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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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爱潘妮(2)

这纸条便是普吕戎那天晚上写的那个纸条。尽管有男搜查人员和女搜查人员层层把守,巴伯还是想到了办法,把那纸条从拉弗尔斯监狱送到了关在妇女救济院他的一个“相好”的手中。这姑娘收到纸条后,又把它转到了一个她认识的名叫马侬的女人手里。警察早已注意到了马侬的行踪,但尚未“动”她。这马侬,通过爱潘妮,在妇女接济院和玛德栾内特监狱之间建起了一座桥梁。

这时,经对唐纳德案子的审理,由于有关唐纳德的两个女儿的部分缺乏证据,爱潘妮和阿兹玛双双获释。爱潘妮出狱时,马侬正躲在玛德栾内特的大门外等着她。马侬把普吕戎写给巴伯的那张纸条给她之后,吩咐她去把这事“查个究竟”。

爱潘妮去了卜吕梅街。她找到了面对花园的那铁栏门,并在那栋房子周围窥视了好几天。然后,她来到位于钟锥街的马侬家,交给她一块饼干。这饼干是监狱中带有象征主义色彩的一种暗号,意思是“没有油水”。很快,马侬便把这块饼干交到了妇女救济院巴伯的情妇手中。

这样,一个星期不到,巴伯和普吕戎,一个正去“受教导”的路上,一个“受了教导”正回来,两个人一碰,普吕戎便问:“卜街的情况如何?”巴伯答道:“饼干。”

三、马白夫的奇遇

马吕斯已不再和旧友交往,只不过有时他会遇上马白夫公公。

在我们说话的工夫,马吕斯正从一处阴暗凄凉的梯级上慢慢往下走。就在这时,在马吕斯的另一面,马白夫也在向下走。

书店老板鲁瓦约尔已经去世。现在,马白夫先生认识的,只剩下他的书籍、园子和靛青了。这三样东西,成了他的全部幸福、兴趣和希望之所在。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这时马白夫先生已年近80岁了。

一天的傍晚,发现了一件奇事。那天,天还大亮他便回了家。坐在横倒着的一块界石上。马白夫先生借助眼镜,在翻阅手头的两本书。正在这时,他听见有人说道:

“马白夫公公,我来替您浇园子好吗?”与此同时,篱笆中发出了一阵声响,像是什么野兽穿过的那种声响。定睛望去,他看到杂草丛中走出一个瘦长的姑娘。那姑娘站在他的面前,大胆地看着他。这,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暮色中显现出的一种什么形象。

马白夫公公原本就胆小,他自然已魂不附体。就在他被惊呆了的那一刻,那生灵摸着黑取下铁链,把吊桶放下又提起,灌满了浇水壶。这时老人才看清楚,那幻象赤着脚,有一条破裙子。她在花畦中奔跑,正把生命洒向花间。水从莲蓬头里喷出来,洒在叶子上。这使马白夫心中充满了快乐,他仿佛觉得,他那杜鹃也感到幸福了。

第一桶水洒完了,那姑娘又打了第二桶。第二桶用完了,那姑娘又打了第三桶。就这样,一直把园子浇了个透。

她浑身全黑。那全黑的形象在花垄上去去来来,两条长胳臂赤着,骨瘦如柴,肩上飘着一块丝丝缕缕的破布,望过去,就像一只夜行的蝙蝠。

马白夫公公的眼里已含满泪水,等她浇完,他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说:

“天主保佑您!能如此爱惜花木,您是一个天使。”“不,”她回答说,“我是一个魔鬼。这我并不在乎。”老人原就不想让她答话,也没有听清她的回答,便又大声道:“可惜的是我太不中用了,太穷了,一点也不能帮助您!”

“您能!”她说。“怎样说?”

“您可以把马吕斯先生的住址告诉我!”老人不明白。

“马吕斯先生?什么人?”他翻转着自己那双白蒙蒙的眼睛,似乎脑海中正在搜索什么消失了的往事。“年轻的,过去常到您这儿来……”她提醒他。马白夫先生想起来了。“啊!不错……”他大声说,“请等等!马吕斯先生……糟糕,我不知道现在他住在哪里!”他说着,弯下腰去整理杜鹃的枝子,接着又说:“有了,我想起来了。落须街,百灵场。他常去那里,您到那里去,肯定能够找到他。”马白夫先生直起身子的时候,什么人也不见了。那姑娘消失了。

四、马吕斯的奇遇

马白夫接待“鬼”的造访事件发生之后的几天早晨,马吕斯把那五个法郎放入衣袋,准备把它交给管理处之前,决定先去转转。他去了百灵场。

那天早晨,他离开了第七棵树,走到哥白兰河边,坐在了石栏上。太阳穿过新发出的通明透亮的树叶射下欢快的光。

正当他恍惚出神之际,突然,听到一个人在说:“嘿!他在这儿!”他抬起头来,认出喊叫的人是一天早晨跑到他房里去的那个穷丫头,唐纳德的大姑娘,爱潘妮。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他记住了她的名字。说起来有点怪,现在,她虽显得更穷,但却显得漂亮了些。

她头发上挂着一些麦秆皮和草屑。尽管如此,她仍然是美丽的。啊!这是青春的魅力!

青春啊青春,你真是一颗灿烂的星。这时,她停到了马吕斯跟前,一丝喜悦出现在她那橘黄色的脸上。她说不出话来,这样呆了好一阵子。

“我到底把您找到了!”她终于开了口,“马白夫公公说得不错,是在这条大路上!您让我好找哇!要是您晓得就好了!您晓得吗?我在黑屋子里被关了15天。他们见我没什么油水,就放了我,况且我还不到受管制的年龄——还差两个月。”

“不住那里了。”马吕斯说。“哎呀!您怎么戴顶这样的破帽子?像您这样,年轻轻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是。您晓得吗,马吕斯先生?马白夫公公管您叫什么男爵。您是男爵吗?您现在住在哪里?”

马吕斯没有回答。“啊!”她又说,“您衬衣上有个洞。我给您补上好了。”

随后,她的神情渐渐沉郁下来。她说:“您好像不大喜欢见我。”马吕斯仍然没有做声。她也静了一会儿,随后,又大声喊道:“不过,只要我愿意,我就一定能让您高高兴兴!”

“说什么?”马吕斯问,“为什么您这样说?”

“啊!变成‘您’了——您对我一向是说‘你’的!”

她说。

“好吧,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直起眼睛,望着马吕斯,说:“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住址。”马吕斯全身的血液都收到了心脏,脸刷的一下白了。“住址?”

“您要我找的那个住址!”

“那个小姐的住址!”吐完这几个字,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马吕斯听罢,从石栏上跳下来,吃劲儿地捏住她的手,说:

“啊,好极了,快带我去!我答应你的全部要求,要什么都成!”

“那您跟我来,”她回答,“什么街,多少号,我都说不清楚,但是,我认得那栋房子。我领您去。”

一个阴影在马吕斯眼前掠过。他抓住爱潘妮的手,说:

“你得在我面前起个誓!”

“你得起誓,爱潘妮,不把这地址告诉你的父亲。”爱潘妮惊讶起来:“您是怎么知道我叫爱潘妮的?”

“这不重要,你一定要起誓!”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多有意思!您喊了我一声爱潘妮!”马吕斯两只手分别抓住她的两条胳膊:“你答话呀,看在老天的面上!请注意听着:你发誓不把你知道的那个住址告诉你的父亲!”

“不要这样抓着!”她一边狂笑着一边说,“推推搡搡地干什么!好吧!好吧!我答应!我发誓!这有什么!我起誓不把那住址告诉我父亲。这可以了吧?”

“现在你领我去。”马吕斯说。“现在?”

“对。”“好。哼,瞧你这高兴劲儿!”她说。没走几步,她又停下来:

“您离我太近了,马吕斯先生。我在前,您跟在后面,不要让别人发现您如此一个体面的人跟我这样的一个女人在一起。”

她走出十来步,又停了下来。马吕斯跟上去。她偏转过头,脸并不转向他,问:

“我问一声,您还记得您从前曾对我许诺过什么吗?”

马吕斯在掏自己身上的口袋。在这世界上,他仅有的财富便是准备送给唐纳德的那五个法郎。他把它掏了出来,放在爱潘妮的手里。

她伸着巴掌,手指张开,让钱落在了地上,愁苦地望着他,说:

“我要的不是您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