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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在桑菲尔德府!”牧师突然失声叫道。“不可能!我是这一带的老住客,先生,从来没有听说桑菲尔德府有一个叫罗切斯特太太的人。”

我看见一阵狞笑扭曲了罗切斯特先生的愤怒的嘴唇,他咕哝道:

“不——天哪!我那么谨慎,不让人知道有这么回事,或者知道她叫那个名字。”他沉思起来,沉思了十来分钟,所以拿定了主意宣布道:

“行啦——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就像子弹出了枪膛,——沃德,快些合上你的书本,脱下你的法衣吧,约翰·格林(面向执事)马上离开教堂吧。今天不举行婚礼了。”这人照办了。

罗切斯特先生涎着脸很不在意地说下去。“重婚是一个丑陋可耻的字眼!——然而我故意重婚,但命运却使我挫败,或者说上天制止了我——也许是后者。此刻我并不比魔鬼好多少,就像我那位牧师会告诉我的那样,必定会受到上帝最严厉的审判——甚至受不灭的火和不死的虫的折磨。先生们,我的计划被打乱了!这位律师和他的顾客说的都是真的。我结过婚,同我结婚的女人还活着!你说你在菲尔德府的附近,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位叫罗切斯特太太的人,沃德。不过我猜想有很多次你想打听,想听听关于一个神秘的疯子被看管着的流言,有人已经向你告密过了,说她是我同父异母的私生姐姐,还有人说她是被我抛弃的情妇,现在我明白地告诉你们,她是我妻子——15年前我同她结的婚…一名字叫伯莎·梅森,就是这位狠毒的人的姐姐。此刻他浑身乱颤,面无血色,向你们表示男子汉们的心能刚强到什么地步。站起来,理查德。——别怕我!——我几乎宁愿揍一条狗也不愿揍你。伯莎·梅森是疯子,而且出身于一个疯子世家——祖辈三代都是白痴和疯子!她的母亲,那个克里奥人既是个疯女人,又是个酒鬼!——我是同她的女儿结婚以后才知道的,因为以前他们对家庭的秘密只字不提。伯莎像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在这两方面极像她母亲。我曾有过一位迷人的伴侣——纯洁、聪明、谦逊。你可能想象我是一个幸福的男人——我经历了多么复杂丰富的场面。呵!我的阅历很有趣,要是你们知道就好了!不过我不作进一步的解释,布里格斯、沃德、梅森——我邀请你们都上我家去,拜访一下普尔太太的病人,我的妻子!——你们一定会看到我上当被骗所娶的是怎样一个女人,评判一下我是不是有权撕毁协议,寻求至少是符合人性的同情。而这位姑娘,”他瞧着我往下说,“沃德,对那可憎的秘密,并不比你们知道得更多。她认为一切既公正又合法,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入骗婚的圈套,同一个也同样曾受过骗的可怜虫结婚,这个可怜虫早已跟一个恶劣、疯狂、丧失人性的伴侣结合!来吧,你们都跟我来!”他仍旧紧握着我的手,离开了教堂,三位先生跟在后面。我们看见马车停在大厅的前门口。“把它送回马车房去,约翰,”罗切斯特先生冷冷地说,“今天用不着它了。”我们走进门时,费尔法克斯太太、阿黛勒、索菲娅、莉娅都走上前来迎接我们。“全都向后转。”主人发疯一样喊道,“收起你们的祝贺吧!谁需要它呢?——我宁可不要!——它晚了15年!”

他继续往前走,登上楼梯,一面紧握着我的手,一面招呼先生们跟着他,他们照做了。我们走上第一道楼梯,经过门廊,走上了三楼。罗切斯特先生的万能钥匙打开了这扇又矮又黑的门,让我走进了铺有花地毯的房间,房内有一张大床和一个饰有图案的柜子。

“你知道这个地方,梅森,”我们的向导说,“在这里她差点把你咬死,还刺伤了你。”

他掀起墙上的帷幔,露出了第二扇门,又把它打开。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一堆火正噼噼啪啪地燃着,外面围着一个又高又坚固的火炉围栏,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铁链子上悬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灯。格雷斯·普尔俯身向着火,似乎在平底锅里翻炒着什么东西。在房间另一头的暗影里,一个人影在前后跑动,那究竟是什么,是动物还是人,不仔细看就难以辨认的。它好像四肢着地趴着,又是抓又是叫,活像某种奇异的野生动物,只是穿着衣服而已。一团黑白相间、乱如鬃毛的头发遮去了她的头和脸。

“早上好,普尔太太?”罗切斯特先生说,“你好吗?你照管的人今天如何?”

“很一般,先生,谢谢你,”格雷斯一面轻声回答,一面轻轻地把烧滚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炉旁的架子上。“有些急躁,不过没有太胡闹。”

一阵狂躁的叫声似乎揭穿了她的不诚实了汇报,这条穿了衣服的野狗直起身来,凭着两条后腿高高地站立起来。

“哎呀,先生,她看见了你。”格雷斯嚷道,“你快躲到一边去吧。”

“只呆一会儿,格雷斯。你得让我呆一会儿。”“那么千万小心,先生!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千万当心!”

这疯子咆哮着,把她乱蓬蓬的头发从脸上撩开,凶狠木然地盯着来访者。我还记得那发紫的丑陋的脸,挪了位的五官。普尔太太走上前来。

“走开!”罗切斯特先生说着把她推到了一边。“我以为她手里现在没有刀吧?而且我一直在戒备着呢。”

“谁知道她手里有什么,先生,她那么狡猾,人怎么小心也斗不过她的诡计。”“我们还是离开她吧。”梅森悄声嘀咕。“见你的鬼吧!”这就是他姐夫的提议。“小心!”格雷斯大喝一声。三位先生不约而同地向后退,罗切斯特先生把我推到他背后。疯子猛扑过来,凶恶地卡住他的喉咙,朝他脸上咬去。他们撕扯着,搏斗着。她是个子很高的女人,膀大腰圆,身材魁梧几乎与她丈夫不相上下。厮打时显露出男性的力量,尽管罗切斯特先生有着运动员一样的体质,但不止一次险些儿被她打倒在地。他几乎可以狠狠一拳把她制服,但他不愿出手,宁愿扭斗。最后他终于按住了她的一双胳膊。格雷斯递给他一根绳子,他将她的手反绑起来,又用身边的一根绳子将她紧紧地绑在一把椅子上。这一连串动作是在歇斯底里地叫喊和猛烈的反抗中做完的。随后罗切斯特先生转向旁观者,带着怨愤而凄惨的笑看着他们。

“这就是我的妻子,”他说,“这就是我生平唯一一次尝到的夫妇间拥抱的滋味——这就是我闲暇时所能得到的爱抚与慰藉,而这是我希望拥有的(他把他的手放在我肩上)。这位年轻姑娘,那么严肃,那么平静地站在地狱门口,坦然自若地观看着一个魔鬼表演游戏。我和她结婚,是希望在那道乏味和呛人的菜之后换换口味。沃德和布里格斯,你们看看两者是多么不同!把这双明净如清水的眼睛同那边红红的眼珠比较一下吧。把这张脸跟那副鬼相,这副身材与那个庞然大物对比一下,然后再请你们来审判我吧。布道的牧师和维护法律的律师,请都记住,你们现在怎么来审判我,将来也会受到怎么样的审判。现在你们走吧,我得把我的宝贝藏起来了。”

我们都走了出来。罗切斯特先生迟留一步,对格雷斯·普尔再作了交代。我们下楼时律师对我说:

“简,小姐,”他说,“证明完全是无辜的,等梅森先生返回马德拉后,你的叔叔听说是这么一回事一定很高兴——真的,要是他还能活着。”

我惊喜的说:“我的叔叔!他怎么样?你认识他吗?”

“梅森先生认识他,几年来爱先生一直与他在丰沙尔的家有着联系。你的叔叔接到你的信,知道你同罗切斯特先生的姻缘时,梅森先生偏巧赶上,他是在回牙买加的路上,特意逗留在马德拉群岛疗养的。爱先生说了这个消息,因为他知道我的顾客同一位名叫罗切斯特先生很熟。你可以想象,梅森先生既惊讶又难受,便说了事情的原因。很遗憾,你的叔叔现在卧病在床,考虑到疾病的性质——肺病——以及疾病的程度,他很可能会卧床不起。他不可能亲自赶到英国,把你从正在陷落的泥淖中解救出来,但他恳求梅森先生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这桩诈骗婚姻。他让我帮他的忙。我使用了一切公文快信,谢天谢地,总算并不太晚,想来你也有同感。要不是我确信还没等你赶到马德拉群岛,你的叔叔就会去世的话,我会建议你同梅森先生结伴而行。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是留在英国,等你接到他的信或者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后再说。我们还有什么别的事需要留下吗?”他问梅森先生。

“不,没有了,——我们走吧!”后者急切地回答。他们没有来得及向罗切斯特先生告别,便从大厅门匆匆地出去了。牧师一直等着同他教区居民交换了几句劝导或是责备的话后,尽了职责,才最后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