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们大声命令着,喊叫各自分队的番号。车站乱了营,到处乱叫。混乱嘈杂的人群逐渐组成一块块方队,这些人快速地往城里方向开去。一直到太阳落山,西乔夫狙击师的辎重车还在公路上慢吞吞地爬着,随军人员也慢吞吞地向城里开去。司令部的警卫连在队伍后面,120个人扯着大嗓子乱叫:为什么喧闹?
为什么叫嚷?由于彼得留拉开到了乌克兰……保尔慢慢站起来,走到小窗前。寂静的黄昏被这轰轰的车轮声,杂乱的脚步和乱七八糟的歌声打破了。
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低语:“看来队伍还是来了。”保尔慢慢地回过身子。原来是刚送来的那个农村姑娘。
那个酿私酒的女人终于满足了她的要求,知道了这姑娘的一切情况。原来她就是曾在苏维埃政权时当贫农委员会主席的红色游击队员格里茨科的妹妹。
格里茨科已经随红军撤退而离开了。现在他们全家被弄得乌烟瘴气,不得安宁,仅有的一匹马也被牵走了,父亲被抓进城来,在牢里受尽折磨。村长也品尝过格里茨科的厉害,出于报复,他总是把什么人都领到格里茨科家中住宿,目的只为了把他们家给弄得一贫如洗。前天,司令到村里抓人,村长又带到了她家。所以司令看中姑娘,而带到了这里。
保尔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心里很乱,“以后会怎样”一直困扰着他。
身上也传来刺心的疼痛,那个押送兵像疯子般打了他一顿。
为了让自己别开思路,所以保尔注意听那两个女人之间的谈话。
姑娘在诉说那个警备司令如何地无耻,对她纠缠,又如何遭她拒绝,而发誓要把她送入大牢永不出来。
仓库一片漆黑,这是个让人无法安静、不能畅快呼吸的夜。保尔又想到不知所终的明天。虽然只是第7个夜晚,却好像已挨了好几个月了。保尔躺在又硬又脏的地上,浑身一直疼痛。整个仓库里只有3个人:老头像是安睡于家里的热炕上,不时地传来呼噜;他能随遇而安,因此夜夜睡得安详。酿私酒的女人被哥萨克少尉接出去弄酒了。赫里斯季娜和保尔都躺在地上,靠得很近。就在昨天,保尔看到了谢廖扎,见他盯着小窗户好长时间。
“他难道已经知道我被关在这儿了。”
这3天不知是什么人总送些黑面包来,而且也不说是给谁的。两天来,司令从不间断地对他进行审讯。会不会有什么事呢?
整个审讯过程中,保尔从不说话,似乎不是审他似的。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他想做一个英勇无畏的人,就像他读的书中所讲述的那些人一样。不过,就在他被捉的那天夜里,在被带到磨坊那座高大房子旁边时,他听见一个匪兵说:“少尉先生,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去,从背后射死他,不就大事告成啦!”当时,他心里是真的很害怕。他才只有16岁,如果现在死去,岂不是有点可怕。
赫里斯季娜也有她自己的心事。其实她知道的事情要远比保尔多得多。
保尔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赫里斯季娜打心里十分同情他,但她也有自己的苦——她记着城防司令那心惊肉跳的威胁:“如果明天你还不答应我的话,那我就把你送给哥萨克们,看他们怎么对你,你好好想想吧。”
“她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对她,为什么就没有人同情,可怜她,她并没有做什么,是哥哥参加红军的,人活着真不易。”
脑海里充满了绝望,而嗓子又发疼了,她再也忍不住哭了。
她的身子不停地抽搐,心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突然,墙角有个影子闪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他听了她的苦难,把手放在赫里斯季娜手中,气愤极了。
“你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人性”,她抓住他的手,哽咽着,“我就要完了,我没有办法。”
他,保尔,又能怎么安慰她呢?他找不到可以说的话,无话可说。生活犹如一支铁环,让人喘不过气来。
“无论如何,明天也不能让她跟他们走的,否则他们会要了她的命。”为了给这个身心俱伤的姑娘一点安慰,保尔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姑娘慢慢停止了哭泣。门口的哨兵偶尔像模像样地对过路人喊叫一声:“谁!”然后一切又恢复平静。老头依然睡得有滋有味;时间很快地过去了。当一双手将保尔紧紧搂住,并向身边用劲地拉的时候,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仔细听我说,亲爱的,”滚烫的双唇轻声说道:“我反正要被糟蹋了,明天要么是那军官,要么是士兵,与其那样,还不如把身子给了你。”
“赫里斯季娜,你在干什么?”有力的双臂将他搂得更紧了,嘴唇热乎乎的,丰满的,简直让人无力忍耐。姑娘的话单纯质朴,情意浓浓。他也明白姑娘的意思。
所以,一切都不再存在了,门上的铁锁,红头发的哥萨克,城防司令惨无人道的毒打,7个无法呼吸的不眠之夜都从记忆中消失了,只剩下那热热的双唇和被泪水打湿的清丽的脸庞。
突然,冬妮亚出现了。“你不能忘了她的?……那双聪慧的、可爱的眼睛。”他像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挣脱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牢牢地握住窗上的铁栅栏。赫里斯季娜的双手又重新捉住了他。
“你又是怎么了?”她的言语那么的真挚,充满情意,所以他弯下身,握住她的手说:“你是个纯洁的好女孩,但我不能。”他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接下来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为了打破这气氛,保尔来到老头跟前:
“大爷,把你的烟借我一只好吗?”姑娘又重新跌坐在墙角,失声地痛哭起来。第二天,赫里斯季娜被哥萨克带走了,临行她责备地看了保尔一眼。她还是被带走了,保尔的心一阵疼痛。整整一天,保尔没说上一句话。卫兵和司令部的人员换了班休息了。晚上,一个新的犯人又被带来了,保尔认出他是糖厂的木匠多林尼克。他身体矮小,但很结实,穿着褪色的黄衬衫,套着破旧的上衣。他一走进这个小仓库,就仔细地游览一番。
保尔还记得他在1917年2月,当时革命风浪正包围小城时他曾见过他。在很多次的颇有声势的游行活动中,他只是听到过一个布尔什维克的声音,这就是多林尼克。那个时候,多林尼克爬到路边的墙头上,对士兵们演说。就是今天,保尔还记得,他说得最后那几句话:
“亲爱的士兵们,让我们永远拥护布尔什维克,只有他才会保护我们!”
但自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看到他了。又来了新人,老头高兴了。很明显,他觉得整天一句话不说地坐着非常难受寂寞。多林尼克坐到他的床边,和他一起抽起烟来,并同他聊天,详细地问这里的情况如何。
过了一会儿,他又来到保尔:
他对保尔说:“你是由于什么而被关在这里的?”对此,保尔只对付了几句。多林尼克认为,保尔不相信他,因而不愿多告诉他一些情况。可就在他得知了保尔的“罪状”时,吃惊地看了他好半天,才坐下来。“噢,原来你是由于救了朱赫来,我怎么就不知道这回事,不知道你已经被捕了呢?”听了他的话,保尔也很感到奇怪,他支起身子问道:“你说的朱赫来是谁,我怎么不知道呢?这些全是他们强加给我的罪名,我什么也没做。”多林尼克充满笑容凑近他又说:“我看算了吧,其实我知道的比你多,你就别不承认了。”
他似乎不愿让老头给听去,更低地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朱赫来已到那边了,是我送走的,事情全过程他也讲了。”多林尼克又想了片刻,又补充说:“你的确是个无畏的人,如果你所知的被他们知道了,可就真得惨了。”他把上衣脱下铺在地上坐着,手里又开始了卷烟。通过多林尼克的讲述,保尔知道他是自己人了,由于他送走了朱赫来。黄昏时,保尔终于知道多林尼克为什么被捕了:他是由于散发号召士兵投奔红军的传单时被抓来的。多林尼克比较慎重,他并没有告诉保尔很多事,他想:
“由于他怕保尔由于年轻,经不住拷打而泄露。”直到晚上临入睡之前,他才讲出了他的顾虑:“保尔,我们的境况都很不好,我们不知结果会怎样,但不管如何,我们要挺住。”第二天,又一个犯人送来了,他是全市出了名的理发匠什廖马·泽尔策尔,长着大大的招风耳,细长的脖子。他很烦躁不安,不时用手势告诉多林尼克: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富克斯、布卢夫施泰因、特拉赫膝贝格准备捧着面包和盐巴去迎接他。我说,如果真要这样就干吧,不过,这是以所有犹太居民的名义,可是谁敢签名单呢?对不起,没有一个人心甘情愿答应。他们有他们的计划,富克斯有一个商店,布卢夫施泰因有一座磨坊。我有什么?别的穷光蛋不都是一贫如洗,两手空空吗?我们这些穷人是什么都不曾有的。呶,我就爱多管闲事。今天,我给一个刚来这儿没多长时间的哥萨克刮胡子,他是刚来不久的。我问他:‘彼得留拉总头目难道还不知道上次大屠杀的情况?他会招待犹太人的代表团吗?’唉,这个喜欢多嘴的毛病给我带来了无穷的烦恼——你猜最后怎样,等我给他刮了脸,扑了粉,一切做得完好时,他怎么对待我的?他站起来,不仅不给我钱,反而还说我进行煽动,反对政府,就这样我被抓进来了。”泽尔策尔用拳头拍打着自己的胸脯:“这算什么煽动?我到底都说什么啦?充其量,我也就问了问……为这些就得蹲牢房……”
泽尔策尔激动不已地摆弄着多林尼克衬衣上的钮扣,刚刚抓住他的左胳膊,但忽然又抓住他的右胳膊。等到泽尔策尔说完之后,多林尼克笑着却很慎重地说:
“你看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居然到了这里还要说话,噢,你最好还是别呆在这儿。”
泽尔策尔终于明白了,他绝望地摆了手。就在这时候,仓库的门开了,原来的那个酿私酒的女人又被给送了来。她恶狠狠地诅咒着哥萨克兵:
“让你们全都被大火烧死、烧光,让你们被酒呛死、淹死!”
卫兵没有理会她,把门关上,还上了锁。老太婆坐回床头,老头又说了:“喋喋不休的老太婆你又来了,噢,请坐。”
老太婆听了他的话,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抓住包袱坐到多林尼克身边。当匪徒们得到酒之后,又把她给关在这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尖利的命令声,但随着还有脚步声和叫喊声。
就在广场上,发生了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西乔夫狙击师的部队全副武装,整整齐齐地摆成矩形方阵,将广场三面包围。
而前面,从台阶到围墙边,3个步兵团又似柱子似的排列开来。
而那些腿边靠枪,头戴钢盔,身上装满子弹盒,而且一看,灰灰的,脏脏的,就是声称战斗力最强的彼得留拉“政府军”的士兵了。
别看这样,他们穿得军服和军靴还都是储备品呢?而且他们都是些反苏维埃的富农,到这来保护那个重要的铁路要地。
其实,政府军控制的地盘不大,他们的头领是文尼察,这个地方很重要,它有从舍佩托夫卡通向不同方向的5条铁路,失去它,等于失去所有。
总头目彼得留拉亲身来检阅部队。在他到来之前,一切早已经都准备好了。
新兵团被安放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这些新来的年轻人光着双脚,穿的衣服有各有特征的。他们来自乡村,有的是半夜从炕上硬扯了来,有的是在街上被拉来的。他们当中谁都不想打仗,他们说:
“我们没有人想要当笨蛋。”而彼得留拉军官的能力就是捉士兵,然后分队,发武器装备。
然而捉来的兵第二天就跑了很多,以后的日子一天一天地减少。发靴子给他们可是最笨的事情,再说也没有那么多的靴子可以给的。所以,上面又下了一道命令:应征入伍者一定要自带鞋袜。命令下发了,也收到了惊人的效果,你看这些人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了好多破烂花,而且得用东西拴住才能用。
所以,只有让他们光脚来参加检阅了。戈卢布骑兵在步兵后一字排开。骑兵掩住了看检阅的人的视线。大头目亲自来检阅,可是罕事,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在教堂的台阶上是那显眼的中心人物:市长、校官、神甫的女儿、乌克兰教师,而身穿长袍的总监则立当中,他是总指挥。
而教堂里,瓦西里神父也穿上了他那件只有复活节才穿的法衣。
迎接彼得留拉的工作做的具备极了,还备了黄蓝两色旗,以备新兵宣誓。
师长则来了一辆细长型,油漆脱落的福特轿车,到车站接驾了。
步兵总监又把打扮得整洁,留了小胡子的切尔尼亚克上校叫上来:
“带几个人去看一下司令部和后勤要关,要收拾整齐、干净,还有把那些无用的废物赶走。”
切尔尼亚克接到命令后,与身边的军官一道去立即去执行了。
步兵总监又很有礼貌地问神甫的长女:“午餐准备得怎么样了,一切都好了吧?”“我想没问题的,警备司令在那亲自看着。”她一边说,一边眼不住地望着英俊的总监。突然,一个人在狂奔的马背上挥着手,人群乱了。“他们来啦!”
“各——就各——位!”总监抖擞起精神,发号了施令。
军官们急急忙忙地站好在自己的位置前。福特轿车伴随着《乌克兰仍在人间》的乐曲在教堂前停了下来。“大头目彼得留拉本人”紧随师长后面,动作笨拙地走出了汽车。他中等身材,紫红色的脖子支撑着一个颧骨突出的脑袋,身上穿得是上等近卫军蓝色呢料缝制的短上衣,腰束黄皮带,而且皮带上的鹿皮套中还插着一支精巧的勃朗宁手枪,头上戴了军帽,帽上顶端嵌有用珐琅制作的三叉戟帽徽。
彼得留拉一点都不显得英姿飒爽,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严肃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