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出并不满意这些的样子,听完了步兵总监的煞有介事的报告。然后,市长走上前去,对他致欢迎词。彼得留拉并不全心贯注地听着,眼光越过市长的头部,向远处看着排列整齐的队列。“开始检阅吧!”他向总监点头示意。所以彼得留拉走上了那检阅台,站在旗杆旁,开始了他那长达10分钟的演讲。演讲词写得贫乏而无意义,再加上彼得留拉半死不活的声调,听来乏味极了。演讲在士兵们机械化了的“光荣!光荣!”的欢呼声中结束了。彼得留拉拭去额头的汗珠,在总监和师长陪同下继续着。
当他走到新兵队时,他满脸的不屑一顾,眯着眼睛。检阅快要结束的时候,新兵前后不齐的队伍一排接着一排依次走到黄蓝色旗帜前面,先吻站在旗杆旁的瓦西里神甫手中捧着的圣经,再吻旗的一角。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谁也没想到会有一个代表团亲临广场,而且来到彼得留拉面前。富有的木材商布卢夫斯泰因双手捧着面包和盐走在前面,百货商店的老板富克斯紧随他的身后,再后面是三位大富贾。布卢夫斯泰因很是恭敬地弯下腰去,把托盘献给彼得留拉。站在彼得留拉身边的中校把这托盘给拿了去。“国家元首,犹太居民向阁下表示我们最忠心的感谢和无限的敬意,恭请阁下能够收下我们这封贺书。”“当然可以,”彼得留拉不明所已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把眼投向在贺书上瞅了一眼。就在这个时候,富克斯插话了:“我们敬请阁下能答应让我们从事经营,不要让我们被无辜乱杀。”彼得留拉的脸拉得很长,阴沉沉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部下是不杀人的。”富克斯充满无奈地双手一摊。
彼得留拉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代表团气死了,他恼恨地转过身,而后面站得正是不时咬小胡子的戈卢布。
“上校先生,您的哥萨克兵被他们向上控诉了。请您弄清情况,采取措施。”彼得留拉说着,转向总监,命令道:“开始检阅。”
这个代表团,他们是怎么都不会想到会遇到如此倒霉的戈卢布,所以逃得无影无踪了。
所以,观众又可集中心思看检阅仪式前的准备了,只听得尖锐的口令响了起来。
戈卢布毫无表情地贴近布卢夫斯泰因,对他压低嗓音,恶狠狠地说道:“你们这群无耻的家伙,还不给我马上滚开,小心我把你们垛成肉饼!”军乐再次响起,第一批部队已经开始通过广场。在经过彼得留拉面前时,士兵们公式化地高呼着“光荣”,然后顺着公路,转向侧面的街道。穿着挺直的草绿色军装的中校走在队伍的前面,他们走得是那样的轻松、随意,就像在林间散步一般,手里还不停地挥舞着手杖。这种行军式是由西乔夫师开创出来的。
走在最后的是新兵队伍,他们走得极不整齐、不协调,而且还有低语声。
本来光脚走路应该是无声的。中校们竭尽全力想维持好秩序,但这是不可能的。你看第二连走来时,右边排头,穿着麻布衬衫的那个年轻小伙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头目,惊奇地张着大嘴,一不留神给踩上了坑洼,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看他:枪也摔落了,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年轻人想站起来,然而却又一次被后面的人给撞倒了。
四周的观众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整个队伍全都失去了方寸,他们乱七八糟地走过广场。这位连遭不幸的小伙子也急忙抓起步枪,快步赶上了自己的方阵。
彼得留拉扭转身去,不想再看这个使人扫兴的场面,没有等到队伍走完,他就向汽车走去。那总监还随其后,殷勤地讨好着:“头领阁下,请你留下来吃顿饭吧?”“不了,你吃吧。”彼得留拉不留丝毫情面地说。谢廖扎·布鲁兹扎克、瓦利娅和克里姆卡同大家一样站在那教堂高高的围墙后面,挤在拥挤的人群中间观看检阅。
谢廖扎仇恨地瞪视着走来的队伍,他恨得双手紧握铁栏,否则他会冲出去的。
“瓦利娅,我看我们还是走了,杂货铺也收摊了。”谢廖扎离开铁栏杆时,用讽刺的口气大声说道,似乎为了让所有的人都能听见。也是,你看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他却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似的向栅栏门走去,瓦利娅和克里姆卡紧随在他后面。
切尔尼亚克上校与哥萨克大尉火气冲冲地来到警备司令部门前,放下马,就急忙忙地走到警卫室。
“司令在哪儿?”切尔尼亚克语气严厉地问勤务兵。“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出去了吧。”勤务兵却有气无力地说道。
切尔尼亚克眼看着这不曾收拾过得脏兮兮的屋子,还有那些乐呼呼地躺在没有整理过和洗过的床铺上。校官进来,看样子,他们也根本不曾想过收拾好,站起来。
“你们简直就是一群猪!”切尔尼亚克吼叫起来。他对着那些躺着不动的人大声斥责:“你们难道是怀了猪仔的母猪吗?只知道躺着?”这时一个哥萨克兵坐了起来,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没好气地顶撞道:“你在这乱嚷什么,这轮到了你吗?”“你在说什么?”切尔尼亚克猛地跳到了他的面前,“你知道在和谁说话吗?畜牲?我是切尔尼亚克上校!你听到没有?马上给我滚起来,否则统统吃军棍!”上校在警卫室跳来跳去,大发雷霆,“我要你们马上把屋子和床铺收拾整洁,你们自己也看看自己,你们都成了什么样子,简直就是山头强盗,还像个兵吗?”
他一怒不可收拾,猛地一脚踢翻了淋水桶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那大尉当然也大发神威,他一边叫骂,一边用他的鞭子把这些人给赶下了床。
“大头目现在还正在阅兵,说不定一会儿就到这儿来。赶快行动!”
眼看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并且极有吃军棍的可能——没有人不知道切尔尼亚克的名字,所以,哥萨克们就像被钉子给刺了一下,急匆匆地忙碌了起来。
工作紧张而匆忙地干了起来。“还得去看看那些犯人的情况,”大尉建议说,“谁知道都是些什么人给关在里面,不要等大头目过来一看再给闹出笑话。”
“谁有钥匙?”切尔尼亚克问正在值班的,“马上打开门。”
班长一下子连滚带爬地赶上前去,打开锁。“司令在什么地方?难道还要让我等他好长时间吗?马上去找他,让他到这儿来。”切尔尼亚克又叫道,“快到院里集合去……你为什么枪没有上刺刀呢?”
“我们昨天刚来到这的。”班长解释说。说完,他又急忙到处去找警备司令。大尉一脚就踢开了仓库的门,只有几个人坐了起来,其余的人仍旧在躺着。“快点把门给我打开,”切尔尼亚克又吩咐道,“难道没看到这儿的光线太暗了吗?”他仔细端详着犯人们的脸。“你为什么被抓住关在这儿?”他疾言地责问那坐在木板床上的老头。老头被他给吓得浑身抖擞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结巴说道:
“这为什么,我也不明白,他们说马丢了,就抓了我来,但我不知道马为什么丢的。”
“你说的那马是谁的?”大尉插话问道。“公家的。那是由住在我院的人偷偷把马换了酒喝,但最后他们反赖是我把马弄丢的。”切尔尼亚克又将老头从上到下审视一遍,挥挥手,不耐烦地叫道:“快把你的东西带着一块滚吧!”他叫道,同时又转向酿私酒的女人。老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着浑浊的眼睛向那个大尉:“真的要放我走吗?”
大尉也不耐烦地吆喝道:“是的,快滚吧!”老头匆忙取下自己的口袋,弓着身子连滚带爬地走了。
“你说你又是为何被抓来的?”切尔尼亚克问酿私酒的女人说。
女人又咬下了一口肉饼,快言快语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可真是太冤了,我本是个寡妇,这些人不仅白喝了我酿的酒,而且还让我坐大牢。”“这么说,你是卖私酒的了?”切尔尼亚克问。“不要说卖,”老女人满脸委屈地说:“他们这些人都是那样,光知道喝酒,哪里知道付钱呀!我这是叫卖酒?”
“好了,别说了,收拾东西滚!”女人听他这么一说,不要他再说,早抓起东西,逃了。“长官先生,愿上帝保佑您健康长寿。”多林尼克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大家都以为来了个可以为他们重获自由的大官人。
“喂,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的?”切尔尼亚克问多林尼克。
“你给我站起来,你在说什么?”大尉吼道。多林尼克不慌不忙、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我在问你究竟是为什么坐牢的?”切尔尼亚克又问一遍。
多林尼克看着上校,他那收拾得很干净的脸,收拾得整齐的衣服,心里不由地生起一丝希望:“我或许可以混过去的。”
“我是由于在8点以后还在街上而被抓住。”他只想了这么个理由,就说了出来。
他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脸,看着他的态度。“你为什么那么晚还走?”“不是多晚,而是11点左右。”
就这么个无理的理由,他心里都怕混不了的。当听到严厉的一声:“滚吧。”他的双膝颤抖了一下。多林尼克一步也不回头地向门外走去,都忘了拿走上衣了。这时,大尉已经在查问下一个人了。只剩下保尔一个人了。他坐在地板上,他被眼前发生的事给弄糊涂了:他怎么也弄不清楚,多林尼克怎么也被放了。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每一个人都被放了。多林尼克,多林尼克……他说,他被捕的原因是在外面走路……保尔最后还是想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上校还是老一套的问话审问瘦削的泽尔策尔:“你为什么坐牢的?”面目憔悴、神色无精打采、心绪烦乱的理发匠冲动地说:
“他们说我搞煽动,只是我一点也不明白,我究竟搞了什么煽动。”
切尔尼亚克充满了警惕:“什么?煽动?你煽动什么?”泽尔策尔不明因此地把双手一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不过说有人让大家在代表犹太人递给总头目的请愿书上签名。”“你说的是什么请愿书?那是关于什么的?”大尉和切尔尼亚克向泽尔策尔更加地逼近一步。“只是希望不要再杀人了!你们也知道,在我们这里曾有很多令人心惊肉跳的杀人事件发生,老百姓都很害怕。”
“哦!我都知道了。”切尔尼亚克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给你们写请愿书的,犹太鬼!”他回头面向大尉,大声说,“这个家伙一定要送到很远的地方,好好地看牢。把他给我送到总部,我倒要看一看,有谁敢给他写请愿书。”
泽尔策尔还企图再辩解一下,但却被大尉用鞭子狠狠地给了一下。“你这个大畜牲,别再给我乱叫了!”
泽尔策尔疼得圈住了身子,跌坐在角落里。他的双唇抖动着,拼命忍着,这才没让哭声发泄出来。
这时,保尔站了起来:里面也就只有他和泽尔策尔两个人了。切尔尼亚克站在保尔面前,黝暗的双眼仔细地审视他。
“你是为了什么坐牢的?”保尔立即回答:
“我从马鞍子上割下一块皮,用它为自己做了一副鞋底,就由于这,哥萨克兵把我给关了起来。”自由这时充满了他整个胸膛,他又补充说道:“我要是知道,这是不许可的……”
上校毫不怀疑地看了看保尔:“谁知道这个笨蛋的警备司令都抓了些什么人,真是的!”他转身向门边走去,同时大声说道:“好了,你也走吧,不过回去让你家人好好地教训你一下!”
这难道是真的吗?自己又出来了,他抓起多林尼克的上衣,飞快地越过警卫室,跑到大街上,他的心在唱。
仓库里就只留下了充满愤恨的不幸的泽尔策尔了。他打量四周,本能地向门口走了几步,就在这时一个哨兵走进警卫室,关上仓库的门,而且还上了锁,然后就在门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切尔尼亚克在台阶上得意地对大尉说:“还好是我们到这儿来看了看。不然,你看,把一些废物被关在里面,我们真该把那警备司令也在这里关上两个星期。怎么样,我们走吧?”
院子里,班长已经集合好自己的队伍,看到了上校走了出来,他急忙跑上前去报告:
“上校先生,一切全尊照你的嘱咐,集合完毕。”切尔尼亚克一只脚踩进马镫,轻轻松松地跳上马鞍;大尉也折腾了半天才跨上那匹不听话的马。切尔尼亚克勒紧僵绳,对班长说:
“告诉司令,就说我把那群废物给全部放走了。你对他说,只由于他所做的这一些无理取闹的事情,我就要给他两周的软禁,另外,把那个关在里面的人给我带到总部去。”
“是,上校先生。”班长举手敬礼,答道。上校和大尉给了马一鞭,向广场飞奔而去。广场上,阅兵式也将接近尾声了。
保尔一连气已跳了7道栅栏了,这时他早一点劲也没有。
在那仓库的这几天,他吃不饱,睡不好,已经瘦了很多。现在我还不能回家;到布鲁兹扎克家去那也万万不行:如果被人知道了,那他们全家可就要遭殃了。究竟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他也不知何去何从,只是一味地向前奔,一直到被木栅栏拦住。仔细一看,他愣住了:林务官家的花园就在高高的木栅栏里面。他那已没有力量的双腿最终把他带到这儿来了!难道是他自己打算跑到这儿来的?不是。
可为什么他就会恰恰跑到林务官家的庄园来了呢?这谁也没有答案。还是先去找个地方喘口气,然后考虑下一步该到什么地方去。花园里有一座木凉亭,在那里是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