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冉阿让
就在同一天,下午快4点的时候,冉阿让独自一人在马尔斯广场的一条斜坡上坐了下来。这里很僻静。现在,冉阿让很少和珂赛特一起到街上来了。他现在不怎么由于珂赛特的事而揪心了,过去使他提心吊胆的事已经消失。他的担心在别的方面。有一天,他在散步时看见了唐纳德。幸好他改变了装束,唐纳德没有认出他来。但那之后,他不止一次地遇见他,说明唐纳德一直在这一带活动。他正为此而忧虑。因为唐纳德的出现,意味着无法预测的后患。
这使冉阿让终日处于不得安宁的状态之下。最近,又发生了一件不可解的事,使惊魂未定的冉阿让受到了一次新的冲击。
那天早上,他发现墙上有一行用钉子刻出的字:玻璃厂街16号。
显然,这字是昨天晚上才刻上去的。它表达了什么?是一个通信地址,还是什么留人下的一个暗号?抑或是有人借此对自己提出了警告?无论如何,说明这园子有人偷偷摸摸地进来过。
经过思考,对这一切进行分析之后,冉阿让决计离开巴黎,甚至离开法国,要到英国去暂避一时。他告诉珂赛特,要在一周之内起程。
此时此刻,他坐在马尔斯广场的那斜坡上,他正在思考时,忽然发现身后闪过一个人的影子。他正要转过身去,便见一张一折四的纸落在他的膝上。他恍惚看到那是由伸在他头顶上的一只手扔下来的。他打开那张纸,见上面有几个用粗铅笔写的大字:
赶紧搬家。冉阿让立即站起身来向四处张望。斜坡上没有一个人。他向远方寻找,这才看见一个人,比孩子大些,比成年人小些,穿一件灰色布上衣,一条土色的灯芯绒长裤,那人跨过矮墙,滑下广场的一条深沟,不见了。
冉阿让赶紧离开广场,回了家。他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二、马吕斯
离开吉诺曼先生的家之后,马吕斯的心情是沮丧的。他在街上徘徊。他的苦恼达到了极点。他努力抑制自己,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这样,一直到凌晨两点,他才回到古费拉克的住所。进屋后,一头扎在床上,连衣服也没有脱。醒来时,见古费拉克、安多拉、弗以伊和公白飞都站在屋子里。他们戴上帽子,正准备上街,显得非常慌乱。
古费拉克对他说:“你是否去参加拉马克公之葬礼?”他们走后不久,他也出了门。2月3日发生那次事件时,沙威交给他的那两支手枪,他还一直留着。出门时,他把那两支枪揣在了衣袋里。枪里的子弹原封未动。很难说清楚,此次出门他为什么要揣上这两支手枪。
他在街上毫无目标地游荡了一整天。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急地煎熬着。只剩下一个念头是清晰的:快快到9点。9点他将和珂赛特见面。这是最后一次的幸福了,此后,将是茫茫的一片黑暗。他在最荒僻的大路上走着。不时地,巴黎方面有些奇特的声音传来。他振作精神,侧耳细听,且说道:“是不是打起来了?”
天黑后,9点整,他遵守诺言,来到了卜吕梅街。当他走近那铁栏门时,除了要见珂赛特的念头外,别的一切都忘了。他已有48个小时不曾和珂赛特见面了。他即将看见她,任何其他的想法全消失了。
马吕斯挪动那根铁条,进了园子。而珂赛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待在老地方。他穿过草丛,走向台阶边上的一个凹角,心想:“她一定在那里等着我。”可是,珂赛特也不在那里。他抬起头来,看那房子。窗子关得死死的。他在园子里转了半天,发现园子里空无一人。他急得心惊肉跳,脑子里乱作一团,像一个找不到了家的孩子。他在各个板窗上一顿乱捶,捶了一阵又一阵。捶过以后,他又提高嗓子喊起来。“珂赛特!”但是,没有人回答。完了。园子空了。屋子里也空了。
院子阴沉、死一般寂静。马吕斯失望地呆望了片刻,转向那石凳。在那石凳上,他和珂赛特曾经共同度过多少美好的时光啊!接着,他在台阶的石级上坐下来,心里充满了温情,下定了决心。他深深地为他的爱侣祝福后,对自己说:“既然她不在了,你唯有一死。”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隔着树木从街上传来:“马吕斯先生!”
“唉!”他应了一声。“马吕斯先生,”那声音又响起来,“您赶快赶到麻厂街的街垒去,您的朋友在等您。”
三、马白夫先生
这期间,马白夫先生的生活越来越艰难。
一天,普卢塔克妈妈对他说:“我们没有什么东西来做晚餐了。”她所说的做晚餐需要的东西,是一块面包,四五个土豆。
“去赊成不成呢?”马白夫先生说。“谁还肯赊给我们呢?”这时,马白夫先生打开他的书柜。他要卖他的书了。
这就好像是一个父亲在送儿子赴刑场。对他的宝贝书籍,他看来看去,不知道该选哪一本为好。最后,他狠心抓出一本,夹在腋下,出了门。两个钟头过后,他回来了。把30个苏放在了桌上。
“拿去,买点什么吧。”从这时起,普卢塔克妈妈发现,马白夫先生的脸变得格外阴沉,而且此后再也没有放晴。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马白夫先生天天带一本书出去,带一个银币回来。那些旧书贩子见他到了非卖书不可的地步,便压低了价格,只出20个苏收买他当初花了20法郎买下的书。有时,那向他收购的,正是当日卖书给他的。就这样,一本接着一本,整套藏书不见了。有时,他对自己这样说:“不过,我已经年过八旬了。”这好像是想说,他那书够他卖一阵子的。不过,看得出,他的忧伤一天强烈一天。只是有一次他却高兴起来。他带着一本罗贝尔·埃斯蒂安印的书去马拉盖河沿,卖了35个苏,而在格雷街又花40个苏买了一本阿尔德回家。
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普卢塔克妈妈说:“我还欠人家5个苏。”这一天,他没有吃任何东西。
这样,又过了几个星期。有一天,普卢塔克妈妈突然病了。没有钱去药铺买药。病人的病情加重,需要看护。马白夫先生打开了他的书柜,里面空了。除去第欧根尼·拉尔修的那本书,再也没有别的任何书好卖了。他把这孤本夹在腋下出门去了。那天是1832年6月4日。他去了圣雅克门,找到鲁瓦约尔书店的继承人。
结果,卖得100法郎。他把那些银币放在老妇人的床头柜上,一句话没说便回房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他便坐在了园子里那块倒在地上的石碑上。
下午,从巴黎各处传来阵阵不寻常的声响,像是枪声,像是人群的喧闹声。
马白夫公公抬起了头。一个花匠从篱笆外走过,他便问道:
“出了什么事?”“暴动了。”“在哪里?”马白夫又问。“靠近兵工厂那边。”
马白夫公公走进屋子,找到他的帽子,无意识地要找一本书夹在腋下,可是书没有了。于是,他说道:“啊!对!”随后,他就匆匆地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