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呼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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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更接近了健康和春天!我现在已经听完了我的邻人的全部历史,由于这位管家可以从比较重要的工作中抽出空闲常来坐坐。我要用她的话把故事继续下去,只是压缩一点。总的说,她是一个讲故事的能手,我觉得我无法把她的叙事风格表现得更好。

晚上,(她说)就是我去山庄的那天晚上,我感到希刺克厉夫先生又在附近,就像是我看到了他。我不出去,由于我还把他的信放在口袋里,我不想因此而被吓唬或被揶揄了。我决定现在不交这信,一直等到我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再说,由于我猜不出凯瑟琳收到这信后会怎么样。结果是,这信过了三天才到她的手里。那天是星期日,等到全家都去教堂后,我就把信带到她屋里。还有一个男仆留下来同我看家。我们经常在做礼拜时把门锁住,可是那天天气是这么温暖舒适,我就把门都大开。我知道谁会来,为了实现我的诺言,我就告诉我的男仆说女主人特别想吃桔子,让他跑到村里去买几个,明天再付钱。他走了,我就上了楼。

林悖夫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衣服,和往常一样,坐在一个敞开着窗子的凹处,肩上披着一条薄薄的披肩。她那厚厚的长发在她初病时曾剪去一点,现在她简单地梳梳,顺其自然地披在她的鬓角和颈子上。就像我告诉过希刺克厉夫的一样,她的外表是改变了,但当她是安静的时候,在这种变化中倒是具有非凡的美。她眼里的亮光已经变成一种梦幻的、忧郁的温柔,她的眼睛给人这种印象——她不是在望着她四周的东西,而总是在凝视着远方,遥远的地方——你可以说是望着世外。还有她脸上的苍白——她恢复之后,那种憔悴的面貌消失了,还有从她心境中所产生的特别表情,由于很凄惨,却使她格外惹人怜爱。这些表明她健康起来的迹象,也许是我的一种希望或是错觉吧,看见她的人都一定认为——所有说明她正在康复的证据,却反过来说明她是注定要凋谢了。

一本书摆在她面前的窗台上,打开着,简直令人感觉不到的风掀动着书页。我相信是林悖放在那儿的,由于她从来不想读书,或干任何事,他得花上许多时间来引她注意那些以前曾让她高兴的事物。她明白他的用意,在她心情较好时,就温和地听他摆布,只是有时压下一声疲倦的叹息,表示这些是没有用的,到最后就用最悲惨的微笑和亲吻来制止他。在其他时候,她就突然转身,用手捂住脸,甚至愤怒地把他推开。于是他就小心翼翼地让她自己待着,由于他确信自己是无能为力了。

吉默吞的钟还在响着。山谷里那涨满了的水溪传来的潺潺流水声非常悦耳。这美妙的声音代替了现在还没有到来的夏日树叶飒飒声,等到树上生了果子,这声音就淹没了山庄周围的那种音乐。在呼啸山庄附近,在风雪或雨季之后的平静日子里,这小溪总是这样响着的。在凯瑟琳倾听时,如果她是在想着或倾听着的话,她所想的就是呼啸山庄!但是她有着我以前提到过的那种茫然的、捉摸不到的、专注的神气,这表明她的耳朵或眼睛简直不能识别任何她内心世界之外的东西。

有你一封信,林悖夫人,我说,轻轻地把信塞进她放在膝上的一只手里。你得马上看它,由于等着回信呢。我把封漆打开好吗?好吧,她回答,没改变她的目光的方向。我打开它——信很短。现在,我接着说,看吧。她缩回她的手,任这信掉到地上。我又把它放在她的怀里,站着等她目光往下面看的时候,可是她总是不动。终于我说:

要我念吗,太太?是从希刺克厉夫先生那儿来的。她一惊,露出一种因回忆而苦恼的神色,尽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拿起信,似乎是在阅读。当她看到签名的地方,她叹息着。但我还是发现她并没有领会到里面的意思,由于我急着要听她的回答,她却只指着署名,带着悲哀的、疑问的热切神情盯着我。

唉,他想见见你,我说,心想她需要一个人给她解释,这时候他在花园里,急想知道我将给他带去什么样的回信呢。在我说话的时候,我看见躺在下面向阳的草地上的一只大狗竖起了耳朵,好像正要吠叫,然后耳朵又向后平下去。它摇摇尾巴算是宣布有人来了,而且它不把这个人当作陌生人看待。林悖夫人向前探身,上气不接下气地倾听着。过了一分钟,有脚步声穿过大厅——这敞开的房子对于希刺克厉夫是太有诱惑力了,他无法不进来。也可能他以为我故意不履行诺言,就决定随心所欲地大胆行事了。凯瑟琳带着紧张的热切神情,盯着她卧房的门口。他并没有马上发现应该走进哪间屋子。她示意要我接他进来,可是我还没走到门口,他已经找到了,而且大步走到她身边,把她搂在自己怀里了。

有5分钟左右,他没说话,也没放松他的拥抱,在这段时间我敢说他给予的吻比林悖这辈子给的还多。不过先吻他的是我的女主人,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由于真正的悲痛,简直不能直瞅她的脸!他一看见她,就跟我一样地确信,她是没有完全复原的希望了——她命中注定,一定要死了。

啊,凯蒂!啊,我的生命!我怎么受得了啊?这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那声调并不想掩饰他的绝望。现在他这么热切地盯着她,他的凝视是这么热烈,我想他会流泪的。但是那对眼睛却燃烧着极度的痛苦,并没有化作泪水。

现在还要怎么样呢?凯瑟琳说,向后仰着,以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回答他的凝视——她的脾气不过是她那时常变动的精神状态的风信标而已。你和埃德加把我的心都弄碎了,希刺克厉夫!你们都为那件事来向我哀告,好像你们才是该被可怜的人!我不会可怜你的,我才不。你已经害了我——而且,我想,还因此心满意足吧。你多强壮呀!我死后你还打算活多少年啊?

希刺克厉夫本来是用一条腿跪下来搂着她的。他想站起来,可是她抓着他的头发,又把他按下去。

希望我能抓住你不放,她心酸地接着说,一直到我们两个都死掉!我不应该管你受什么苦。我才不管你的痛苦哩。你为什么不该受苦呢?我可在受呀!你会忘掉我吗?等我埋在地里的时候,你会快乐吗?20年后你会不会说,“那是凯瑟琳·恩萧的坟。很久以前我爱过她,而且为了失去她而难过。可是这都过去了。那以后我又爱过好多人,我的孩子对于我可比她要重要多了。而且,到了死的时候,我不会由于我要去她那儿而高兴。我会很难过,由于我得离开我的孩子们了!”你会不会这么说呢,希刺克厉夫?

不要把我折磨得跟你自己一样地发疯吧,他叫,扭开他的头,咬着牙。

在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来,这两个人形成了一幅奇特而可怕的图域。凯瑟琳认定天堂对于她就是流放之地,也是她的胜利之地,在她现在的面容上,那白白的双颊,没有血色的唇,以及闪烁的眼睛都显出一种狂野的要复仇的神情,在她的握紧的手指中间还留着她刚才抓住的一把头发。

至于她的同伴,他一只手撑住自己,一只手握着她的胳膊,他对她的那种温存,对于她当时的健康状况是很不适合的。当他松手时,我看见在那没有血色的皮肤上留下了四条清清楚楚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