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这是怎么回事?”勒格里对山博说,“几天前还垂头丧气,现在到精神抖擞了。”
“说不清楚,老爷,也许他想逃走吧。”“那就让他尝试看吧,”勒格里狞笑着说。“你说对不对,山博?”
“当然,当然!哈!哈!哈!”那黑小子谄媚地笑着。“天哪,那才有趣呢!看着他陷进沼泽,被赶得在树林里跳窜,被猎狗死咬住不放。天哪!上回我们去抓摩丽,我就差点儿笑破了肚子。我真怕来不及把狗赶开,她就给撕扯得稀巴烂了。直到现在她身上的伤疤还没下去呢!”
“她恐怕要带着这些伤疤进入棺材了,”勒格里说。“不过,山博,你可得留点神儿!要是那个黑奴真有这个企图,你可得打听出来。”
“老爷,这交给我,”山博说。“这老狐狸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勒格里正要上马前往附近的一个小镇。那天晚上,他从镇上归来,想骑马在奴隶居住的小村周围转一转,看看可否安全。
那天晚上月光皎洁,两行高大挺拔的楝树的影子投射在草地上。空气清新而静谧,如果打破这样的气氛,简直是罪过。勒格里来到村子附近,听到有人在唱歌。唱歌在那样的地方是罕见事,于是他驻马倾听。一个悦耳的男高音唱道:
当我在九天的宫殿里,清楚地看到我的名字,我就会擦掉眼中泪水,永远告别一切的恐惧。
世人若与我灵魂作对,向我射来恶毒的箭矢,我将笑对撒旦的怒容,把汹汹的众生来抗拒。
任凭忧患像洪水袭来,痛苦如暴雨一般倾泻,我只求平安回归故乡,上帝、天堂、和万有世界。
“唔,”勒格里自言自语道,“他确实有这个念头!这些该死的卫理公会赞美诗真是可恶!嗨,你这个黑鬼!”他猛的冲到汤姆跟前,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马鞭子说道,“睡觉的时候,胆敢大声呼叫?闭上你那张乌鸦嘴,滚进里边去!”
“好的,老爷。”汤姆唯命是从,站起来就往屋里走。汤姆那非常明显的得意劲头气得勒格里七窍生烟,他马上催马向前,挥舞鞭子,劈头盖脸向汤姆打去。
“哼,狗东西,”他说,“我叫你耀武扬威!”不过,这一回鞭子只抽在了汤姆的肉体上,而不跟以前那样抽在他的心灵上。汤姆走进小屋里之后,他拨转马头,他心里非常清楚,是上帝在庇护这个苦命的人,于是他开始诅咒上帝。
汤姆的整个脑海充溢着对周围可怜人的同情和怜悯。
那个可怜的混血女人纯朴的信仰,在残酷迫害面前,几乎被彻底摧毁了。但是,由于在下地和回家的路上,经常听到谦卑的传道者低声唱赞美诗和诵读《圣经》,她逐渐觉得精神振奋起来;就连神经有点不正常的凯茜,也在他那个淳朴而谦虚的人面前受到感化,从此觉得自己的痛苦减少了许多,心情也平静了些。
一天晚上,汤姆那间小屋里的人都熟睡,忽然他在当做窗户的圆木之间的缝隙里看见凯茜的脸,不禁吃了一惊。凯茜向他招手,要他出去。
汤姆来到门外。月光映在凯茜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上,汤姆发现她那眼神闪耀着狂野和神奇的光,与平时那傻乎乎的绝望表情完全不一样。
“过来,汤姆老爹,”她一边说一边伸出她的小手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力气之大,就像那是一只铁腕,“到这边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凯茜小姐?”汤姆关切地问道。
“你想得到自由吗?”“上帝安排的时间一到,我就自由了。”汤姆回答。“不,今天晚上你就能得到自由,”凯茜十分肯定地说。“走。”
汤姆不敢相信。“走呀!”凯茜双眼望着他,轻轻地说道。“跟我走!他睡着了——睡得很死。我在他的酒里下了很多药,让他睡过去。走吧,后门没锁,我在那里藏了一把斧头——他的门开着,我带你过去。我准备自己动手。可是我的胳膊没有力气。走吧!”
“这可千万做不得,小姐!”汤姆坚决地说。她急匆匆往前走,汤姆站下来,一把拽住她。
“替这些可怜人想一想吧,”凯茜说。“今天把他们都放了,带着他们沼泽里找个孤岛住下来;听说过去就有人这样干过。那日子虽然艰苦,总比现在这样子强得多。”
“不行!”汤姆坚决地说。“不行!恶行不会有善报。”“好吧,我自己动手。”凯茜说完转过身去。
“噢,凯茜小姐!”汤姆抢前一步拦住她,说道,“上帝不会让我们泄恨。我们一定要耐心等待上帝的安排。”“等待!”凯茜说。“等待多久啊?我不是等待得头昏眼花?这个人害得我吃了多少苦?他让那么多的黑奴受了多大的罪?他不是也在把你的血慢慢榨干吗?现在我受到召唤;他们在召唤我!他的末日到了,我要他报仇雪恨!”
“干不得!干不得!”汤姆抓住她那紧紧握成拳头、不断发抖的小手说道。“千万不能这样做。亲爱的、仁慈的基督从来不会让别人流血,从来都是他自己流血。并且在我们与他为敌的时候,他为我们流血。上帝啊,帮一下我们学他的榜样,爱我们的敌人吧。”
“爱敌人!”凯茜双眼露着凶光,说道,“爱这样的敌人!这是所有有血性的人都不会干的事。”
“是的,凯茜小姐,你说的对,”汤姆抬起头来说道,“但是上帝赐给我们这颗爱心,这就是胜利。假如我们在所有情况下,都爱所有的人,都为所有的人祈祷,就没有战斗,我们就胜利了——荣耀归于上帝!”
汤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仰望苍天。汤姆那热烈的情感,温柔的声音和眼泪,像甘露一样落在这个可怜女人狂野、不安分的灵魂上。她那如火的双眼慢慢变得柔和;她低下头,汤姆感到那紧捏着的拳头的慢慢松开了,只听她说道——“我曾经对你说过我被魔鬼跟上了?噢,汤姆老爹,我不能祈祷!我要是能祈祷该多好啊!自从我的孩子丢掉以后,我就没有祈祷过!你说的话一定是对的——我知道,肯定错不了。可是,我一祈祷,就不能不怨恨,不能不咒骂。我不能祈祷!”
“可怜的人啊!”汤姆满怀深情地说。“撒旦会控制你,他像筛麦子一样选到了你。我替你向上帝祷告。啊,凯茜小姐,重回亲爱的主耶稣身边吧。他到人间就是为了包扎破碎的心,安慰所有悲伤的人。”
凯茜默默地站着,大颗泪珠从低垂的眼睛里滴下来。“凯茜小姐,”汤姆默默地观察她一会,吞吞吐吐地说,“假如你真能逃走——如果这能办到——我倒希望你跟埃米琳一块出逃;我的想法是,如果你们逃得出去,并且不伤害别人——否则不行。”
“除了坟墓,我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凯茜说。“一头野兽,一只飞鸟,都有一个安稳的家,就连蛇和鳄鱼也有属于的地方,但我们却没有立足之地。就是躲进黑暗的沼泽地,他们的猎狗也会把我们赶出来,抓住我们。连狗也不放过我们。我们无路可逃?”
汤姆思考良久,然后说道——“他在狮子洞中拯救过但以理——他在火热的炉膛里拯救过孩童——他行在海上,喝令海风停驻——他仍旧活着;我相信他能拯救你。试一试吧,我会尽力为你祈祷的。”
一个早就被忽视、被当作无用的石头踩到脚下的念头,突然间像新发现的宝石那样发出光彩,这是多么奇怪的思维规律啊!
凯茜连续很长时间反复考虑很多种可能而有效的逃跑计划,又感到希望不大和不切实际而把它们抛弃;但这时,她脑子里想到一个计划,所有的行动过程都简单易行,因而又唤起她新的希望。
“汤姆老爹,我要试一试!”她突然说道。“阿门!”汤姆说。“上帝会帮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