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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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贝思发现华屋很美

劳伦斯先生家豪华的住宅的确像座宫殿,可是,马奇一家要走进去并非轻而易举,而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尤其是贝思,她感觉很难穿过这个“狮子群的封锁”。在她看来,最难通过的就是劳伦斯先生。不过,有一天,他到马奇先生家登门拜访,和母亲叙了叙旧,又跟每个姑娘都谈笑了一番,从此以后,除了羞涩的贝思,谁都不再怕劳伦斯先生了。还有,另一个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是两家贫富的差距。得到了别人的恩惠,她们却无力回报,这使她们感到很惭愧。可是,她们很快就发现劳伦斯先生反倒把她们当作恩人。因为马奇太太慈爱地照顾劳里,姑娘们热情地和劳里做伴,还有她们的清贫家庭也给予了老先生许多的温暖和安慰。结果,她们重新自信起来,大家不再计较得失的多寡,两家的往来日益频繁和密切起来。

从那时开始,发生了许多美好的事情,由于初生的友谊就像春天的草木,茁壮成长。女孩们都喜欢劳里,他也在私下里对自己的家庭教师称赞马奇家的女孩,说她们“十分出色”。热情大方的女孩们把孤独寂寞的男孩带进了她们的生活,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她们善良而单纯,她们纯洁无私的友谊令劳里陶醉。他从小就失去了妈妈,又没有姐妹为伴,所以他明显感觉到女孩们对他的影响。她们的生活紧张而充满激情,而自己的生活态度则是消极和懈怠,相比之下,他觉得自惭形秽。现在他不愿意读书,而热衷于在社交中寻找乐趣。就因为劳里经常逃学去马奇家,布鲁克先生已经愤怒地向劳伦斯先生告了几回状了。

“没关系,就给他放一天假吧,以后再补上。”老人说,“邻居太太说了,他学习用功过度,需要和年轻人在一起放松,娱乐一下。我想她说得对,我发现自己就像是他奶奶,太放纵他了。只要他高兴,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在她那里,他不会干出格的事的。要说教育他,马奇太太可比我们有办法。”

再说贝思,她虽然一直期盼着去弹钢琴,却从来没有勇气走进那所大房子。乔曾带着她进去过一次,但老人并不知道贝思天性胆小,他还是像以前待别人一样,浓重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瞪着她,嘴里还大叫了一声:“嗨!”,结果把她吓得不轻。事后她告诉妈妈说,当时她的两腿都吓得哆嗦起来。她落荒而逃,并决定以后再也不踏进这里了,即使永远不碰那架心爱的大钢琴。不管大家怎样劝说,也消除不了她对那所大房子的恐惧。

后来,劳伦斯先生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亡羊补牢,他打算亲自补救。在一次短暂的拜访中,他故意把话题转到了音乐上,他谈起了自己知道的几位音乐家,还有关于贵重的乐器的一些轶闻。本来一直躲在房间角落里的贝思,这时不知不觉被谈话吸引住了,她不由地凑了过来,悄悄地站在老先生椅子的后面,瞪大了眼睛,听得入了神。由于自己的莽撞,她的脸羞得泛起了红晕。劳伦斯先生却仿佛根本没看见她,又谈起了劳里的事情。接着,他好像若有所思似的,对马奇太太说:“这个孩子现在根本顾不上音乐了,我非常高兴,因为他从前对音乐过于投入了。可是钢琴却闲置了,你看你家里哪位姑娘不时去弹弹,要不然,钢琴老闲着音就不准了。”

贝思走向前一步,双手牢牢地握着,免得一时激动拍起手来。这个诱惑让她无法阻挡,想到能在那架心爱的钢琴上弹奏,她简直是喜出望外。马奇太太还没回答,劳伦斯先生又微微一笑,接着说:“她们不用跟别人打招呼,随时都可以进来,我总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劳里也经常不在家,九点钟以后,佣人也不会来打扰。”

说完,他站起来要告辞了。贝思最终下定决心要说几句话,因为老先生刚才的邀请非常符合她的心意。只听劳伦斯先生又说:“请把我的好意转告姑娘们,如果,要是她们不愿意来,也别勉强。”这时,一只小手突然伸到了老先生的手里,贝思抬头望着他,充满羞涩和感激之情,说:“先生,愿意,她们非常愿意!”“你就是那个会弹琴的小姑娘吗?”他问道。这回他没再向她“嗨”,而是充满慈爱地看着她。“我是贝思。我很喜欢音乐。要是你肯定没人听我弹琴,不会被我骚扰的话,我会来弹琴的。”贝思接着说。她生怕自己用词不当,得罪了对方,因而说着不禁颤抖起来。

“亲爱的,不会有谁来听的。房子里半天都没人,你就放心地弹吧。孩子,非常欢迎你。”

“先生,你真仁慈!”贝思被老人慈祥的目光看得有些害羞,满脸通红。

可是,她现在再也不害怕了,她紧紧地握住老人的那只大手,因为她找不到适当的语言向老人表示感谢。老人慢慢拨开她额前的头发,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他用细微的声音对她说:

“我以前有一个小孙女儿,眼睛很像你。上帝保佑你,漂亮的孩子!再见,夫人。”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

在妈妈面前,贝思快乐地倾诉了一番。由于姐妹们都不在家,她就急匆匆地跑上楼,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她的几个布娃娃。那天晚上,她兴奋得不停了地唱着歌,夜里,迷迷糊糊的贝思竟然在艾米的脸上弹起琴来,结果把艾米惊醒了,惹得姐妹们哭笑不得。

第二天,贝思看见劳伦斯先生和劳里祖孙俩一起出了门,思考了片刻,就壮着胆子从一扇侧门走进了屋子。她小心地走向放钢琴的客厅。巧的是,钢琴上已摆好了几张简单而旋律优美的乐谱。贝思四下张望着,心情非常紧张。终于,她用颤抖的双手弹响了琴键。很快,她就忘记了害怕,全心全意地投入音乐中去了。美妙的音乐就像是一位好朋友在认真地向她倾诉,快乐和幸福围绕着她。

她一直弹到汉娜来接她,该吃晚饭了。但她一点食欲也没有,她就呆坐在一旁,幸福地看着大家傻笑。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都有一个戴着棕色帽子的身影溜过篱笆墙,一个音乐精灵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穿梭,在那间放有钢琴的客厅出没。她并不清楚劳伦斯先生常打开书房门,偷偷欣赏着她弹奏的老曲子,也不知道劳里专在门外为她站岗,提醒佣人们不要靠近,更想不到那些碰巧出现在乐谱架上的乐谱是有意为她准备的。当劳里和她谈论音乐的时候,她也只是想他为人和善,告诉她那么多有益的知识,而没往其他方面上想。她陶醉在音乐的天堂中,感到那么地幸福,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在劳伦斯先生拜访的几个星期后,贝思对母亲说:“妈妈,我想为劳伦斯先生做一双便鞋。她对我这么好,我必须感谢他,而别的我又不会,您看行吗?”

“行啊,亲爱的。这是个好主意,他绝对会很高兴的。你的姐妹们会帮你忙的,所需费用由我出。”马奇太太回答道。她爽快地答应了贝思的请求,因为贝思一向很少为自己提出过什么要求。

贝思和梅格经过认真的考虑,最后终于决定了样式和图案,然后购买了材料便动手做起鞋来。贝思在紫黑色的底子上绣了一枝朴素雅致的三色花,衬托得鞋子既美观又大方,受到大家一致赞赏。贝思起早贪黑地缝制着,遇到困难便去同姐妹们商量。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还没等大家觉得麻烦时,她的活早已完工了。她写了一张便条放在鞋里。一天,趁老人还没起床,她托劳里把这双鞋悄悄地放在了老人的书桌上。

此后,贝思就期盼着即将发生的事。可一整天过去了,到第二天中午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触犯了那位古怪的朋友。下午,她外出办事,顺便带着乔安娜,就是那个破旧的布娃娃出去散散步。当她回来时,她看见几个人正在窗口张望,她们一看见她,便一起挥手,高兴地叫了起来:

“老先生给你来信了!快来,快来读!”“贝思,他送给你——”艾米抢着说,并用手比划着,但没等她说完,因为乔“砰”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贝思满腹疑问地往家赶。刚到门口,姐妹们便迎了出来,一把把她抓住,拥护着她来到客厅,一齐指着一件东西说:“瞧,快瞧!”贝思一看,惊喜的面无表情,原来竟是架小巧的钢琴。只见漂亮的琴面上还摆着一封信,就像是一面招牌,上写:致伊莉莎白·马奇小姐。“是给我的?”贝思激动着,紧握住乔的手,马上要晕过去了。因为,这件事来得的确太突然了。“是的,就是给你的,宝贝儿。老先生真是太好了。你说,他是不是世界上最慈祥的老人?钥匙装在信封里,我们没拆信,但我们都想马上知道信里是怎么说的。”乔嚷着。她抱着妹妹,把信递给她。

“你替我念吧,我太激动了,实在念不了。真是太美了!”贝思把头埋在乔的裙子里,这件突如其来的礼物搞得她神魂颠倒。

乔把信拆开,便笑了起来,因为信是这样开头的:“马奇小姐,亲爱的女士——”“真优美!我期待着有人能这样给我写信!”艾米赞叹着。她觉得老式的书写格式很高雅。“我一生曾穿过许多双鞋,可是,你做的这双最合我意,”乔接着念道,“三色花是我最喜爱的花,它会让我永远想起漂亮可爱的赠与者。我希望能答谢你的恩惠。所以,我想你会接受‘老绅士’送你的礼物,它是我失去的小孙女曾用过的。特此致谢,并送上我真诚的祝福。”

最后的落款是:感激你的朋友和诚恳的仆人——詹姆斯·劳伦斯。

“喂,贝思,我敢说,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劳里跟我说过,他爷爷最疼爱他那死去的小孙女啦。他把她用过的东西如此爱惜地珍藏起来。现在,他竟然把她的小钢琴送给了你,你想,这是多么的难得。这是因为你的一双蓝眼睛,还有你是那么热爱音乐。”乔说,她试图安慰着激动的贝思。

“看这些漂亮的烛台,还有铺在琴上的绿丝绸,上面还点缀着一朵玫瑰花,再看看琴凳和乐谱架,真是太完美了!”梅格一边说,一边打开钢琴一一展示着。

“听听:‘你卑微的仆人——詹姆斯·劳伦斯’,多高雅的写法,凭这,我也应该向同学们讲讲,她们绝对会非常羡慕。”艾米说,她很欣赏那封信。

“弹一曲,亲爱的,让大家听听这个小宝贝发出的优美声音。”汉娜说。她一向都是和这家人共享欢乐和忧伤。

贝思试着弹了起来,大家都称赞说从来没听过这么美妙的钢琴声。显然,钢琴最近刚调了音,整个外表也整理得焕然一新。贝思脚踩油亮的踏板,漂亮的手指在光滑的黑白琴键上轻轻滑动着,脸上流露着从没有过的笑容。

“你应该去谢谢人家呢。”乔故意逗贝思说,她以为她一定不敢去,谁料贝思竟然认真了。

“是的,我也这么想。而且我立刻就去,不然的话,我就会畏惧不敢去了。”令全家人诧异的是,贝思慢慢地走过花园,穿过篱笆墙,向劳伦斯家走去。“天那!我敢发誓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情。一架小钢琴可以把一向胆小的贝思改变了!”汉娜惊叹道,她望着贝思远去的身影,惊呆了!三个姐妹也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假如,要是她们看见贝思后来的行为,她们绝对更加吃惊。我说得千真万确,她甚至连想都没想,就敲响了书房的门。当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进来”时,她确实进去了,直接走到了充满惊异的劳伦斯先生的面前,伸出她的小手,用细微的声音说:“我是来向您道谢的,先生,因为……”但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老人看上去是多么和蔼仁慈,使她忘记了要说的话,只记得他失去了亲爱的小孙女,于是,贝思用双手搂住老人的脖子,吻了他一下。

此时,就算是屋顶突然坍塌,也不会再让老人震惊了。不过,他喜欢这样。啊,真的,他甚至欣喜若狂!那真情流露的一吻,饱含着孩子的全部,让老人大为感动。他以前的庄重消失了。他把贝思抱到膝头,把自己充满皱纹的面颊贴在她玫瑰色的小脸上,胜似他亲生的孙女儿又回来了。从那一刻起,贝思就不再怕他了,她和老人攀谈着,仿佛已相识多年。这是因为,爱能够驱走恐惧,而感激则能战胜骄傲。贝思回家时,老人一直把她送回到家门口,并且跟她亲热地握手告别。临走时,还彬彬有礼地向她脱帽致意。他的神态就像是一个虽然年老但却充满活力的英勇的骑士。的确,他当之无愧。姑娘们看到这情景,都惊奇得闭不上嘴了。乔高兴得跳起了快舞,这是她一贯的风格;艾米惊得差点从窗口跌出去;梅格高高地挥舞着双手在大呼小叫:“天哪,难道世界末日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