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士比亚悲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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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奥瑟罗(6)

奥瑟罗:如果你要是故意捏造谣言,来毁坏她的名誉,使我从此而受到难堪的痛苦,那么你以后再不要祈祷吧;放弃一切恻隐之心,让那些各种骇人听闻的罪恶都统统丛集于你罪恶的一身,尽管你曾经做过一些使上天悲泣、使人世惊愕的暴行,但是因为你现在已罪大恶极,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使你在地狱里沉沦得更深的了。

伊阿古:天啊!您真是一个汉子吗?您确定有灵魂吗?您还有知觉吗?愿上帝与您同在!我也不想再做这捞什子的旗官了。啊,倒霉的傻瓜!你一生只想做个老实人,反而人家却把你的老实当作是一种罪恶!啊,丑恶的世界!注意,注意,世人啊!说老实话,做老实人,真是一件危险的事哩。谢谢今天您给我这一个有益的教训,既然善意反而是遭人嗔怪,从此以后,我便不再对朋友掬献我的真情了。

奥瑟罗:不,且慢;你应该做一个老实人。

伊阿古:不,我应该做一个聪明人;因为老实人就是傻瓜,虽然一片好心,可结果还是自己吃亏。

奥瑟罗:我想我的妻子是贞洁的,可是疑心又使我相信她不大贞洁;我想你也是诚实的,可是疑心又使我觉得你不大诚实。所以我一定要得到一些证据。她的名誉本来像是狄安娜的容颜一样皎洁,可现在已染上污垢,如我自己的脸一样黝黑了。要是面前这儿有绳子、刀子、毒药、火焰或是使人窒息的河水,我一定不能忍受。但愿我能扫空这一块疑团!

伊阿古:主帅,我看您现在完全被感情所支配了。

我很后悔说那些话不该惹起您的疑心。那么直到现在您愿意知道究竟吗?

奥瑟罗:愿意!嘿,我一定要知道。

伊阿古:那倒也是可以的;可是那又能怎样办呢?怎样才算知道了呢,主帅?我想您还是眼睁睁地当场目睹看她被人奸污吧?

奥瑟罗:啊!该死该死!

伊阿古:叫他们当场出丑,我想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们干这种事,总是要避人眼目的。那么该怎么样呢?又怎么办呢?我应该怎么说呢?怎样才能拿到真凭实据?即使他们像山羊一样风骚,猴子一样好色,豺狼一样贪淫,或许他们是糊涂透顶的傻瓜,您也还是看不到他们这一幕好戏。但是我说,有了确凿的线索与证据,就完全可以探出事实的真相;如果是这一类间接的旁证可以使您解除疑惑,我想那倒是不难为你得到的。

奥瑟罗:请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证明她已失节。

伊阿古:我不欢喜做这件差使;但是既然愚蠢的忠心已把我拉进了这一桩纠纷里去,所以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最近我曾和凯西奥同过榻;因为牙痛我不能安然入睡;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他们的灵魂是不能替他们保守秘密的,通常会在睡梦之中就自然地吐露他们的私事,而凯西奥也就是这样一种人;我听见他在梦寐中说,“亲爱的苔丝狄蒙娜,我们必须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窥破了我们的爱情!”于是,主帅,他就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嘴里喊,“啊,可爱的人儿!”然后就狠狠地吻着我,那些吻好像是长在我的嘴唇上似的,他恨不得连根拔起一样;然后转个身他又把脚搁在我的大腿上,叹一口气,亲一个吻,喊一声“该死的命运,把你给了那摩尔人!”

奥瑟罗:啊,可恶!可恶!

伊阿古:不,这不过是他的梦而已。

奥瑟罗:但是对此推判出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就可想而知;虽然这仅仅只是一个梦,怎么能不叫人起疑心呢。

伊阿古:本来只是件很无谓的事,但是现在这样一看,也就大有文章了。

奥瑟罗: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伊阿古:不,您不能太卤莽行事了;我们还未看见真正的实际的行动;也许她现在还是贞洁的。告诉我这一点:您有没有在尊夫人的手里看见过有一方绣着草莓花样的手帕?

奥瑟罗:我是给过她这样一方手帕;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伊阿古:那我就不知道;可是今天早晨我看见凯西奥用这样一方手帕来抹他的胡子,我相信以及敢肯定它一定就是尊夫人的。

奥瑟罗: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

伊阿古:假如就是那一方手帕,或者是其他她所用过的手帕,那么对她来说又是一个不利的证据了。

奥瑟罗:啊,我但愿那个臭家伙有四万条生命!仅仅让他死一次是发泄不了我心中的愤怒的。现在我全然明白这件事情是真的了。瞧,伊阿古,我把我那全部痴情向天空中吹散;它已随风消失了。黑暗的复仇意念,快从你那幽窟之中升起来吧!美好的爱情啊,把你那王冠和你那心灵深处的宝座让给那些残暴的憎恨吧!胀起来吧,我的胸膛,因为你已满载着毒蛇的螫舌!

伊阿古:请不要生气。奥瑟罗:啊,血!血!血!

伊阿古:忍耐点儿吧;也许您的意见会改变这一切的。

奥瑟罗:决不,伊阿古。正如像黑海的寒涛滚滚奔流而来,奔进马尔马拉海,直冲达达尼尔海峡,永远不会后退一样,我那风驰电掣流血的思想,在复仇的目的还没有充分到达之前,我也决不会踟蹰回顾,把它转化为绕指的柔情。(跪)苍天在上为我做证,我倘不能报复这奇耻大辱,誓不偷生人世。

伊阿古:且慢起来。(跪)永古炳耀的日月星辰,环抱宇宙的风云雨雾,同时也请你们为我作证:从此时此刻起,伊阿古愿尽心竭力,为被欺的奥瑟罗效劳;无论他叫我做多么残酷的事,我将一切唯命是从。

奥瑟罗:我决不会用空口的感谢来接受你的好意,为了表示我最诚心的嘉纳,我要请你立刻履行你刚才所说的诺言:在这三天以内,让我听见你说凯西奥已不在人世。

伊阿古:我朋友的死已决定了,因为这是您下达的意旨;但是放她活命吧。

奥瑟罗:这个该死的淫妇!啊,用最恶毒的语言咒死她!来,跟我去;我要为这美貌的魔鬼想出一个更干脆的死法。现在你就是我的副将了。

伊阿古:我永远是您最忠的忠仆。(同下。)

第二场城堡前

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上。

苔丝狄蒙娜:我究竟在何地方掉了那方手帕呢,爱米利娅?

爱米利娅:我不知道,夫人。

苔丝狄蒙娜:相信我,我甚至宁愿失去我那一满袋金币;倘若我的摩尔人不是这样一个光明正大磊落的汉子,倘然他也像那些多疑善妒卑鄙男人一样,也是很有可能引起他的疑心的。

爱米利娅:他不会嫉妒吗?

苔丝狄蒙娜:谁!他?我想在他生长的地方,那灼热耀眼的阳光已把那种气质完全从他身上吸去了。

爱米利娅:瞧!他来了。

苔丝狄蒙娜:我在他还没有把凯西奥叫到他跟前以前,我是决不离开他一步。

奥瑟罗上。

苔丝狄蒙娜:您好吗,我的主?

奥瑟罗:好,我的好夫人。(旁白)啊,装假脸可真不容易啊!——你好,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我好,我的好夫君。

奥瑟罗:把你的手给我。这么纤细的手很潮润呢,我的夫人。

苔丝狄蒙娜:因为它还未感到老年的侵袭,同时也没有受过忧伤的损害。

奥瑟罗:通过这一只手来表明它的主人是胸襟多么宽大而心肠多么慷慨的;这么热,这么潮。我奉劝夫人要努力克制邪心,常常斋戒祷告,反躬自责,礼拜神明,因为附近有一个年少风流的魔鬼,习惯钻在人们血液里来捣乱。这是一只好手,一只很慷慨的手。

苔丝狄蒙娜:我确定您真的可以这样说,因为就是您眼前的这一只手把我的那颗心献给您的。

奥瑟罗:一只慷慨的手。在从前,姑娘把手给人,同时把心也一起给了他;可是现在时世变了,得到一位姑娘的手的,并不一定能够得到她的心。

苔丝狄蒙娜:这种话我可不会说。来,亲爱的您答应我的事怎么样啦?

奥瑟罗:我答应过你什么,乖乖?

苔丝狄蒙娜:我已经差人去请凯西奥来跟您坐下来谈谈了。

奥瑟罗: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有些胀痛,老是淌着眼泪。请把你的手帕借给我一用。

苔丝狄蒙娜:这儿,我的主。奥瑟罗:我给你的那一方呢?苔丝狄蒙娜:我没有带在身边。奥瑟罗:没有带?

苔丝狄蒙娜:真的没有带,我的主。

奥瑟罗:那你可真的错了。那方手帕是一个埃及女人送给我母亲的;她是一个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洞察人心的女巫,她对我母亲说,当她封存着这方手帕时,就可以得到我父亲的欢心,享受专房的爱宠,可是一旦她要是失去了它,或是把它送给旁人,我父亲就要对她产生憎厌,而他的心也就要另觅新欢了。她在临死时把它传给我,叫我以后有了妻子以后,就把它传交给新妇。我遵照她的吩咐给了你,所以你一定要格外小心,珍惜它如同像珍惜你自己宝贵的眼睛一样;万一失去了,或是送给别人,那就难免会遭到一场无比的灾祸。

苔丝狄蒙娜:真会有这种事发生吗?

奥瑟罗:真的,虽然是一方小小的手帕,却有股神奇的魔力编织在里面;它是一个二百岁的神巫在一阵心血来潮时缝就的;那一缕缕的丝线,并不是世间的凡蚕所吐;织成以后,它曾在用处女的心炼成的丹液里浸泡过。

苔丝狄蒙娜:当真!这是真的吗?

奥瑟罗:绝对的真实!所以请你留心藏好它吧。苔丝狄蒙娜:上帝啊,但愿我从来没有见过它!奥瑟罗:嘿!为什么?

苔丝狄蒙娜:您为什么把它说得这样暴躁?

奥瑟罗:难道它已失去了吗?或是不见了吗?说,它是不是已丢了?

苔丝狄蒙娜:上天祝福我们!奥瑟罗:你说。

苔丝狄蒙娜:它没有失去;但是要真是失去了,那可怎么办呢?

奥瑟罗:怎么!

苔丝狄蒙娜:我说它并没有失去。

奥瑟罗:快去把它拿来给我看。

苔丝狄蒙娜:我可以去把它拿来,可是现在我不高兴了,生气了。这是一个阴谋诡计,是要想把我的要求赖了过去。请您把凯西奥重新录用吧。

奥瑟罗:给我把那手帕拿来。我已开始起疑心了。苔丝狄蒙娜:得啦,得啦,您再也不会找到一个比他更能干的人了。

奥瑟罗:手帕!苔丝狄蒙娜:请您还是先跟我谈谈凯西奥的事情吧。奥瑟罗:手帕!

苔丝狄蒙娜:他向来是把自己的前途命运寄托在您的眷爱上,他又跟着您同甘共苦,历尽艰辛——奥瑟罗:手帕!

苔丝狄蒙娜:凭良心说,您也太不该。奥瑟罗:去!(下。)爱米利娅:这个人是在嫉妒吗?

苔丝狄蒙娜:我从来未曾见过他这样子。我想这手帕一定有不可思议的魔力;都怪我,我真倒霉把它丢了。

爱米利娅:好的男人一两年里也难得遇见一个。男人好比是一张胃,我们是一块肉;他们贪馋并且贪婪地把我们吞下去,吃饱了之后,就把我们呕出来。您瞧!凯西奥跟我的丈夫来啦。

伊阿古及凯西奥上。

伊阿古: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央求她出力。瞧!好运气!去求求她吧。

苔丝狄蒙娜:啊,好凯西奥!您有什么见教?凯西奥:夫人,我来还是要向您重提我原来的请求的,希望您鼎力相助,让我重新作人,能够跟随在我所尊敬的主帅麾下再邀恩眷。我不能这样耽误下去了。倘若我果然罪大恶极,无论是过去的微劳、现在的悔恨或是将来可能立功自赎的决心,这些统统都不能博取他的矜怜宽谅,那么我还是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那样我就死心塌地向别处去乞讨命运的布施与摆布了。

苔丝狄蒙娜:唉,善良的凯西奥!我所说的话已变成刺耳的烦渎了;现在我的丈夫已不是我从前的丈夫,如果连他的面貌也像他那脾气一样变了样,我真的是要不认识他了。愿神灵保佑我!我已经竭尽全力替您说话;为了言辞的戆拙,我已遭到他的憎恶和厌恶。您暂时必须忍耐一下;只要是我力量所及的事,我愿意为您再试一次;请您能相信我,倘然尽管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也不会像这样热心肠的。这样,此刻您心里也该满意了吧。

伊阿古:主帅发怒了吗?

爱米利娅:在你们来时,他刚从这儿走开,神气显得暴躁异常。

伊阿古:他会发怒吗?我曾看见大炮打来冲散他的队伍,像魔鬼一般把他的兄弟从他身边轰掉掠夺,他仍旧不动声色。他难道也会发怒吗?我想一定是出了重大的事情了。我要去看看他。他要是发怒,一定有些缘故。

苔丝狄蒙娜:请你就去吧。(伊阿古下)一定是威尼斯出了什么国家大事,或是他在塞浦路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阴谋,扰乱了他那清醒的神志;通常人们在这种情形之下,会为了一些琐屑的小事而生气,实际激怒他们的却是更大的原因。正如这样,我们手中的一个指头疼痛时,全身都会觉得很难受。我们不能永久地把男人当作一尊完善的天神,也不能永远希望他们像新婚之夜那样殷勤体贴。爱米利娅,我真该死,我真是个不体面的“战士”,会在心里抱怨他的无情;直到现在我才觉悟出我是收买了假见证,让他受了冤枉。

爱米利娅:谢天谢地,但愿像您所想的一样,是为了国家的事情才会这样,并不是因为对您起了疑心。

苔丝狄蒙娜:唉!但是我从来未曾给过他一些可以使他怀疑的理由啊。

爱米利娅:可是多疑的人却是不会因此而满足的!他们通常往往不是因为有了理由而产生嫉妒,只是为了嫉妒而嫉妒,那只是一个凭空而来、自生自长的怪物。苔丝狄蒙娜:但愿上天保佑奥瑟罗,不要让这怪物钻进他的心里!

爱米利娅:阿门,夫人。

苔丝狄蒙娜:我去找他去。凯西奥,您在这儿随便走走;要是我看见可以跟他说上几句话,我肯定会向他提起您的请求,尽力给您转圜就是了。

凯西奥:多谢夫人。(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下。)比恩卡上。

比恩卡:你好,凯西奥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