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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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这儿到爱尔兰很远,珍妮特,很抱歉,把我的小朋友送上这么使人厌烦的遥远的旅程。但要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那该怎么办呢?简,你认为你我之间有相似之处吗?”

这时我不敢回答,因为我内心很激动又很矛盾。“因为,”他说,“有时我对你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特别是你像现在这样离我很近的时候,好像我左面的肋骨有一根绳,与你小小的身躯里同一个部位相似的那根绳紧紧地系在一起,无法使它分开。如果咆哮的海峡和200英里左右的陆地,把我们永远地远远分开,恐怕这根感情的弦会绷断,所以我不安地想到,我的内心将会流血不止。至于你——你会很快忘掉我。”

“我永远不会,先生,你知道——”我说不下去了。“简,听见夜莺在林中歌唱吗?——听呀!”我听着听着便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闸门,感情的潮水便倾泻而下了。我痛苦万分不能自已。到了终于开口时,我便只能表达一个冲动的愿望:但愿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从未到过桑菲尔德。

“你是因为要离开这里而难过吗?”悲伤与爱情在我内心所煽起的强烈情绪,正占着上风,并要支配一切,压倒一切,战胜一切,要求生存、扩展和最终驾驭一切,不错——还要求吐露出来。

“离开桑菲尔德使我特别伤心,我爱桑菲尔德——我爱它是因为我在这里过着充实而愉快的安静的生活——至少有一段时间。我没有遭人践踏,也没被弄得古板僵化,没有和志向低下的人随波逐流,也没有被排斥在同光明、健康、高尚的心灵交往的一切机会之外。我已面对面同我所敬重的人,同我所喜欢的人,——同一个独特、活跃、博大的心灵交谈过。我已经非常热爱你熟悉你,罗切斯特先生,是什么硬要让我永远同你分开,使我感到恐惧和痛苦。我看到非分别不可,就像看到非死不可一样。”

“从哪儿看到的呢?”他猛地问道。“哪儿?你,先生,已经把这种必要性摆在我眼前了。”

“什么样的必要性?”“就是英格拉姆小姐的模样,一个高贵而漂亮的女人——你的新娘。”“我的新娘!什么新娘呀?我没有新娘!”

“而你会有的。”“是的,我会!我会!”他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得离开这里——你自己已经说了。”“不,你一定要留下!我发誓——我恪守誓言。”“我告诉你我非走不可!”我反驳着,感情很冲动。

“你难道认为,我会留下来甘心做一个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人吗?你以为我是一架机器吗——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能够容忍别人把面包从我嘴里抢走,把一滴生命之水从我杯子里泼掉?难道就因为我社会地位低下、默默无闻、又不漂亮、个子矮小,就没有灵魂,就没有爱了?——你错了!——我的心灵跟你一样丰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样宽广!要是上帝赐予我美貌与财富,我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如同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不是凭借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躯同你说话,而是我的灵魂同你的灵魂在对话,就好像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罗切斯特先生重复道——“因此,”他补充道,一面用胳膊一把把我抱住,紧紧地搂到怀里,把嘴唇贴到我的嘴唇上。“就这些了,简?”

“是呀,就这些了,先生,”我回答,“可是上帝没有赐予我美貌与财富。你想要结婚——或者说不想,跟贫穷、丑陋的人结婚——跟一个你并不欣赏的人——我才不相信你真的会爱她,因为我看到过,也听到过你讥笑她。对这样的结合我会表示坚决反对,因此我比你强——让我走!”

“上哪儿,简?去爱尔兰?”

“是的——去爱尔兰。我已经向你说完了心里话,现在上哪儿都行了。”

“简,安静下来,别那样挣扎着,像一只发疯的鸟儿,拼命撕掉自己美丽的羽毛。”

“我不是鸟,也没有自投罗网。我是一个具有独立意志的自由人,现在我要运用自己的意志,离开你。”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在他面前昂首而立。“你的意志可以决定你的命运,”他说。“我用我的手把我的心,我的财富我的一切都献给你。”“你在上演一出闹剧丑剧,我对你的表演,我嗤之以鼻。”

“我请求你在我身边度过此生——成为我的一半,世上最好的伴侣。”

“那种命运,你已经作出了最后选择,那就应当坚持到底。”

“简,请你平静一会儿,你太激动了,我也会平静下来的。”

一阵轻风吹过月桂小径,穿过摇曳着的七叶树枝,飘走了——走了——到了天涯海角——消失了。夜莺的歌喉成了这时仅有的声响,听着它我忍不住再次哭了起来。罗切斯特先生面无表情地呆呆地坐着,和蔼而认真地瞧着我。过了好久他才开口。最后他说:

“到我身边来,简,让我们解释一下,相互谅解吧。”“我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我一旦决定走开,就不会回头了。”“不过,简,我唤你过来做我的妻子,我要娶的是你。”我没有说话,心里认定了他在讽刺我。“过来,简——到这边来。”“你的新娘不允许我们这样。”他猛地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我跟前。“我的新娘在这儿,”他说着,再次把我拉到身边,“因为我的心上人在这儿,那就是你,简,你同意做我的妻子,嫁给我吗?”

我仍然没有回答,仍然要挣脱他,因为我不敢相信。“你怀疑我吗,简?”

“非常怀疑。”“你一点不相信我?”“一点也不信。”

“你看我是个会说谎的人吗?”他表情激动地问。“多疑的小东西,我一定要使你相信。我对英格拉姆小姐有什么爱可言?没有,那你是知道的。她会爱我?不会,我已经想尽办法来证实。我故意放出口信,传到她耳朵里,说是我的财产根本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多,然后我亲自去看结果,她和她母亲对我都很冷漠。我不愿意——也不可能——娶英格拉姆小姐。你——你这古怪的——你这精灵似的小东西——我像爱我自己的生命一样爱你。你——虽然毫无钱财,没有地位、个子瘦小、相貌平庸——我仍旧恳求你把我当作你的丈夫。”

“什么,我!”我猛地叫出声来。由于他的认真,特别是粗鲁的言行,我开始有点相信他的真诚了。“我,我这个人除了你,世上没有一个朋友,——如果你是我朋友的话。除了你给我的钱,什么都没有。”

“就是你,简。我要让你属于我——完全属于我。你同意吗?快说‘好’呀。”

“罗切斯特先生,让我瞧瞧你的脸,转到对着月光的一边去。”

“为什么?”“因为我要仔细看你的脸,转过去呀!”“那儿,你能看到的无非是被揉皱了的一页,往下看吧,只不过要快些,因为我很不好受。”他急躁不安,脸涨得通红,五官在激烈抽动,眼睛射出奇异的光芒。“呵,简,你在折磨我!”他大嚷道。“你用那种犀利而慷慨信任的目光瞧着我,你在折磨我!”“我怎么会呢?如果你是真心的,你的建议也是真心的,那么我对你的感情只会是感激和忠心——而不可能是折磨。”“感激!”他脱口叫道,并且狂乱地补充道——“简,快接受我吧。说,爱德华——叫我的名字——说爱德华,我愿意嫁给你。”

“你是真的?——你真的爱我?——你真心希望我成为你的妻子?”

“我当然是说真的。如果一定要发誓才能使你满意,那我现在就发誓。”

“那么,先生,我愿意嫁给你。”“叫我爱德华——我的小夫人。”“亲爱的爱德华!”“到我身边来——快些过来。”他说,把他的脸颊紧贴着我的脸颊,用深沉的语调对着我耳朵补充说,“使我幸福吧——我也会使你幸福。”

“上帝呀,宽恕我吧!”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要让任何事情来打扰我们,我得到了她,我要紧紧抓住她不能让她跑掉。”

“没有人会干涉,先生。我没有亲人来干预我们的事。”

“不——那最好了。”他说。要是我不是那么爱他,我会觉得他的腔调,他狂喜的表情有些粗野。但是我刚从要离别之中的噩梦中醒来,便获知一个天大的喜讯,紧紧坐在他身旁,光想着啜饮源源而来的幸福的清泉。

他一再问,“你感到幸福吗,简?”而我一再回答“是的”。随后他低志说着,“我会赎罪的,——会赎罪的。我不是发现她没有朋友,得不到安慰,受到冷落吗?我不是会保护她,珍爱她,安慰她吗?我心里不是有爱,我的决心不是一直没变吗?那一切会在上帝的法庭上得到赎罪。我以为造物主会原谅我的所作所为。至于其他人的评判——我不管,别人的意见——见鬼去吧。”

可是,夜晚发生什么变化了?月亮还没有西沉,我们已全被阴影笼罩住了。虽然主人离我很近,但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七叶树受了什么病痛的折磨?它扭动着,呻吟着,狂风在月桂树小径咆哮,向我们直扑过来。

“我们得进去了,”罗切斯特先生说。“夜晚天凉了,要不然我可以同你坐到天明,简。”

“我也是,”我以为。也许我应该这么说出来,可是从我正仰望着的云层里,窜出了一道耀眼的闪电,随后是震耳欲聋的一声霹雳和近处的一阵隆隆声。我只想把自己发花的眼睛贴在罗切斯特先生的肩膀上。瓢泼大雨就下了起来,他拉着我踏上小径,穿过庭园,进屋子去。但是我们还没跨进门槛就已经全身淋湿了。在厅里他帮我拿下了披肩,把水滴从我散落的头发中摇下来,正在这时,费尔法克斯太太从她房间里悄悄地出来了,起初我没有觉察,罗切斯特先生也没有。灯亮着,时钟正敲12点。

“快把湿衣服脱掉,”他说,“走以前,说一声晚安——晚安,我的宝贝!”

他吻了我,吻了又吻。我离开他怀抱抬起头时看到,那位寡妇站在那儿,脸色苍白,表情严肃而又吃惊。我只朝她微微一笑,便快步跑上楼去了。“下次再与她解释也成。”我以为。但是回到了房间里,想起她一时会对看到的事感到不解,心里便感到一阵痛楚。然而喜悦冲淡了一切。尽管在两小时的暴风雨中,狂风暴雨,雷声隆隆,电光闪闪,暴雨如注,但我并不害怕,并不畏惧。这期间罗切斯特先生三次上楼,问我是否平安无事,这无论如何给了我安慰和力量。

早晨我还没起床,小阿黛勒就跑来告诉我,果园尽头的大七叶树夜里遭了雷击,被劈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