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莱特:但是我现在必须到英国去;您知道吗?
王后:唉!我忘了;这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哈姆莱特:公文已封好,打算把它交给我那两个同学带去,对待这两个家伙我就要像对待两条随时咬人的毒蛇一样时时提防;他们做我的先驱,引导我钻进他们试先设好的圈套里去。我倒要瞧瞧他们到底有什么能耐。开炮的要是给炮轰了,我想也是一件好玩的事;他们会埋地雷,那么我要比他们埋得更深,把他们统统轰到月亮里去。啊!用诡计对付诡计,不是顶有趣的事儿吗?可是这家伙一死,多半会提早了我的行期;让我先把这尸体拖到隔壁去。母亲,晚安!这位大臣生前是个愚蠢饶舌的家伙,现在反而却变成非常谨严庄重的人了。来,老先生,该是收场的时候了。晚安,母亲!(各下。哈姆莱特曳波洛涅斯尸入内。)
第四幕
第一场城堡中一室
国王:上,侍从后随。
国王:我已经派人找他去了,并且叫他们找到后把那尸体搜寻出来。让这家伙随意胡闹,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是我们又不能把残酷的严刑峻法加在他身上,他是为糊涂的群众所喜爱的,他们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只凭眼睛,而不凭理智;一旦我要是处罚了他,他们只会看见我刑罚的苛酷,却不曾想到他犯的是什么重罪。为了顾全各方面的关系,叫他迅速离国,必须显示出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应付非常意外的变故,只有用非常的手段来解决,不然是不中用的。
罗森格兰兹上。
国王:啊!事情怎样啦?
罗森格兰兹:陛下,他死活都不肯告诉我们那尸体藏在什么地方。
国王:可是他呢?
罗森格兰兹:在外面,陛下;我们已把他看起来了,随时等候您的旨意。
国王:带他来见我。
罗森格兰兹:喂,吉尔登斯吞!带殿下进来。哈姆莱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啊,哈姆莱特,波洛涅斯呢?哈姆莱特:吃饭去了。
国王:吃饭去了!在什么地方?
哈姆莱特:当然不是在他吃饭的地方,而是在人家吃他的地方;有一群精明并且肥大的蛆虫正在他身上大吃特吃哩。蛆虫号称是全世界上最大的饕餮家;我们喂肥了各种牲畜之后又给自己受用,再喂肥了自己去给蛆虫受用。胖胖的国王与瘦瘦的乞丐只是一个桌上两道不同的菜而已。
国王:唉!唉!
哈姆莱特:一个人竟然可以拿一条吃过一个国王的蛆虫去钓鱼,再去吃那吃过那条蛆虫的鱼。
国王: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哈姆莱特:没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想指点你一下一个国王可以在一个乞丐的脏腑里作一番巡礼。
国王:波洛涅斯呢?
哈姆莱特:在天上;你差人到那边去是找他吧。要是你的使者在天上也找不到他,那么你自己就到另外一个所在去找他。一旦你们在这一个月之内要是还找不到他的话,你们只需跑上走廊的阶石,也就可以闻到他的气味了。
国王:(向若干侍从)快到走廊里去找一找。哈姆莱特:他一定会恭候你们。(侍从等下。)
国王:哈姆莱特,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使我非常痛心。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关心你的安全,你必须火速离开国境;所以赶快去自己预备预备。船已整装待发,风势也相当顺利,同行的人都在船上等着你,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向英国出发。
哈姆莱特:到英国去!国王:是的,哈姆莱特。哈姆莱特:好。
国王:要是你能明白我的用意,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了你好。
哈姆莱特:我看见一个明白你用意的天使。可是来,到英国去!再会,亲爱的母亲!
国王:我是你慈爱的父亲,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我的母亲。父亲和母亲本是夫妇两个,夫妇是一体之亲;所以再会吧,我的母亲!来,到英国去!(下。)
国王:你们都跟在他后面,劝诱他赶快上船,一刻也不要耽误;我要叫他今晚必须离开国境。去!与这件事有关的一切公文要件,都已经妥当密封了。请你们迅速一点。(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下)英格兰王啊,丹麦的宝剑在你的国土上还残留着鲜明的创痕,你向我们纳款输诚的敬礼至今未减,要是你畏惧我的威力,重视我的友谊,你就不能忽视我的意旨;我已经在公函里明确要求你把哈姆莱特立即处死,按照着我的意思去做吧,英格兰王,因为他像是深入我体内膏盲的痼疾,一定要借助你的手把我医好。我必须知道他已不在人世,我的脸上才会浮现笑容。(下。)
第二场艾尔西诺。城堡中一室
王后、霍拉旭及一侍臣上。
王后:我实在不愿意跟她说话。
侍臣:但是她一定要见您;她的神气显得疯疯癫癫,瞧着怪可怜的。
王后:她要什么?
侍臣:她连续不断地提起她的父亲;她说她听见这世上到处充满了诡计;边呻吟,边捶她的心,对一些琐琐屑屑的事情痛骂不停,讲的听起来都是些很玄妙的话,好像有意思,又好像没有意思。她所说的话虽然不知所云,却能使听到的人心中产生反应,企图从它那里面找出意义来;他们妄加猜测,而且把她的话断章取义,用自己的思想附会上去;当她在讲那些话时,时而眨眼,时而点头,做着种种手势,使人的确相信在她言语之间,包含着什么意思,虽然不能特别确定,却可以作出一些很不好听的解释来。
霍拉旭:最好是有什么人与她谈谈,因为也许她会在愚妄的脑筋里散布出一些危险的猜测。那样后果会很严重的。
王后:让她进来。(侍臣下)我负疚的灵魂惴惴惊惶,琐琐细事也像预兆灾殃;罪恶是这样充满了疑猜,越小心越容易流露鬼胎。侍臣率奥菲利娅重上。
奥菲利娅:丹麦美丽的王后陛下呢?
王后:啊,奥菲利娅!
奥菲利娅:(唱)张三李四满街走,谁是你情郎?毡帽在头杖在手,草鞋穿一双。
王后:唉!好姑娘,这支歌是什么意思呢?奥菲利娅:您说?请您听好了。(唱)姑娘,姑娘,他死了,一去不复来;头上盖着青青草,脚下石生苔。嗬呵!
王后:嗳,可是,奥菲利娅——
奥菲利娅:请您听好了。(唱)殓衾遮体白如雪——国王上。
王后:唉!陛下,您瞧。
奥菲利娅:鲜花红似雨;花上盈盈有泪滴,伴郎坟墓去。
国王:你好,美丽的姑娘?
奥菲利娅:好,愿上帝保佑您!他们说猫头鹰是由一个面包师的女儿变成的。主啊!我们虽然都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可是谁也无法预料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愿上帝和您同席!
国王:她父亲的死激成了她这种幻想。
奥菲利娅:对不起,我们以后再别提这件事了。要是有人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就这样对他说:(唱)情人佳节就在明天,我要一早起身,梳洗齐整到你窗前,来做你的恋人。他下了床披了衣裳,他开开了房门;她进去时是个女郎,出来变了妇人。
国王:美丽的奥菲利娅!
奥菲利娅:真的,不用发誓,我会把它唱完:(唱)凭着神圣慈悲名字,这种事太丢脸!少年男子不知羞耻,一味无赖纠缠。她说你曾答应娶我,然后再同枕席。——本来确是想这样作,无奈你等不及。
国王:她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
奥菲利娅:我真希望一切转祸为福!因为我们必须忍耐;可是一想到他们把他放下寒冷的泥土里,我就情不自禁地掉泪。我想必须让我的哥哥知道这件事。谢谢你们很好的劝告。来,我的马车!晚安,太太们;晚安,可爱的小姐们;晚安,晚安!(下。)
国王:紧紧跟住她;当心不要让她闹出乱子来。(霍拉旭下)啊!是内心深处的忧伤把她害成这样子;这完全是因为她父亲的死。啊,乔特鲁德,乔特鲁德!这样不幸的事情为何总是接踵而来:第一是她父亲被杀;然后是你儿子的别离,他闯这样大祸,所以不得不亡命异国,也是他咎由自取。人民对于善良的波洛涅斯暴死,已经开始群疑蜂起,议论纷纷;我这样急匆匆地把他秘密安葬,更加促使引起了外间的疑窦;可怜的奥菲利娅也因此而伤心失去了她应当正常的理智,我们人类没有理智,只不过是画上的图形,无知的禽兽罢了。最后,与这些事同样使我更不安的是,她的哥哥已从法国秘密回来,而且行动诡异,居心叵测,他耳中所听到的,都是那些故意拨弄是非的人所散播的关于他父亲死状恶意的谣言;而这些谣言,由于一时找不到确凿的事实根据,少不得要牵涉到我的身上。啊,我亲爱的乔特鲁德!这就像一尊厉害的开花炮,打得我遍体血肉横飞,死上加死。(内喧呼声。)
王后:嗳哟!这是什么声音?
一侍臣上。
国王:我的瑞士卫队呢?快叫他们把守宫门。到底又出了什么事?
侍臣:赶快避一避吧,陛下;比大洋中的怒潮冲决堤岸、席卷平原还要汹汹其势,年轻的雷欧提斯率领着一队叛军,打败您的卫士,冲进宫里来了。这一群凶残的暴徒把他尊称为主上;就像世界还不过刚刚开始一般,他们顺势推翻了一切旧的传统和习惯,自己随意制订规矩,擅作主张,高喊着,“我们推举雷欧提斯做国王!”他们一个个都掷帽举手,吆呼的声音响彻云霄,“让雷欧提斯做国王,让雷欧提斯做国王!”
王后:他们这般兴高采烈,却深不知道已误入歧途!
啊,干了错事了,你们这些不忠的丹麦狗!(内喧呼声。)
国王:宫门都已被打破。雷欧提斯戎装上;一群丹麦人随上。
雷欧提斯:国王在哪儿?弟兄们,大家站在外面。众人:不,让我们进来。
雷欧提斯:对不起,请你们听我的话。众人:好,好。(众人退立门外。)
雷欧提斯:谢谢你们;把门给我看守好了。啊,你这万恶的奸王!还我的父亲来!
王后:安静一点,好雷欧提斯。
雷欧提斯:如果现在我身上要是稍有一点血安静下来,那我就是个野生的杂种,我的父亲是个王八,我母亲的贞洁额角上,也要雕刻上娼妓的恶名。
国王:雷欧提斯,你这样大张声势,气势汹汹兴兵犯上,究竟为了什么?——放了他,乔特鲁德;不要担心他会伤害我的身体,因为君王是有神灵在呵护的,而叛逆只能在一旁蓄意窥伺,作不出任何事情来。——告诉我,雷欧提斯,你到底有什么气恼不平的事?——放了他,乔特鲁德。——你说吧。
雷欧提斯:我的父亲呢?
国王:死了。
王后:但是并不是他杀死的。国王:尽他问下去。
雷欧提斯:他怎么会死的?我可不受人家的愚弄。忠心,到地狱里见鬼去吧!让最黑暗的魔鬼把一切所有誓言抓了去!什么良心,礼貌,都给我统统滚下无底的深渊里去吧!我要向永劫挑战。我的立场非常坚决:今生怎样,来生怎样,我一概不管不顾,现在只要痛痛快快地为我的父亲复仇。
国王:有谁阻止你呢?
雷欧提斯:除了我自己的意志外,我相信全世界也不能阻止我;至于我的力量,我一定要使用恰到好处,叫它事半功倍。
国王:好雷欧提斯,如果你想知道你亲爱的父亲究竟是怎样死去的话,难道你复仇的方式就是把朋友和敌人都当作你复仇的对象,把赢钱的和输钱的赌注都一扫而光吗?
雷欧提斯: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找我父亲的敌人算账。
国王:那么你要知道谁是杀死你父亲的敌人吗?
雷欧提斯:对于他的好朋友,我愿意舒张开我宽宽手臂拥抱他们,就像舍身的鹈鹕一样,把我所有的血全供他们畅饮。
国王:啊,现在你所说的话才像一个孝顺的儿子和一个真正的绅士。我不但对令尊的死不曾有分,而且为此也感觉到非常深深的悲痛;这一个事实将会穿透你的心,正像白昼的阳光强烈照射你的眼睛一样。
众人:(在内)放她进去!雷欧提斯:怎么!那是什么声音?奥菲利娅重上。
雷欧提斯:啊,那赤热的烈焰,快速炙枯了我的脑浆吧!七倍辛酸的眼泪,请你灼伤了我的视觉吧!天日在上,我一定要叫害你疯狂的仇人重重地抵偿他的罪恶。啊,五月的玫瑰!亲爱的女郎,好妹妹,奥菲利娅!天啊!一个少女的理智,竟然也会像一个老人的生命一样经受不起打击摧残吗?人类的天性由于爱情而显得格外敏感,就因为是敏感的,所以才会把自己最珍贵的那部分舍弃给所喜爱的事物。
奥菲利娅:(唱)他们把他抬上柩架;哎呀,哎呀,哎哎呀;在他坟上泪如雨下;——再会,我的鸽子!
雷欧提斯:倘若你没有发疯而用理智激励我复仇,你的言语不会比你现在这样子更加使我感动了。
奥菲利娅:你应该唱:“当啊当,还叫他啊当啊。”哦,这纺轮转动的声音配合得既默契又好听!唱的是那坏良心的管家把主人的女儿拐了去。
雷欧提斯:这一种无意识说的话,比正言危论还要强有力得多。
奥菲利娅:这是代表记忆的迷迭香;爱人,请你记着吧:这是表示思想的三色堇。
雷欧提斯:这疯话很有道理,思想和记忆都提得很合适。
奥菲利娅:这是给您的茴香和漏斗花;芸香;这儿还留着一些是留给我自己;遇到礼拜天,我们不妨叫它慈悲草。啊!您可以把您的芸香插戴得稍微别致一点。这儿是一枝雏菊;我想要给您留几朵紫罗兰,可是父亲一死,它们全都凋谢了;他们说他死得很好——(唱)可爱的罗宾是我的宝贝。
雷欧提斯:忧愁、痛苦、悲哀和地狱中的磨难,在她身上都一一变成了可怜可爱。
奥菲利娅:(唱)他会不会再回来?他会不会再回来?不,不,他死了;你的命难保,他再也不会回来。他的胡须像白银,满头黄发乱纷纷。人死不能活,且把悲声歇;上帝饶赦他灵魂!求上帝饶赦一切基督徒的灵魂!上帝与你们同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