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机
1832年春,巴黎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霍乱肆虐之苦,人们的精力已经耗尽。整个巴黎蒙上了一层死沉沉的阴影,而政治方面,巴黎又处于一触即发之势。我们先前已经交代过,这个城市到处积起了干柴,一旦有一颗火星落下,巴黎便会变成一片火海。拉马克将军之死,正是这样的一颗火星。
拉马克将军有声望,也有作为。在帝国时期和王朝复辟时期,他都表现了大无畏的气概。战场上,他极为勇敢,讲坛上,他也豪气十足,雄辩口才不亚于疆场的骁勇。
他的死,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是,各方面都怕他死。人民怕他死,认为那是一种损失;政府怕他死,认为将是一次危机。他的死,成为一种哀伤。而任何哀伤都可以转化为反抗。当日发生的情形正是如此。
拉马克将军的葬礼定于6月5日举行。在葬礼的前夕和当日早晨,殡仪行列经过的圣安东尼郊区沸腾起来了。在这个街道纵横错乱的地区,处处喊声震天,杀气腾腾。民众把自己武装了起来。他们东奔西跑,组织队伍。在罗兰作坊前面的横街,在贝尼埃车间前“燃烧楼”的大院,一堆堆的人正在低声谈论。有些工人聚集在贝尔西街的一个角落里,在等候一个叫勒马兰的人。他是圣马尔索郊区的革命工作人员。口令是公开的。
6月5日那天,在拉马克将军送葬的行列中,有正式的陆军仪仗队。足有两个营。仪仗队的鼓上蒙着黑纱,队员们的枪倒背着。另外,还有10000名国民自卫军。他们腰上挂着刀。国民自卫军的炮队围绕着灵柩。柩车由一队青年牵引着。残废军人院的军官们紧跟在柩车之后,手里握着桂树枝。他们的后面便是神情焦躁、奇形怪状的人群。人民之友社的社员、法学院的学生、医学院的学生,在巴黎的外国流亡者,都聚集到了这里。西班牙国旗、意大利国旗、德国国旗、波兰国旗、横条三色旗,各色各样,应有尽有。
从布尔东林阴大路一直到奥斯特里茨桥,人群激动起来了。“拉马克去先贤祠!拉斐德去市政府!”一群青年,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将灵车推向奥斯特里茨桥。与此同时,人们挽着拉斐德的马车,顺着莫尔朗河沿向市政厅走去。
这时,河的左岸,市政府的骑兵占领了桥头,挡住了去路。在右岸,龙骑兵则从肋斯定开来,与群众对峙着。妇女们惊慌得四方逃散了。
有人说,听到兵工厂那边吹响了冲锋号,也有人说,是一个孩子捅了龙骑兵一刀。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这时连续响了三枪,有个妇人喊道:“动手太早了!”人们忽然发现,一中队龙骑兵从莫尔朗河沿对面的兵营里冲了出来。他们举着马刀,在横冲直撞,扫荡一切。
看来,风暴是不可避免了。许多人向河边冲出,绕过塞纳河湾(现已被填塞)涌向卢维耶岛。顿时,上面聚满了起义的战士,有的拔木桩,有的掏手枪,一个街垒很快便筑成了。这时,卡宾枪连冲了过来。龙骑兵逢人就砍。霎时间,人群大乱,各个角落响起了“拿起武器”的呼喊声,人们跑着,冲着,逃着。怒火煽动着骚乱,正如狂风煽动着烈火。
二、沸腾
在圣十字架街,从咖啡馆里走出20多个留着长发和大胡子的青年。他们举着结有黑纱的横条三色旗。
诺南第耶尔街,有个服装相当整洁的大肚子资产阶级男子,公开地向过路人分发武器和弹药。
圣彼得蒙马特尔街,有些人赤着臂,举着一面黑旗,在大街上走着。那黑旗上写着几个白字:“不共和,毋宁死!”
绝食人街、钟面街、骄山街、曼达街,都有人挥动着旗帜。旗子上面写有金字:“区分部”。上面还有编号。
在圣马尔丹林荫大道,一个武器工厂被抢;在波布尔街、米歇尔伯爵街和大庙街,多家武器商店被抢,200多支两响步枪,60多把指挥刀,80多支步枪,几分钟之内被哄抢一空。为了武装较多的人,一个人不拿两件武器,一个人拿步枪,另一个人则拿刺刀。
在塞纳河右岸、左岸,在河沿,在林阴大道,在拉丁区,在菜市场区,不计其数的人,工人、大学生、全区的居民气喘吁吁读着各式各样的告示,齐声高呼:“拿起武装!”他们寻马匹、砸路灯、挖路石、卸门板、锯树枝、搜地窖、滚酒桶,把它们连同家具、木板,堆起街垒。
人们迫使资产阶级与他们一齐动起手来。人们走进房子,要妇女们交出男人留在家里的武器,得到之后便在门上用白粉写上“武器已交”的字样。街上,单独值勤的哨兵和返回区分所的国民自卫军军人被人缴了械。在这些地方,青年们立在大门前的石头上,向人们分发武器。人们把特兰斯诺南街上的建筑工场洗劫一空,用抢来的材料筑成了街垒。
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仅仅在那菜市场区一地,便平地造起了27座街垒。这些街垒的中心是那座著名的第50号房子,也就是昔日让娜和她106位战友修建堡垒的地段。在它的两翼,一面是圣美里教堂的街垒,一面是莫布埃街的街垒,这三座街垒控制着阿尔西街、圣马尔丹街和奥白利屠夫街三条大街。还有两座曲尺形的街垒,一座由骄山街折向大花子窝,一座由热奥弗瓦一朗之万街折向圣阿瓦街。位于巴黎沼泽区、圣热纳维埃夫山等20个区也同时建起了无计其数的街垒。
实际上,急躁不安的情绪才是这次骚乱的真正指挥者。反抗一开始便抓住了驻军的弱点。手段是筑造街垒。这样,像火药在燃烧,不到三个小时,起义者便占领了右岸的兵工厂、王宫广场、整个沼泽区、波邦古武器制造厂、加利奥特、水塔、菜市场附近的每一条街道,左岸的老军营、圣佩拉吉、莫贝尔广场、双磨火药库和所有的便门。到傍晚5点时,又占领了巴士底、内衣商店、白大衣商店。起义队伍的侦察兵已经接近胜利广场,威胁着银行、小神父兵营、邮车旅馆。巴黎的1/3,已在起义者的掌握之中。
傍晚6时左右,战斗在鲑鱼通道打响。暴动者在一头,军队在另一头。双方各自占据着一道铁栏门。这种危险的处境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在巴塔夫院子前,国民自卫军的一个支队看到了一面红旗,上面写有“共和革命,第一二七号”的大字。难道真的是一场革命来临了?
起义使巴黎的中心地带变成了一个错综复杂、让人摸不清道路的山寨。
三、特色
两年以来,巴黎经历了不止一次的起义。巴黎对一切都适应得很快。不就是一场骚乱吗?巴黎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得为此大惊小怪。每当起义开始,响起集合鼓声或报警鼓声时,店铺的老板照例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圣马尔丹街又闹起来了。”在十字路口,在通道上,在死胡同内,人们相互射击。街垒被夺走,再夺回,再被夺走,再被夺回。血流遍地,尸体布满街心,房屋的门窗、墙壁弹痕累累,睡在床上的人被流弹打死。可不远处,在相隔不几条街的地方,人们却能听到咖啡馆里传出的象牙球在球台上的撞击声。
在1839年5月12日的那次起义中,在圣马尔丹街,有个残废的小老头,拉着一辆手推车,车上推着一些盛满椰汁的瓶子,一块三色破布搭在车上。这老头拉着车从街垒走向军队,又从军队走向街垒,一杯又一杯把饮料供应给敌对双方,一视同仁,回来供政府,回去供无政府。
还有什么比这更奇特呢?而这正是巴黎骚动所独有的特征,是任何其他都城所不具备的。做到这一点,有两个必要的条件:伟大和高兴。也就是说,它必须是伏尔泰和拿破仑的城市。
可是,这一次,在1832年6月5日的这一次武装反抗中,这个大城市感到了一种兴许比它自己更为强大的东西。它怕了起来。人们观察到,即使那些离战场最远的地区,那些往日最“无动于衷”的区里,门、窗以及板窗,在大白天也都关上了。勇敢的拿起了武器,胆小的躲了起来。大街上,再也看不到那种不闻不问、为自己的私事奔忙的行人。天又黑下来。戏院都关上了大门。巡逻队神情郁怒,在街上窜来窜去,遇到形迹可疑者立刻逮捕。到9点时已经逮捕了800人。警署监狱告满,刑部监狱告满,拉弗尔斯监狱告满。人心浮动,空气紧张,这是巴黎从未有过的。
夜色在加深,巴黎骚乱的火势也在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