的打击下,李贲节节败退,几年后病死。他的部下赵光复和李佛子继续从事反对北方王朝统治的斗争,并一直坚持到了公元602年。
这次,越南人又失败了,失败的根本原因是一个新的中原王朝崛起——隋文帝已经统一了全国,腾出手来对付这群反叛的人们了。
李佛子最终选择了投降,也结束了越南人的又一次独立梦想。他们坚持了60年,距离独立已经那么接近,这场烈火虽然被压了下去,火种却已经埋下了。
唐朝给越南带来了新的元素——大乘佛教,或者说,大乘佛教的中国分支禅宗。佛教在这里与早先传入的道教和儒教一起塑造了越南人的性格。
如今,在越南境内拥有着大大小小的佛寺。与汉地的佛寺喜欢用红色装点不同,这里的佛寺大都是黄墙青瓦,显得格外秀气。寺庙的规模往往也不大,比起中原地区来显得更加有灵性。但是,几乎所有的佛寺都必须使用汉字来装点,这一点或可以看出越南的中原传统。
不过,新宗教的传播并没有拉近越南和中原的关系。唐王朝统治期间,越南人起义的频率明显加快。公元722年,梅叔鸾起义建立了政权,号称梅黑帝,后被镇压。公元791年,冯兴和儿子冯安起义,民间把冯兴称为布盖大王,时人称父为布,母为盖,所谓布盖大王,就是把冯兴当作了自己的父母,后冯安在唐朝政府的招抚下投降。
唐朝中期,在云南兴起了一个强大的民族国家:南诏。处于南诏火力范围的越南立即陷入了入侵的阴影之中。南诏人在短短的20年里数次三番征战在越南的西北地区,直到唐朝大将高骈将他们驱逐出去。
这一系列的事件使得越南愈加走向了独立,并最终在强大的唐朝灭亡时找到了良机。
关于越南独立的故事,仿佛是发生在武侠小说的世界里,充满了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
公元906年唐朝昭宣帝(也是末代皇帝)时期,由于中央政府控制力已经降到了微不足道的地步,越南各地强人纷起,百姓不堪其苦。在如今中越边境的交州地界内也出现了各种匪帮豪强,为了对抗这些势力,人们自发地聚集在一位叫作曲承裕的人身边。曲承裕是当地的富豪,为人颇具侠义色彩,又性情宽厚、善待民众,于是人们纷纷推举他来治理交州。唐朝的统治者由于对当地已经没有了控制能力,在事后追认曲承裕为静海节度使。
世事无常,曲承裕一年后就去世了,他的儿子曲颢[3]和孙子曲承美先后继承了静海节度使之职。但此刻,唐朝已经灭亡,中国进入了五代十国时期。曲氏政权迎来一个强大的敌人:十国之一的南汉政权。
南汉政权的首都在广东番禺(今广州),其开创者刘隐原本也是一方诸侯,唐亡后,后梁封他为南平王兼任清海和静海节度使。到了他儿子刘岩的时期更是选择了称帝。
公元923年,南汉进攻曲氏俘虏了曲承美,结束了曲氏三代的统治。
但曲颢的部将杨廷艺[4]却继续了抗汉的斗争,并在公元931年赶走了南汉的军队,成了新的节度使。6年后,杨廷艺被部将矫公羡所杀,矫公羡依附于南汉,眼看越南独立又成泡影。
就在这时,对越南独立贡献最大的人物出现了。在杨廷艺的部将中,有一个叫作吴权的将领,他才智双全、为人仗义,杨廷艺因为爱惜他的才华,收他做了女婿。当矫公羡篡权后,吴权迅速领兵进攻篡位者。
矫公羡求助于南汉的军队,为了平定越南,南汉君主刘岩派出了太子刘弘操领兵在前,他亲自率军押后,摆出了必胜的态势,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吴权独自的力量是否能够抵挡矫汉联军?事实上,这是一场决定了越南命运的战争。
南汉的失误在于,没有把军队合二为一,形成合力,所以给了吴权各个击破的时机。当南汉的军队到达一条叫作白藤江的河流时,吴权已经率先解决了矫公羡,并做好了新的战斗准备。
南汉太子刘弘操和吴权的战斗在江面上进行。双方交战后,南汉占据了先机,吴权的船队在对手的逼迫下,退过了江心,眼看就不得不弃舟登陆,然后逃之夭夭了。
就在胜负关口,吴权的号令突然一变,原本逃跑的舰队突然间恢复了士气,转头继续进攻,南汉军队经受不住,向江心撤去。但在这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南汉的船只突然之间都如同触礁般,纷纷沉入了江心,人死了大半,连太子刘弘操也死于此役。
原来,吴权事先在白藤江的中间布满了包着铁尖的木桩,白藤江直通大海,如同中国的钱塘江一样,也有潮汐的变化。
双方交战之初正值涨潮时间,所以舰船能够通过江心。等吴权进攻导致南汉船只撤退,已经到了退潮时,随着水位回落,江底的矛尖刺穿了南汉的舰船,使得吴权大获全胜。
等到南汉皇帝到来的时候,除了对着江水洒下眼泪、哀悼自己的太子之外,已经无力回天了。
白藤江上的战斗使得一个新的国家建立了,吴权在古螺称王,开创了越南的独立自主时期。
古螺城也在这时迎来了另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辉煌。这座城市的规模扩大了,它的城墙建了一圈又一圈,从空中望去,仿佛螺旋线一样依次展开,或许古螺正因此而得名。到现在,城墙已经成了无名的土埂,城门也变成了一堆堆的黄土,若非越南人在旁边立了碑,已经没有人能够看出这曾经是座名城了。
在越南历史上,还有另一座更加有名的古都,古都的名字叫华闾(Hoa Lu)[5]。
如今华闾所在的城市宁平(Ninh Binh)位于河内以南一百公里的地方,这是一座如同桂林一般美丽的城市,四周充满了喀斯特地形的石灰岩小山,小山周围河流环绕,来到宁平的游客大都是冲着一个叫作三古(Tam Coc)的小村落去的。三古如同阳朔一样是石灰岩最密布的地方,石山下是成片的池塘、蜿蜒的河流,当地人大都使用小船作为交通工具,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坐在船上用脚划着桨,悠闲地漂流在水面上。由于地貌的相似性,三古也被称作陆上的下龙湾。
华闾在三古以北大约十几公里的地方,坐落在群山中间的一片平地上。
我和一位路上遇到的年轻人决定骑车前往三古和华闾。这里是一片仿佛仙境的世界:在片片的水田中间,往往会有一些田埂般的小路向石灰岩小山延伸着,并从两座山的山缝挤过,如果我们过了山缝,就会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我们到达了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平地上,只有几个山缝能够通向外部。不过,如此美丽的景致,当地人却用做了墓地,星星点点的坟墓点缀其中,令人感到惋惜。
从三古出来后,我们沿着乡间小路打听方向,向着华闾骑去。一路上,稻田和小河占据了大部分的视野,水牛们懒洋洋地在田埂上寻找着野草,小黄牛撒娇似的钻到母亲的身下,用舌头舔着奶水,一群水鸟在水中寻找着小鱼,几处插秧的人累了,正在路边休息着。
这里呈现的是一派田园景象,村子隐藏在树的中间,与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村姑在村子的路上闲谈,并好奇地望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在路边的水塘里,摸田螺的大娘用善良的目光望着我们,面对镜头的时候带着羞涩。
寻找华闾花了很长时间。在我们的想象中,总以为它是一片残垣断壁,或者仅仅残留着几块城墙上的石头。但一路上,我们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地方。询问当地人的结果显得互相矛盾,以至于到了下午,我们都怀疑还能不能找到这座曾经的古都。
在寻找华闾的过程中,我们已经见到了不少古建筑,当地人在一处曾经的宫殿遗址上建了一座新的建筑,命名为长安;在另一处,则是越南丁朝时期建的一处山寨,在独立的早期,国王们与山大王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为了防止北方的入侵或者内部的杀伐,必须依山修建几处山寨作为防卫系统。
但我们却一直没有见到古都本身,以至于都要放弃。就在这时,看过一处寺庙之后,细心的同伴发现了一条通往山缝的小路。这条小路如此不起眼,以至于我们认为是条死胡同,只是出于好奇,前往探查一下。
但出乎意料,穿过山缝之后,一片巨大的山间平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里虽然仍是四面环山,但却非常开阔,大片的水田中点缀着几座村庄,这不就是一个现代的桃花源吗?
我们兴奋地骑车继续前行,想看一下前方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美景。在一座山脚下,一台小型的拖拉机经过,但由于山脚的回声作用,听起来就像一个巨型的搅拌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山脚向左拐,我们沿着一条小路似乎顺着另一条山缝正在离开,然而就在此刻,我们却看见了一个石头做的牌坊,上面写着“南门”两个字。
我们误打误撞找到了华闾古都!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华闾会坐落在一座桃源的中心。
这座古都是越南历史上丁朝和前黎朝的首都,也就是古螺之后的下一个首都所在。这也可以看出越南刚独立时处境的危险:古螺城由于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当中国的朝代更迭过后腾出手来对付这个刚刚诞生的地方政权时,古螺就显得无能为力了。于是,越南后续王朝只能选择更加靠南、位于山区的华闾作为统治的中心。
盛世时的首都往往建立在最为富裕的平原上,而乱世时,则必须考虑它的防御价值。
坐落在山间平地的华闾依靠周围的山峰形成了极好的防御系统,在不远处,还有更加保险的山寨,一旦无法守住平原,就可以退入山寨继续抵抗。
如今的华闾,当年的防御系统大都已经无存,剩下的,只是一片广场、广场上的一座亭子、几座小型的牌坊、几座寺庙,以及纪念丁朝丁先皇和前黎朝黎大行皇帝的两座庙宇。庙内古树森森、彩旗飘扬,但规模却比不上中国的一个亲王府。
我们不妨把吴权独立后,越南独立早期的历史补全。
最初,吴权建立的吴朝只不过如同南汉一样,是一个分裂于中原的小政权,这样的小政权在中国陷入混乱时就会纷纷从四处冒出来,可一旦中原恢复了统一,就会将它们一一消灭,重新纳入中国的版图。
比如,与吴朝对立的南汉就是如此,当赵匡胤统一了北方后,挥师南下将南汉收服。如果吴朝也像这些小国一样被重新收复,那么吴权所开创的王国也并没有太大意义。
最初的事实也在向着这种预测发展。
吴权死后,他的小舅子杨三哥(杨廷艺的儿子)篡夺了皇位,赶走了本应继承王位的外甥吴昌岌。不过,杨三哥收留了另一个外甥吴昌文做养子,日后,正是这个养子打败了他,迎回了哥哥吴昌岌。
越南建国之初的历史也充满了温情,吴氏兄弟打败了杨三哥,却不仅没有杀他,还保留了他的封爵。而吴氏兄弟也并没有因为谁当国王的问题而争吵不休,他们两人共同担任了国王,直到哥哥去世后,弟弟才独自掌权。
只是,当弟弟单独掌权的时候,越南已经再次进入了分崩离析的状态。在北方国家强盛的同时,越南却进入了各地豪强并起的时期。这时候的越南人还不习惯出现一个独立的中央集权政府,并不尊重它的地位,也不服从它的命令,于是出现了军阀林立的情况。越南人把这个时期叫作“十二使君”,意思是出现的十二个豪强势力都有着割据一方的实力。
最后,一个叫丁桓[6]的将领从中脱颖而出,统一了越南,他开创的短命朝代(968~980)被称为丁朝。
由于世事的不稳定,丁先皇将古螺的政府迁往了华闾,不仅由于他出自华闾,更因为这里易守难攻的地形。
丁朝的时候,宋太祖赵匡胤正准备完成最后的统一,大举进军南汉。丁桓意识到宋朝的强盛,为了自保,连忙向宋称臣。宋朝大军灭亡了南汉之后,由于路途遥远,暂时接受了丁朝的供奉,没有派遣军队。
但这时,越南的危机并没有过去,中国统治者还没有把越南当作国家,在他们的记忆中,越南仍然是那个唐朝的属地而已。只要时机合适,宋朝绝不会满足于只接受朝贡,而是要对越南重新实施直接统治。
宋朝的机会在公元979年到来,这一年,丁桓被他的臣属刺杀了,他的儿子继承了王位。宋朝看到越南的内乱,知道时机已到,连忙派遣大军前来,存在不过几十年的越南独立政权眼看就要倒塌。
但是乱世时期,也正是一些人的机会所在。宋朝的皇帝宋太宗绝对不会想到,他哥哥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一幕会在越南重演,而且借助的就是宋军进攻的时机。
这位仿效者叫作黎桓,是丁朝的十道将军,也是丁朝太后的情人。
在率军迎击宋军之前,黎桓的部将突然召集军士,宣称现在的皇帝太弱小,只有黎桓当上皇帝,才有足够的威信抵御宋兵。士兵们立即高呼万岁,逼迫着丁朝太后把一件龙袍披在了黎桓的身上,这一出黄袍加身的闹剧就此落幕,越南的统治者也更换了姓氏。
事实证明,黎桓的确是那位能够抵抗宋军的人,成为君主之后的他快刀斩乱麻一般击溃了宋军的进攻,表明他在军事上也和北方的篡位皇帝一样内行。
不过,宋朝的君主即便暂时失败,一旦时机成熟,还会想着继续出兵。统一的观念在中国深入人心,离心力永远是小于向心力的。
黎桓此刻展现出了他的第三幅面孔:柔软。获胜后的他没有继续炫耀武力,他知道北方王朝地域广大,人口众多,若继续进攻,自己会处于劣势。他迅速开展外交活动,表示尊重北方王朝的宗主权,心甘情愿当一个藩王。此外,北方的另一个少数民族也帮了他的大忙,北宋和契丹族的辽国正进行着漫长的战争,腾不出手来对付这个南方小国。既然黎桓求和,宋太宗也做了个顺水人情,册封黎桓为节度使,后来又加封交趾郡王、南平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他的独立。
黎桓对内称大行皇帝,对外称藩王,长袖善舞维持了越南的独立。
黎桓的军事和外交胜利加强了越南的独立性,甚至有人把他的统治当成是越南独立的真正起点。他开创的前黎朝虽然存在时间很短,只有不到30年,但接替前黎朝的李朝同样和平上台,并获得了宋朝的承认,成了越南历史上第一个稳定的王朝。李朝维持了217年,由于没有男性继承人,再次和平地禅让给了陈朝。
当政权通过继承和禅让出现了连续转移的时候,越南作为一个独立的政权已经逐渐深入人心了。另外,李朝的建立还带来了一个持久的首都,经过了丁朝和前黎朝两代之后,华闾也到了落寞的时候。李朝的君主由于政治稳定,将首都迁往了升龙府,也就是现在河内城,河内这个位于红河三角洲上的著名古城进入了历史。
华闾小城如今还是那么漂亮,却缺乏了河内那样的政治意味,这或许是它的不幸,但也许又是它的幸运。
不过,当越南的独立意识越来越明确的时候,中国的皇帝们仍然沉浸在唐代以前对越南直接统治的思维中,没有意识到它已经成了“外国”。由于两者认识的差异,摩擦还在继续着。
最著名的一次摩擦与中国一个著名的人物王安石有关。
公元1069年,王安石推动了历史上有名的熙宁变法,在变法中他采取了加强中央集权和政府对经济干预的方式,目的是想拯救经济,却不料对经济造成了更严重的破坏。在军事上,王安石在南方也采取了更为激进的措施,试图将越南重新纳入中央的怀抱。
宋朝的边将并没有做好战争准备,于是决定采取经济战争——断绝与越南的贸易,认为天朝地大物博,贸易一断就会困住这个小小的政权。然而,边将没有想到的是,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引起了南方人民的不满,于是摩擦越来越大,最终发展成了战争。
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越南最初占据了上风,杀死了近10万宋朝官兵和平民,之后,宋军反攻将越南的北方数州攻克,越南被迫求和,双方休战,一切又恢复到了战争之前的状态。
对于越南来说,这场战争是失败的,不得不割地称臣;对于北宋来说,这也算不上胜利,表面上占领了越南的几个州,却加剧了宋朝经济和军事的失衡,在北方强敌压境的情况下,因为在南方的越南损失了十数万官兵,给辽人留下了可乘之机,间接导致了北宋的灭亡。
当越南和北宋的鏖战结束之时,越南作为独立的国家虽然存在了100多年,它的危险期却并没有结束,因为这个时候,一个更加强大的力量正在北方集聚,它呼啸着掠过了整个欧亚大陆,弱小的越南政权到底是被它席卷而去,还是在与之对抗中最终找到自己的民族性?
这股强大的力量就是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