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
3507000000069

第69章 巧计(1)

恶人的道好像幽暗,自己不知因为什么跌倒。

《箴言》第四章第十九节

勒格里居住的那座房子的阁楼,也跟很多其它阁楼一样,里面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到处落满了灰尘、蜘蛛网,和杂乱堆放的废木料。总起来说,这是一个阴森、恐怖的鬼的地方;它本身已经阴森可怖,迷信的黑人中间流传的某些谣言更增加了它的恐怖气氛。几年前,有个黑人女人得罪了勒格里,她被锁进阁楼关了二十多天。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大家不得而知;黑人们经常在暗地里偷偷议论。不过有一点是确实的,有一天,那个不幸的人的尸体从阁楼里抬下来掩埋了。听说从那以后,经常从那破旧的阁楼上传出咒骂声,拳打脚踢声,还有哀哀哭泣声和绝望的呻吟声。有一天勒格里无意中听到这种传言,便大发雷霆,威胁说谁要是再议论阁楼上的事,就把他锁进阁楼关一个礼拜,让他亲自看一看。他的暗示足以把谣言压制住了,但并没有影响谣传的可信度。

大家都不敢提起阁楼的事,渐渐地,通往阁楼的楼梯,甚至通向楼梯的过道,都很少有人走了,谣传也就慢慢听不到了。凯茜突然想到,不妨利用勒格里很重的迷信心理,来达到她和她的难友获得自由的目的。

凯茜就住在阁楼下面。一天,她没同勒格里商量,独自决定把屋子里的家具和一些杂乱物品搬到挺远的一个房间里,并且故意大事张扬。被叫来搬东西的仆人们正来回搬运,勒格里骑马从外面回来了。

“喂,凯茜!”勒格里说,“出事了吗?”“没有,我只想换一个地房罢了。”凯茜固执地回答。“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勒格里说。“我愿意。”凯茜说。

“你疯了!到底为什么?”“有时候我也想安安生生睡上一会儿觉。”“睡觉!唔,是什么影响了你睡觉?”“如果你要听,不然我是不会说的。”凯茜冷冷地回答。

“说吧,你这个贱货!”勒格里说。“不对,也没什么。我想,你可能不会害怕的!从半夜十二点直到天明,大半个晚上都听到阁楼上有人哭喊、惨叫和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难道阁楼上有人?”勒格里心里想,但强装笑容说道,“谁在楼上,凯茜?”凯茜抬起她那敏锐的黑眼睛,用洞穿一切的眼神望着勒格里的眼睛说,“是啊,阿门,是谁在上边呢?这我倒想问你了。你还不知道吧?”

勒格里骂了一声,举起马鞭抽在她身上;但她躲到一边,转身进了门,回头说道,“你假如在这个屋里睡觉,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不妨试一试!”说完,关上门,上了锁。勒格里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威胁说要把门砸开,不过他显然觉得不可造次,于是悻悻地走进客厅。凯茜看出她一箭射中了要害,从那以后,她便使出各种巧妙方法,继续扩大影响。

在阁楼的一个洞眼里,她放了一只破瓶子的瓶颈;只要一刮风,它就会发出非常难听的悲鸣。风大的时候,更会变成凄厉的惨叫声。

仆人们也经常地听到这些响声,勾起他们对阁楼闹鬼的传说的回忆。一种迷信的、令人凄凉悲哀的恐怖气氛笼罩着整座院子里;尽管没有人敢当面对勒格里说闹鬼的事,他也觉得这种恐怖的氛围像空气一样包围着他。

没有比不信上帝的人更迷信的了。基督徒之所以能处事不惊,泰然自若,是因为他相信有一个睿智、主宰一切的天父,有了他,那未知的阴间也充满了光明和秩序;而对于不相信上帝的人,那阴曹地府,借用一位希伯来作者的诗句,“是一片黑暗的死亡阴影的土地”,混乱无序,光明和黑暗不分。对他来说,阳世与阴间都是魑魅魍魉出没之地,到处阴森可怕。

勒格里与汤姆经过多次接触,唤醒了他心中沉睡的道德感——即使唤醒,还是被冥顽不灵的邪恶力量抵挡回去;尽管这样,每一句话,每一次祷告,每一首赞美诗,在引起他的迷信和恐惧的同时,也使他黑暗的内心世界产生了一丝颤栗和悸动。

凯茜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他是她的主人、暴君和迫害者。他清楚,她被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里,既得不到任何帮助,也无法进行报复。尽管这样,一个最野蛮的男人,假如同一个刚强的女人相处,天长日久也要受其影响,受其控制。所以,勒格里有时欺负她,有时又对她畏惧。

凯茜疯疯癫癫的态度使她一言一行都蒙上一层怪诞、无法猜测和捉摸不定的色彩。此后,这种影响越来越显著,更加烦人了。

末了,勒格里坐在客厅的炉子旁边。飘摇的火舌在屋里投下忽闪不定的阴影。风雨大作,破旧的房子摇摇晃晃,发出各种无法形容的声响。窗子和百叶窗被风吹得啪哒啪哒作响;狂风呼啸着从烟囱里倒灌进来,卷起一股股浓烟和灰尘,就像一大群冤魂从后面追来似的。已经好长时间了,勒格里先是查看账本,后来又看报纸;凯茜坐在墙边上,闷闷不乐地对着火发愣。勒格里放下报纸,看见桌子上有一本旧书,(在这之前,他见凯茜读那本书),就拿起来翻着。那是一部讲凶杀案件和鬼怪故事的书,虽然文字和插图都很粗糙,但一看就令人非常入迷。

勒格里嘴里虽然喊着“呸!”、“啐!”,但还一页接一页地往下看,最后骂了一声,把书放下。

“你不信鬼,是吗,凯茜?”他拿起火钳,拨着火说道。“我还觉得你是个有胆识的人,一点风声不至于把你吓成那样吧。”

“你别管我信不信。”凯茜板着面孔说。“以前别人老用海上的故事吓唬我,”勒格里说。“一直没把我吓倒过。我告诉你吧,我胆子大得很,这些东西根本吓不倒我。”

凯茜坐在墙角的阴影里,双眼盯着他。她那异样的目光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听到的声音只不过是风声和老鼠闹腾的声音罢了。”勒格里说。

“老鼠闹腾的声音很怕人,过去我在船舱的底层就听到过。至于风声嘛——老天爷!你说它像什么就像什么。”

凯茜了解她的目光让勒格里望而生畏,因此她默不作声,仍然用那怪诞、捉摸不透的眼神狠狠盯着他。

“喂,说话呀,你这个女人——你说对不对?”勒格里说。“老鼠能下楼,穿过楼道,打开上了锁还用椅子顶住的门吗?”凯茜说,“并且一步一步走到你的床前,还要把手伸出来?”

凯茜说话的时候,双眼盯着勒格里一眨不眨,而他像被恶魔缠住了一般,愣愣怔怔地望着她,直到她把话讲完,冰冷的手捏住他的手的时候,他才咒骂一声,向后一仰。

“婆娘!你说什么?真有这种事吗?”

“噢,没有——应该没有——我说有来着吗?”凯茜说,脸上露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嘲弄的微笑。

“可是——你——你看到了吗?得啦,凯茜,到底怎么回事——说出来吧!”

“你要想知道,就自己到阁楼上睡一觉。”凯茜说。“它真的从阁楼上下来过吗,凯茜?”“它——什么呀?”凯茜说。“咳,你说的那个东西啊。”“我什么也没说。”凯茜绷着脸顽固地说。勒格里心神不定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我决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今天晚上就去——带上手枪——”“去吧,”凯茜说,“到阁楼上睡一晚上。我倒想看看你有没有那么大胆儿。开枪吧——开吧!”勒格里气得直发抖,嘴里骂个不停。

“别骂人,”凯茜说,“说不定有人听到你骂人呢。听!那是什么声音?”

“什么?”勒格里吓得大叫一声,忙问道。房间角上立着一座笨重的老式荷兰座钟,这时正巧开始缓缓地敲响十二点。不知怎么回事,勒格里既不做声,也不动弹。脑子里有一种恐怖的氛围笼罩住他。凯茜眼睛里射出嘲弄的光芒,站在那里一面盯着他,一面数着钟点。

“十二点,好,咱们等着看吧。”她说着,转身打开通向过道的那扇门,立在那儿好像在倾听着什么。

“听!那是什么?”她用手一指,说道。“那是风啊,”勒格里喊到。“你没听见风刮得那么厉害吗?”

“赛门,到这儿来,”凯茜一面小声说着,一面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到楼梯脚下,“你听到那是什么声音吗?听哪!”

楼梯上突然传来一声疯狂的尖叫声。声音是从阁楼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