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亚无聊极了,站在窗前,看着心爱的花园。花园中高大挺拔的白杨在微风中飒飒抖动。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她离开花园这一年多来,就好像是昨天的事。这里更没有太大的变化,仍就是自己心目中那个熟悉的花园。
她拿起一本没读完的小说,信步来到花园;穿过油漆小门,向车站旁边的池塘走去。
冬妮亚本想穿过小桥,走过绿树成荫的大路,到池塘那边的采石场去。忽然,她发现池塘边伸出一根钓竿,所以,便停了下来。她从上面俯下身子,分开一丛弯曲的柳枝条,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大男孩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里,赤着双脚,裤腿一直挽到膝盖上面,身旁放着一个锈铁罐,里面装了好多蚯蚓。大男孩注意力很集中根本没发现有人在看他。
“这里能钓到鱼吗?”保尔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个陌生的姑娘手抓柳条站在那里,低低地俯向水面,他十分不高兴。那姑娘穿着领上带有蓝条的白色水兵衫和浅灰色短裙,花边短袜紧紧裹住她那匀称黝黑的双腿,一双得体的棕色便鞋,一根粗粗的栗色长辫垂在脑后。
飘在水面上的鹅毛管浮子微微往下沉了沉。平静的湖面荡起浅浅的波纹,慢慢地向四周散开。
“上钩啦,快!您瞧,上钩啦……”身后的那个姑娘的声音有点激动,再也忍不住了。
保尔手忙脚乱,猛地举起钓竿,可什么也没钓上来。“哎!倒霉透了,这还怎么钓?真该死,谁让她上这里来的。”保尔气愤地想着。为了掩饰自己的笨拙,他把鱼钩向远处抛去,可鱼钩恰巧抛在不该抛的地方:两棵牛蒡草之间,鱼钩会被草根绊住的。保尔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策,便埋怨起那个陌生的姑娘来:“您把鱼儿都吓跑了。您叫什么名字?哪里的?”
“是您自己把鱼吓跑了。我可没听说过有人大白天钓鱼的?哎,您真是个聪明绝顶的钓鱼人!”上面传来嘲弄讽刺的回答。
保尔想表现得体面些,很明显对方的行为太过分了。他站起身来,把帽子往额头上一拉,这是他发泄时都是这样的,又挑选了最客气的字眼,说:“小姐,您能不能从这里滚开。”
“是不是我妨碍您了?”冬妮亚眯着眼睛,笑着回答。她的语气是友好的、和解的。保尔本想对这个陌生的小姐发泄一通,现在也不生气了。
“那好吧,如果您想看,那就看吧,会有好看的。”说完,他又坐了下来,紧盯着浮子:浮子紧贴在牛蒡草上,很明显,鱼钩钩在草根上了。保尔不敢提钩,心里暗暗嘀咕:“如果钩住草根,那麻烦就大了,她一定会笑我的。她要是走开该多好啊。”
可这个女孩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把书摊放在膝头,开始仔细打量这个野小子——初次见面,他就对她不尊敬,现在又故意不搭理她。
保尔从镜面般的水中清晰地看到那个姑娘的身影。她正坐在树上看书,所以,他决定拽那被钩住的钓线。浮子向下一沉,钩线被拉紧了。
“到底给钩住了,气死人了!”保尔想着,往水面一看,看见了一个顽皮的笑脸。这时,两个中学生向这边走过来,一个是机务段段长,也就是苏哈里科工程师的儿子,今年17岁,生性愚笨,整天游手好闲,一头浅发,满脸雀斑,人们送他个外号叫麻子舒拉。他嘴里叼着一支香烟,手里拿着一个高级鱼竿向这边走来。他旁边的那人是维克托·列辛斯基,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是律师的儿子,娇生惯养惯了。
小苏哈里科对维克托使个眼色:“这小妞儿很不错,在这里找像她这样的女孩很难,我告诉你,她是个风——流——女——郎。她正在基辅读六年级,是到这里来度夏的;她的父亲是林务官。她和我妹妹丽莎是好朋友。我给她写过情书,当然全是漂亮动人的句子。”
“那后来怎样了?”维克托饶有兴致地问。舒拉毫不脸红地说:“她自然要装模作样摆摆架子啦,说什么别费心思,别浪费纸张了。这种事情总是这样的,我是有经验的。说实话,我嫌麻烦,懒得去理她。还不如到外面去泡妞,那才叫棒呢,而且丝毫也不忸怩。那个铁路工头——瓦利卡·吉洪诺夫,我和他去过,你知道吗?”
维克托眯着眼,露出鄙夷的神情:“舒拉,你怎么干这种下贱的事?”舒拉急了,猛吸一口烟,啐一口唾沫,讥讽地回敬道:“呵,谁是正人君子啊?其实,你们干的那些事我也知道。”
“那你能介绍我和她认识吗?”
“没问题。赶紧过去,她还没走呢。昨天早上她还在这里钓鱼的。”俩人走到冬妮亚面前。舒拉把香烟扔掉,深深鞠了一躬:
“您好,图曼诺娃小姐。您在钓鱼吗?”
“不,我是在看别人钓鱼。”冬妮亚说。“噢,你们还不认识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舒拉拉着维克托的手说,“我的好朋友维克托·列辛斯基。”
维克托不好意思地把手伸过去。“为什么今天没钓鱼?”舒拉尽力找出话题与冬妮亚搭讪。
“我没有带鱼竿。”冬妮亚说。“那你用我的,我马上再找一副来。”舒拉热情地说。他想把维克托和冬妮亚单独留在一起。“不,我们这样会打搅别人的,这里已经有人在钓鱼了。”冬妮亚说。“是谁在钓鱼?”舒拉问。
“呶,就是他?”这时他才发现灌木丛坐着一个人。“好,我马上让他滚。”
冬妮亚刚要阻止已来不及了,他迅速地下去走到保尔面前:
“滚开!马上滚开!”他见保尔仍在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钓鱼,他又催促道:“马上滚开!”
保尔抬起头,十分气愤地看了看舒拉:“你干嘛大嚷大叫的?会把我的鱼吓跑的。”
“什——么!”舒拉大动肝火:“不知死活的东西!马上滚开!”他一脚就把保尔装蚯蚓的铁罐踢进水里,激起的水花溅到冬妮亚的脸上。
“舒拉,你真卑鄙!”冬妮亚喊道。保尔迅速地跳了起来。他知道舒拉的来历,如果打了他,哥哥在他父亲手下干活,会连累哥哥的。因此忍住怒火没还手。舒拉却以为保尔要和他打架,所以向前猛力推了保尔一下。站在池边的保尔没躲,双手一扬,身子歪了歪,但最终没有掉进水里。
舒拉长保尔两岁,打架惹事是他的本事。保尔挨了一下,他再也忍不住了。“好啊!要打架!那就来吧!”狠狠打了舒拉一下。还没等舒拉缓过劲来,又紧紧抓住他把他拖到水中。
舒拉极不情愿地站在水中,锃亮的皮鞋和裤子很快就湿透了,他拼命地想挣脱保尔的双手。保尔把他拉入水中后,又跳上岸来。舒拉暴跳如雷,尽全力扑向保尔,恨不得把保尔撕碎。
保尔上岸后,迅速摆开架势,准备迎战舒拉。他想起朱赫来教给他的拳击口诀:
“左脚站稳,右腿用力,微微弯曲,身手并发,自下往上,猛击下颌。”
舒拉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咯直响,下巴痛得要命,舌头也被咬破了。他惨叫着,挥舞着双手,笨重地跌入水中。
“太好了!太好了!”岸上的冬妮亚大笑起来,她拍着双手叫道:“简直太漂亮了!”
打完舒拉保尔收起钓竿,拉断了钓线,跳上大路走了。他听见维克托对冬妮亚说: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保尔·柯察金,是个无赖、流氓。”
车站上越来越乱了,有消息说,铁路工人正准备罢工。听说邻近的一个车站上的工人已经开始行动了。德军逮捕了两名司机,原因是他们鼓动工人罢工。黑特曼伪政权的鞭子无情地抽打当地居民,加之德军横征暴敛,使当地居民背井离乡,逃往外地。就在这时候,省内游击队组织得到广泛开展,现在已有10支之多。一部分是布尔什维克组织的,一部分是乌克兰革命党人组织的。
最近,朱赫来很忙,他广泛地参加社交活动结识了好多铁路员工。他也与阿尔青谈过话,问他对布尔什维克的看法,身强力壮的阿尔青则说:
“你是知道的,费奥多尔,关于党派这些问题,我搞不懂。话又说回来,如果需要,我随时都会帮忙的。这你尽管放心。”
费奥多尔对阿尔青的态度十分满意,他知道阿尔青是自己人,能说到做到。“如果现在吸收他入党,条件还不够成熟。但他很快会提高觉悟的。”朱赫来想。
当时,铁路运输非常繁忙,德国人把从乌克兰掠夺的战利品——燕麦,小麦,牲口……全部运往德国。
黑特曼政权警备队的成员抓走了报务员波诺马连科,在严刑逼供下,他供出了阿尔青的同事罗曼·西多连科。
刚开工,两个德国人和一个黑特曼的官员抓走了罗曼。“畜牲,老实点,跟我们过去!到那边再和你算账!”
他狞笑着,抓住罗曼,“走,到我们那边去煽动吧!”正在干活的阿尔青扔下工具,走过来,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沙哑地说:“你竟敢在这里打人?你这浑蛋!”黑特曼赶忙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拔出了短枪;跟他来的那两个德国兵也从肩上摘下步枪,顶上枪栓。“不许动!”他用德语大吼。眼下这种情况,阿尔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两个人都被抓走了。很快,阿尔青被放回来了,罗曼则被关进了车站地下室。
10分钟后,所有的车站所有的工人都停工了,写呼吁书,要求释放罗曼和波诺马连科。
这时,黑特曼带着一队警备人员冲进来,他挥舞着手枪,大声嚷道:“赶快散开,如果再不散开,全都抓起来,带头闹事的要枪毙!”人群更加激愤。工人们义愤填膺,黑特曼没办法只好退回车站。正在这时,车站警卫长带来几辆装满德国兵的卡车驶过来。工人们这才四散回家。所有的工人都罢工了,这是朱赫来努力的结果,这是第一次大规模的群众性活动。
很快!德国人便在月台上架起了一台重机枪,像猎犬一样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车站的一切。一个德国士兵蹲在旁边手按着扳机。
车站上空无一人。
当天夜晚,德国人开始大搜捕了,阿尔青也被抓走了,朱赫来由于回家而幸免于难。被抓的所有人都关在货仓里,德国人最后提出警告:立即上工,如若不然交送战地法庭处理。
整个铁路沿线的工人几乎全都罢工了,整整一昼夜也没有一辆火车通过。在120公里以外的地方,强大的游击队战士正在战斗,他们炸毁了几座桥梁,切断了铁路线。
夜里,一列运送德军的火车进站了。进站后,司机、副司机和司炉都逃离了机车头。货站铁门打开了,车站警卫长——一个德军中尉带着一群德国兵走了进来。警卫长助理点名叫道:
“柯察金、波利托夫斯基、布鲁兹扎克,你们三个为一组,立刻去开车。违者就地被枪毙。”三个工人没精打采地由人押上了机车,准备开车。同时,警卫长助理又在叫第二组司机、副司机以及司炉的人员名单。
火车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冒出点火星,冲破黑暗沿着两条平行的铁轨线驶向远方。阿尔青把煤添到炉里,关上小炉门,喝了口水,对老司机波利托夫斯基说:
“大叔,我们真的要去送他们吗?”波利托夫斯基皱着双眉,气愤地说:“刺刀顶在你身后,你敢不开吗?”“跳车逃跑吧。”布鲁兹扎克建议,同时偷偷看了看那个德国佬。“这是个办法,”阿尔青也这么说,“只是这个家伙难对付。”
“是啊。”布鲁兹扎克说着把头伸向窗外。波利托夫斯基走近阿尔青,低低地说:“我们不能送他们过去,你知道吗?那边正在打仗,他们如果过去参加战斗,起义的人很快就会被打败的。你知道吗?在沙皇时代,罢工时我就不开车,现在也一样,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把他们送过去,你说对吗?”
“你说得很对,大叔。不过,该怎么收拾那个德国佬呢?”他用目光示意后面煤水车上的那个德国兵。
老司机皱着眉头,在努力地想着办法,发红的眼睛盯着气压表,好像想从那里找到办法。接着,他恶狠狠地、却又无可奈何地咒骂一声。阿尔青喝了口水。他俩想法一致,但谁也不说。阿尔青想起了朱赫来的问话:
“兄弟,你对布尔什维克有什么看法?”而自己是这样回答的:“我会尽全力帮助,请相信。”“哼,帮了个倒忙,送去了一群德国人……”波利托夫斯基紧靠着阿尔青,对他说:“这个人一定要除掉。明白吗?”阿尔青浑身一颤。波利托夫斯基又补充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先给他来一下,再把调节器操纵杆往炉里一扔,机车一减速,我们就跳车。”
“好吧。”阿尔青如释重负地说。阿尔青又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布鲁兹扎克。布鲁兹扎克什么也没说。这样做风险很大的,由于他们的亲人都在城里,尤其是波利托夫斯基,他家共有九口人呢!但他们都明白:无论如何也不能送他们过去。
“好,就这么干。”布鲁兹扎克说,“然而,谁动手……”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阿尔青已知道他的意思了。
阿尔青转身对老司机点点头,示意布鲁兹扎克也同意这样干。想起那个最难解决的问题,他又来到波利托夫斯基身边问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波利托夫斯基看看阿尔青,说:“你有力气,你先动手。用铁棍狠狠来一下——他就会报销的。”老人十分激动。“我怕我下不了手。他不过是个普通士兵,他并没有罪过,他也是没办法才这样的。”波利托夫斯基瞪了他一眼:
“你说我们又有什么过错吗?还不是被他们逼的。我们送他们去,他们会打死我们游击队员的,那些游击队员又有什么罪过?!哎,你又糊涂啦!”
“那动手吧。”阿尔青拿起铁棍,低声说道。但老司机拦住了他:
“我来吧,我更有把握。你去扒煤。如果有必要,再给他一铲子,我现在佯装过去砸煤块。”布鲁兹扎克点点头:“好吧,老人家,我们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