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狄蒙娜:大哥,他跟我的丈夫闹了点儿小别扭;可是我相信您可以使他们言归于好。
奥瑟罗:你确定你有把握吗?苔丝狄蒙娜: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读信)“务必照办为要,不得有误。——”罗多维科:他正忙着读信,还未回答。将军跟凯西奥确实有了意见吗?
苔丝狄蒙娜:有了很不幸的意见;为了凯西奥对我所抱的好感,我很愿意尽我最大的力调解他们。
奥瑟罗:该死!
苔丝狄蒙娜:您怎么说,我的主?奥瑟罗:你很聪明吗?
苔丝狄蒙娜:什么!他生气了吗?
罗多维科:也许是这封信激怒了他;因为根据我的猜想,他们是想要召他回国,任命凯西奥代理他的职务。
苔丝狄蒙娜:真的吗?那好极了。奥瑟罗:当真!
苔丝狄蒙娜:您怎么说,我的主?
奥瑟罗:你要是发了疯,我才高兴。苔丝狄蒙娜:为什么,亲爱的奥瑟罗?奥瑟罗:魔鬼!(击苔丝狄蒙娜。)苔丝狄蒙娜:我没有作错任何事情,您不该这样对待我。
罗多维科:将军,我要是回去把这回事告诉威尼斯人,即使我发誓说是我亲眼看见的,他们也一定不会相信我所说的。这太过分了;赶紧向她赔罪吧,她在哭了。
奥瑟罗:啊,魔鬼!魔鬼!倘若是妇人的眼泪具有孳生化育的力量,她那每一滴泪,掉在地上,都会变成一条一条鳄鱼。走开,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苔丝狄蒙娜:我实在是不愿留在这儿害您生气。(欲去。)
罗多维科:真是一位顺从听话的夫人。将军,请您叫她回来吧。
奥瑟罗:夫人!苔丝狄蒙娜:我的主?
奥瑟罗:大人,您要跟她说些什么话?罗多维科:谁?我吗,将军?
奥瑟罗:嗯,是您要我叫她转过来的啊,现在她已转过来了。她会转来转去,而且还走一步路回一个身;她还会哭,大人,她还会哭;她是非常顺从的,正如您所说,非常顺从。尽管流你的眼泪去吧。大人,这信上的意思——好一股装腔作势的劲儿!——是要叫我回去——那你去吧,等会儿我再派人来唤你——大人,我服从他们的命令,不日就可以整装上路,尽快回到威尼斯去——去!滚开!(苔丝狄蒙娜下)凯西奥来接替我的位置。就在今天晚上,大人,我要请您赏光便饭。欢迎您到塞浦路斯来!——山羊和猴子!(下。)罗多维科:这难道就是为我们整个元老院所一起同声赞叹、堪称为全才全德的那位英勇的摩尔人吗?这就是所说的那喜怒之情也不能把它震撼的高贵的天性吗?就连那命运的箭矢也不能把它擦伤穿破的坚定的德操吗?
伊阿古:他现在已经大大变了样子啦。
罗多维科:他的头脑没有出现什么毛病吗?难道是他的神经有点错乱?
伊阿古:他就是那个样子;我真是实在不敢说他以后还会变成怎么一个样子;如果他真不是像他所应该的那样,那么但愿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
罗多维科:什么!打他的妻子!
伊阿古:真的,那可不大好;我宁愿知道他对她没有比这更暴虐的行为了!
罗多维科:他难道一向都是这样的吗?或许是因为信上的话而激怒了他,才会出现在这种以前所没有的过失?
伊阿古:唉!唉!按照着我的地位,我真的是实在不便把我所看见所知道的一切说出口。您不妨自己留心注意他,他自己的所做所为就可以说明一切,用不着我多说了。请您赶紧跟上去,看他还会做出什么花样来。罗多维科:他竟是这样一个人,真是使我大失所望啊。(同下。)
第二场城堡中一室
奥瑟罗及爱米利娅上。
奥瑟罗:你没有看见什么吗?爱米利娅: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更没有疑心到。奥瑟罗:你难道没有看见凯西奥与她在一起吗?爱米利娅:可是我并不知道那有什么不对啊,而且我听见他们两人说话时所说的每一个字。
奥瑟罗:什么!难道他们从来不曾低声耳语吗?爱米利娅:从来没有,将军。
奥瑟罗:更不曾打发你走开吗?爱米利娅:没有。
奥瑟罗:或是没有支开叫你去替她拿扇子、手套、脸罩,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吗?
爱米利娅:没有,将军。
奥瑟罗:那可奇怪了。
爱米利娅:将军,我敢用我的灵魂与你打赌她肯定是贞洁的。倘若要是您疑心她有非礼的行为,那么请赶快除掉这种肮脏的思想吧,因为那是您心理上存在的一个污点。如果要是无论哪一个混蛋竟然把这种思想放进您的脑袋里,那就让上天罚他变成一条蛇,受永远的诅咒与谩骂!假如她不是贞洁、贤淑和忠诚的,那么这世上便没有一个幸福的男人了;就算是最纯洁的妻子,也会变成最丑恶的淫妇。
奥瑟罗:叫她到这儿来;去。(爱米利娅下)她的话虽说得很动听;可是做惯这种拉皮条的人,都是与生俱来的利嘴。这是一个相当狡猾的淫妇,充满了一肚子千刁万恶,当着众人却会弯屈跪下来向天祈祷;我见过她这一种手段。
爱米利娅偕苔丝狄蒙娜重上。苔丝狄蒙娜:我的主,您有何吩咐?奥瑟罗:过来,乖乖。
苔丝狄蒙娜:您要我怎么样?
奥瑟罗:让我仔细看看你的眼睛;你瞧着我的脸。苔丝狄蒙娜:这又是什么古怪的念头?奥瑟罗:(向爱米利娅)你去留心做你的事吧,奶奶;把门关好了,让我们只有两人在这儿谈谈心。如果要是有人来了,你就在门口轻轻咳嗽一声。去干你的贵营生去吧;快,快!(爱米利娅下。)
苔丝狄蒙娜:我现在跪在您的面前,请您诚实地告诉我您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我知道您在生气,但是我真听不懂您的话。
奥瑟罗:嘿,你是什么人?
苔丝狄蒙娜:我的主,我是您的妻子,您忠心不贰的妻子啊。
奥瑟罗:来,在我面前发一个毒誓,让你死后下地狱吧;因为你的外表实在太像一个天使了,倘若不是在不贞之上,再加一重伪誓的罪名的话,也许那些魔鬼们会不敢抓你下去的;所以你发誓说你是贞洁的吧。
苔丝狄蒙娜:天知道我是贞洁的。
奥瑟罗:天知道你是像地狱一样淫邪的。苔丝狄蒙娜:我的主,我到底对谁干了欺心的事?
我与哪一个人有那种不端的行为?我怎么会是淫邪的?奥瑟罗:啊,苔丝狄蒙娜!去!去!去!苔丝狄蒙娜:唉,不幸的日子!——您为什么要哭?
难道您的眼泪是为我而流吗,我的主?如果要是您疑心这次奉召回国是我父亲的主意,那么请您不要怪我;您固然是失去他的好感,但我也已失去他的慈爱了。
奥瑟罗:如果是上天的意思,要让我受尽世间种种的磨折;而且他要用诸般的痛苦和耻辱降在我那毫无防备的头上,把我全部扔在贫困的泥沼里,剥夺我所拥有的一切自由与希望,当然我也可以在我灵魂的一隅之中,找到一滴使我可能生活忍耐的甘露。可是唉!在这尖酸刻薄的世间上,做一个时刻被人戟指笑骂的目标!就连这个,我还是完全可以容忍;但是我的心灵却失去了归宿,我的生命从而失去了寄托,我所有的活力源泉枯竭了,变成蛤蟆繁育生息的污池!必须要忍耐,你朱唇韶颜的天婴,快快转变你的脸色,让它转化成地狱般的狰狞吧!
苔丝狄蒙娜:我希望我在我那尊贵的夫君眼中,是一个贤良贞洁的妻子。
奥瑟罗:啊,是的,就像夏天飞在肉铺里的苍蝇那样贞洁——边撒它的卵子,边就在受孕。你这野草闲花啊!虽然你的颜色是这般娇美,你身上的香气是那样芬芳,只要人家看见你嗅到你的味道就会心疼;我情愿但愿世上从来不曾有过你!
苔丝狄蒙娜:唉!我犯了什么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罪恶呢?
奥瑟罗:你这一张皎洁无暇的白纸,这一本漂亮美丽的书册,难道是要让人家写上“娼妓”这两个字的吗?犯了什么罪恶!啊,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只要我一说起你所干的坏事,我自己的两颊会变成两座熔炉,把那可悲的“廉耻”烧为灰烬。犯了什么罪恶!就连天神见了它也要掩鼻而过;月亮看见了便要羞得闭上眼睛;碰见什么都要亲吻淫荡的风,也都静悄悄地躲在岩窟里面,更不愿听见人家提起它的名字。犯了什么罪恶!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妇!
苔丝狄蒙娜:天啊,您不该这样侮辱我!
奥瑟罗:你难道不是一个娼妇吗?
苔丝狄蒙娜:不,我发誓我真不是,否则我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为我的主保持着这一个清白的身子,不让那淫邪的手把它污毁,如果这样的行为可以使我免去娼妇的恶名,那么我就不是娼妇。
奥瑟罗:什么!你不是一个娼妇吗?
苔丝狄蒙娜:不,否则我死后就没有得救的希望。奥瑟罗:真的吗?
苔丝狄蒙娜:啊!上天饶恕我们!
奥瑟罗:那么看来我真是多多冒昧了;我以为你就是那个嫁给奥瑟罗威尼斯的狡猾的娼妇哩。——喂,你这位刚刚与圣彼得干着相反差使的,看守地狱门户的奶奶!
爱米利娅重上。
奥瑟罗:你,你,对了,你!我们已经完事了。这几个钱是赏给你作为酬劳的;请你打开门上的锁,不要对任何人泄漏我们的秘密。(下。)爱米利娅:唉!老爷究竟在转些什么念头呀?您怎么啦,我的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我也是在半醒半睡之中。
爱米利娅:好夫人,我的主到底有些什么心事?苔丝狄蒙娜:谁?
爱米利娅:我的主呀,夫人。苔丝狄蒙娜:谁是你的主?
爱米利娅:我的主就是你的丈夫,好夫人。苔丝狄蒙娜:我现在已没有丈夫。也不要对我说任何话,爱米利娅;我不能哭出来,而且我没有话来回答你,除了我的眼泪。请你今夜把我结婚时的被褥铺在我的床上,记好了;再去替我叫你的丈夫来。
爱米利娅:真是变了,变了!(下。)
苔丝狄蒙娜:我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究竟我有哪些不检的行为——哪怕只是微小一丁点儿的错误,也会引起他的猜疑呢?
爱米利娅率伊阿古重上。
伊阿古:夫人,您有何吩咐?您怎么啦?苔丝狄蒙娜:我不知道。小孩子做错事,做父母的总是用比较温和的态度,轻微的责罚来教训他们;但他也可以这样责备我,因为我是一个该受管教的孩子。
伊阿古:怎么一回事,夫人?
爱米利娅:唉!伊阿古,将军口口声声骂她是娼妇,使用那样难堪的名字加其在她身上,稍有人心的人,谁听见了都不能忍受。
苔丝狄蒙娜:我应该得到那样一个称呼吗,伊阿古?
伊阿古:什么称呼,好夫人?
苔丝狄蒙娜:就像她说我的主称呼我的那种名字。爱米利娅:他叫她娼妇;就算是一个喝醉酒的叫化子,也不会把这种难听的名字加在他姘妇身上。
伊阿古:为什么他要这样?
苔丝狄蒙娜:我不知道;我相信我不是那样的女人。伊阿古:不要哭,不要哭。唉!
爱米利娅:多少名门贵族排着队向她求婚,她都一一拒绝了;她抛弃了老父,只身一人离乡背井,远别亲朋好友,结果却只讨他骂一声娼妇吗?难道这还不叫人伤心吗?
苔丝狄蒙娜:都是我自己命薄。
伊阿古:他真是太岂有此理了!他怎么会起这种心思的?
苔丝狄蒙娜:天才知道。
爱米利娅:我可以打赌,一定是有一个万劫不复的恶人、爱管闲事、鬼讨好的家伙,一个满嘴说假话骗人的奴才,因为想得到一个差使,编造出这样的谣言;如果是我的话说得不对,那我愿意让人家把我活活地吊死。
伊阿古:呸!哪里有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的。苔丝狄蒙娜:要是果然有这样的人,愿上天宽恕他!爱米利娅:宽恕他!应该用一条绳子箍住他那颈项,让那地狱里的恶鬼咬碎他那骨头!他凭什么叫她娼妇?谁跟她在一起?什么所在?什么时候?什么方式?什么根据?这摩尔人肯定是上了不知是哪一个千刁万恶坏人的当,一个十足下流的大混蛋,一个卑鄙无耻的家伙;天啊!愿你来揭破这种家伙丑恶的嘴脸,让每一个老实的人手里都拿一根鞭子,把这帮混蛋们脱光衣服狠狠地抽一顿,从东方一直抽到西方!
伊阿古:别嚷得给外边都听见了。
爱米利娅:哼,可恶的东西!前回把你的头弄昏了,使你疑心我与这摩尔人有暧昧的,也就是这种家伙。
伊阿古:好了,好了;你是个傻瓜。
苔丝狄蒙娜:好伊阿古啊,我现在应当怎样重新找寻取得我的丈夫的欢心呢?好朋友,拜托你替我向他解释解释;因为对着天上的太阳起誓,我实在不知我怎么会这么快失去他的宠爱。我对天下跪,如果要是在思想上、行动上,我曾有意背弃他的爱情;如果是我的眼睛、我耳朵或是任何感觉器官,曾对别人产生爱悦;如果是我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不是那样始终由心底深深地爱着他,尽管他把我弃如敝屣,也不因此而改变我对他一如既往的忠诚;要是我果真有那样的过失,愿我终身不能享受快乐的日子!无情可以给人带来重大的打击;但是他的无情会摧残我的生命,但是永不能毁坏我的爱情。我不愿再提起“娼妇”两个字,一说到它就会使我心生憎恶,且不用说亲自去做那种勾当了;纵然整个世界的荣华也不能诱动我,驱使我。
伊阿古:请您宽心,我想这不过是他一时心绪恶劣,也许在国家大事方面受了点刺激,所以跟您呕气。苔丝狄蒙娜:倘若没有别的原因——伊阿古:只是单单为了这个原因,我可以向您保证。
(喇叭声)听!喇叭已在吹晚餐的信号了;威尼斯的使者在等候进餐。进去,不要哭;我相信一切都会圆满解决的。(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下。)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啊,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我看你是全然在欺骗我。伊阿古:我怎么欺骗你?
罗德利哥:伊阿古,你成天在我面前耍各种手段,好把我支吾过去;依我现在看来,你非但不给我开一线方便之门,反而使我的希望似乎一天比一天小。我再也忍不住了。自己的愚蠢,已使我吃了不少的苦头,这笔账我不能就此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