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走进她的房间,他已经累了,坐在椅子上。他问达雅:“怎么不出去换换空气呢?”
“我不想去。”她低声回答说。他想起了晚上拟定的那些办法,决定试探一下,看其是否可行。“他的床就放在厨房里。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隔壁房间里的达雅也是忧心忡忡,无法入睡。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她的小房间里她、廖莉娅和保尔一直谈到半夜。庆祝五一和十月革命时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些人,不远之前她只是远远地瞅了一下,现在其中一个就在她的旁边,而且还是如此亲近,这在她一生中还是第一次。这个人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父亲立下的规定使她们与周围的东西离得好远,好远,只是活在自己家庭的小圈子里,与社会产生了很大的隔膜。”
她在码头上制作粮食口袋,下班以后就得立刻回家;一小时过后,又得赶去父亲工作的合作社里清扫房间,擦洗地板,一直忙到半夜。只有星期天她才有几小时的自由时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有时同女友去看看电影。
她的生活如同一条灰暗的带子。母亲只喜欢儿子,他长得像母亲。这种爱又盲目又偏心。若尔日变成了一个懒汉,不论是吃的,还是穿的,最好的都归他。母亲对两个女儿很冷淡。不论是达雅,还是廖莉娅都弄不清,为什么母亲对子女如此不公平?母亲的这种偏爱让两个女儿非常难过。达雅特别痛苦,由于在这个家里,认为她只能够吃力不讨好的粗重活的,不单单只是兄弟一人。这样,渐渐她一个人干粗重活。只要是其他人不肯干的,她都得全干了。只要她对这点稍有反抗,若尔日马上就会无赖地眯起右眼——这个轻蔑的表情他是跟加里·皮尔学的——不屑地说:“这种人居然也要来讲道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可是猛然间来了个小伙子,带来了一股新潮而有震颤力的风。她承认两年来她没有看过报,也不太清楚共青团,而且多半还是听父亲说的,而父亲只要有机会就咒骂那些女团员的,他管她们叫“野蛮姑娘”。她对保尔讲述这些情况时,心中非常痛苦。
达雅知道,父亲对保尔来他们家很不高兴,而父亲的狂妄、专制,已经把母亲气得得了一次心脏病了。
“也许他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同父亲有过这样一次交谈之后,他肯定不能呆在这里了。我们这里和以前一样。我真是太笨了,想他干什么呢?有一个人突然来了,又走了,再过一天之后,就把我们这些人全忘了。”达雅怀着一种莫名的伤感寻思着。想到这儿,心里就会感到十分难过,就把头埋到枕头里面,痛哭起来。为了痛快的说完,他就直接问道:“达雅,我们之间不用太客气。”我马上就要走了。这次我跟你们见面,真的不是时候,我自己也有很多困难,否则会出现另一种情况。要是在一年之前,我们就可以共同离开这里。像你和廖莉亚这样肯努力的人,一定能够找到工作。你们应该和老头子决裂,他这样的人,是劝说不过来的。可现在还不行,我自己的未来还不知怎样,因此,我也没有办法。到底如何处理呢?我一定要先竭力恢复工作,医生不知在报告中对我写了些什么,同志们逼我长期地治病。我们一定先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我会通知母亲的。然后我们再商量,怎样把问题解决的。无论怎样我不会就这样扔下你们不管的。只是,达尤莎,你们的生活,包括你,一定要改变一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愿意这样做吗?
达雅抬起了头,小声说:“理想是有的,能不能实现,我也不知道。”她回答得很含糊,保尔明白她的心情。“没事的,达尤莎!只要有理想,就好办。告诉我,你不想离开这个家庭吗?”
达雅没有立刻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一会儿,她说:“我很怜悯母亲。她被父亲使唤了一辈子,现在若尔日又总是折磨她,我很可怜她……虽然她对我并不怎么好……”
那天他们谈了很多。家里的人都快回来了,保尔调侃地说:“真奇怪,老头儿怎么没让你嫁人,把你赶出家门呢?”
达雅恐惧地将手一甩,说:“我坚决不出嫁。我看够了廖莉亚的事。不管怎样我也不会出嫁的。”
保尔微笑着说:“就是说,发誓一辈子不出嫁了?如果突然有个小伙子来追求你,说句明白的话,一个好小伙子缠上你,那你该怎么办?”
“我也不!他们在结婚之前,都是挺好的。”保尔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使她平静下来:“没事啦。没有丈夫也可以过得不错。只是你对小伙子的意见太武断了。幸亏你并不怀疑我在向你求婚,否则,我可真有点难堪了。”说着,他爱护地用他冰冷的手掌握了握害羞的姑娘的胳膊。
“你们是不会要我们这样人的,”她轻轻地说,“我们这种的人对你们有用吗?”
过了几天,保尔去了哈尔科夫。他们的母亲、廖莉亚和达雅,还有姨妈萝扎都到火车站与他道别。临别时,阿尔宾娜要他答应不要忘记她的女儿,尽量把她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他们像亲人一样地道别,达雅都哭了。火车已经走出很远了,保尔还看得见廖莉亚挥动手帕和工作服。
保尔来到哈尔科夫,先在朋友诺维科夫家安顿下来,就去了中央委员会。过了一会儿,他见到了阿基姆。屋里就他们两人时,保尔要求立刻让他参加工作。阿基姆摇摇头表示反对。
“保尔,这不可能!我们这里有医务委员会和党中央的决定,决定上写着:鉴于保尔·柯察金身体状况,将他送到神经病理学院治疗,不能参加工作。”
“阿基姆,算了,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我请求你——让我工作!我可不想总躺在医院里。”
阿基姆还是没答应了。他说:“我们不能违反纪律。保夫鲁沙,你要知道,这样对你的健康有好处。”
可是保尔一再坚持自己的意见,阿基姆最后妥协了。第二天,柯察金到中央委员会书记处机要部门报到了。他想当然地以为,只要工作,精力也会越来越好。然而从第一天起,他就发现自己错了。他在办公室里通常一坐就是8个小时,也不吃饭,由于他没有力气从三楼下去到相邻的食堂去吃饭。要不这只手发麻,或者那只脚无力。有时甚至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而且还发烧。上班时间到了,自己却猛然不能动了。当这阵发作过了以后,他才悲哀地发现,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最后由于常常迟到而受到了训斥。这时他才知道,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他将失去工作。
阿基姆曾帮过他两次,调他到别的部门去工作,可是不可避免的事终于还是将临了:到了第二个月,保尔又倒下了。这时他想起了巴扎诺娃临别时曾经说的话,就给她写了封信。她当天就来了,从她那里保尔了解最重要的一点:他不一定只能住在医院里。
“意思就是,我的健康状况已经完全好了。”他想开句玩笑,但让人听起来有些心酸。
身体刚刚好一点,保尔又回到了工作岗位。这一次阿基姆的态度很坚决。他一定要让保尔住院,保尔却生硬地回答说:“我什么地方也不去。这没有用。我是从专家那里了解到这一点的。我只剩下一条路:领抚恤金退休。可是我不会这样做的,你们无法让我离开工作岗位。我刚刚24岁,我不能靠残废证过一生,心里清楚没救了还怎么能到处寻医问药,你们应该找一个我能干的工作。我能够在家工作也可以就住在机关里……只是不能让我当一个只能写些号码的文书。我需要一个能使我有精神支柱不至于感到脱离集体的工作。”
保尔的声音越说越大,心情很激动。阿基姆很了解这不久以前还精神抖擞的年轻人。他了解保尔的悲剧,知道像保尔这样把自己短暂的生命献给党的人,如果脱离斗争,转到大后方,后果会很严重,因此他下决心帮他。
“可以,保尔你别着急。明天我们开会,我一定提出关于你的问题。我保证,我会竭尽全力的。”保尔费劲地站起来,伸出手给他。“阿基姆,你真的认为我已被生活逼上绝路了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猛然用力将阿基姆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胸上,然后,阿基姆清楚地感觉到他那心脏虽微弱却还很急促,“只要心脏不停,我就不会离开党。我只有死了才会停止工作。兄弟,你不要忘记这一点!”
阿基姆不出声了。他明白,这不是特别虚浮的话语,而是一个身负重伤的战士的呼喊。他了解保尔只能这么说而且怀着这样的感情。
两天之后,保尔得到通知,中央刊物的编辑部里重要的工作岗位,但一定要先看一看,看他有没有做这份工作的能力。在编辑委员会里保尔被热情招待。副总编辑是个老地下党,也是乌克兰共产党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团里面的成员。她只简单地问了保尔几个问题。
“您的学历?”“小学三年级。”“是否曾经在党政学校学过?”“没有。”
“呵,不要紧,也有很多人没有学历还是优秀的新闻工作者。阿基姆告诉了你的一切情形。我们可以给您一份在家里干的工作。总之,给您提供一切方便的工作条件。可这份工作一定要得具备文学和语言方面的知识。”
这些话表明保尔将失去这次机会,半个多小时的面淡,证明他知识贫乏,在他写的文章里,错误是举不胜举。
“保尔同志,你非常有才,如果你好好进修一下,一定会成功的,可你现在的文章很不通顺。从这里可以看出,您的俄语水平很差。这并不怪你,您没有时间来学习,我都明白。很抱歉,这里不适合你。可是我要再重复一遍:您很有才气,如果您把写的作品,把文字好好修饰一下,不必更改内容,就是一篇好的作品。可是,我们这里用的是会修改别人文章的人。”
柯察金拿起拐杖,站了起来,表情很难看,他说:“没什么可说的,我都明白。我怎么能搞文学呢?我曾经是个好的司炉工,一个很好的电工。以前我的骑术也还可以,善于领导共青团员。可在你们这里我什么也不懂。”
保尔与她告辞走了出来。在走廊拐角处他差点摔倒,一个女工作人员扶住了他。
“同志,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太难看了?”保尔休息了一下,轻轻甩开了那女同志的手,拄着拐杖走了。
从那时起,保尔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他根本没办法谈工作,他多半时间是整天卧床不起。中央委员会解除了他的工作,要求社会保险总局发给他抚恤金。除了抚恤金,还发给他一张残废人证。中央委员会额外又给了他一笔钱,个人档案也交给他自己带着,他愿意去什么地方都可以。这时,玛尔塔来了一封信,邀请他去作客,休息一下。即便没有她的邀请,保尔也想去一趟莫斯科,他怀着一线希望,原想在联共中央委员会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然而,莫斯科的人们也是劝他进医院治疗。他谢绝了。
保尔不知不觉中在玛尔塔的公寓里已经住了19天。他整天就自己呆在屋子里。玛尔塔和娜佳清晨就走了,很晚才回来。保尔在玛尔塔的书海里遨游。一到晚上,就时不时有人来看望他了。
他时不时地收到来自黑海的信,丘察姆家让他到那里去,生活太艰难了,她们想让他帮助一下。一天早晨,保尔离开了住处,乘车南下,看着车外的景色,他眉头紧皱,黑眼睛里满是坚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