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马奇太太离开起,整整有一个星期,这所老房子里孕育出一种勤奋刻苦的风气,姑娘们努力工作,足以让周围的邻居们称赞不已。后来,父亲的病情好转的消息传来了,姑娘们不知不觉地就懈怠了,不再努力,又逐渐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当然,她们仍牢记自己的座右铭,但是当等待的日子不那么艰难了以后,当付出了各式各样艰苦的劳动以后,她们觉得应该休息休息,奖赏自己一下了。实际上,她们早就已经放松下来了。
乔忘了把头包好,着了凉,因此得了一场重感冒。马奇婶婆不让她去了,因为她讨厌听感冒的人朗读。这正合乔的心意,她翻箱倒柜地找书,翻遍了整栋房子,然后就卧在沙发里边养病边看书。艾米发现家务和艺术之间有天差地别,便干脆回去捏她的泥人了。梅格坚持着去做家教,回到家拿起针线来便发呆,尽管她自己认为这是在做针线活。然而,她的大部分时间花费在一遍一遍阅读妈妈的信和写回信上了。贝思一人始终坚持不懈地工作,很少偷懒或是无故感伤。许多事情姐妹们都记不起,又没有人领导,她只好自己默默地全做了下来。每当贝思想念妈妈或牵挂爸爸时,她就避开大家躲到房间角落的衣柜里,用旧衣服捂着脸小声地哭一会儿,独自祈祷几句。事情过后,她就又没事了,对此,没一个人知道。大家觉得贝思一直那么温柔可爱,又助人为乐,就这样,发生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家都想向她诉说,让她安慰。
谁都忽视了,她们正经历着一场培养品格的测试。当最初的激动过后,她们都自我满足,以为值得赞扬。她们的确如此,但不应该半途而废,最终得到了教训,她们因此感到万分的忧虑和悔恨。
“梅格,你真应该去赫梅尔家看看,记得吗,妈妈走时说过别把她们忘了。”贝思说,现在距马奇太太离家过了十天。
“今天下午我实在没力气,走不动。”梅格回答,她正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做针线活。
“乔,你怎么样?”贝思问道。“我感冒了,不能淋风雨了。”“我以为你的病已经不要紧呢。”“我愿意跟劳里出去,要是去赫梅尔家,还是算了。”
乔笑着说,但觉得自相矛盾也有点不应该。“你行不行啊?”梅格问道。“我每天都去。不过一个小孩病了,我实在没办法了。赫梅尔太太出去工作了,现在由洛珊照顾那孩子。不过,他病得不轻,我看你们或是汉娜去瞧瞧比较好。”贝思说得十分恳切,梅格同意明天去。
“向汉娜要点好吃的东西带过去。贝思,到外面走一走,会对你有好处的。”乔说。接着,她又补充:“我本来想去的,不过小说还没写完。”
“我头疼,又很累,我希望你们中间能有一个人去。”“艾米快到了,让她替我们跑一趟。”梅格出主意。“只能这样了,我歇一会儿,等等她。”于是,贝思躺在沙发上,剩下的人又各干各的,赫梅尔一家的事彻底被她们忘记了。一个小时之后,艾米还没有回来。梅格回到自己房间去试衣服,乔专心致志地写小说,汉娜在厨房火炉前沉沉地睡过去了。这时,贝思独自戴上帽子,为可怜的孩子捎过去一篮子吃的东西,然后冒着凛冽的寒风走出了家门。她的头像坠了铅块般沉重,善良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伤感。
她回到家,时候已不早了,没有人留意到她悄悄爬上了楼,进了妈妈的房间,并掩住了房门。半小时后,乔才发现她坐在药箱上,表情凄凉,两眼哭得通红,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药瓶。
“上帝呀!怎么了?”乔高声喊着。贝思摆手让她避开,又赶忙询问:“你曾经得过猩红热,对吗?”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梅格也是,为什么问这个?”
“哦,听着,乔,那个孩子死了。”“哪个孩子?”
“赫梅尔太太家的。她回来前,那孩子便在我怀里离开了。”贝思哭着说。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对你来说,这是一件多么令人伤心的事!其实应该是我去的。”乔搂着妹妹坐在妈妈的椅子上,心里非常后悔。
“我不是害怕,而是心都碎了!我当下就察觉有些问题,但洛珊说她妈妈请医生去了,我就接过孩子,叫他歇一下。孩子好像进入了梦乡,忽然便全身抽搐,然后纹丝不动了,我给他暖脚,洛珊给他喂牛奶,但他还是纹丝不动,我就知道孩子死了。”
“亲爱的,别伤心了,你做了什么?”“我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轻轻地把孩子抱在怀里,一直等到赫梅尔太太和医生进来。医生说孩子已经没救了。然后又看了看亨利和米娜,他俩喉咙也发着炎呢。医生生气地责怪:‘是猩红热!太太,你不该这么晚叫我!’赫梅尔太太辩解说,她是穷人,付不起钱请医生,但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现在只有请医生给活着的几个孩子看看病,说到医药费,得靠慈善机构来支付。医生微笑着,态度平缓下来。小孩子死得太可怜了,我正和他们一起难过呢,他忽然转向我,告诉我马上回家服颠茄,要不然我也会染病的。”
“不,你不会!”乔叫了起来,她着急地赶忙将妹妹死死地搂在怀里。“哦,贝思,如果你染上病,我永远责备自己!天哪,这该如何是好?”
“放心,我想不会怎样,我刚看了医书,这种病的初期症状是头痛,喉哑痛,浑身难受,我刚才服用了点颠茄叶,现在舒服多了。”贝思用没有温度的手摸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强打起精神说。
“真希望妈妈在家!”乔喊道。这时,她才意识到华盛顿太遥远了。她翻看医书,细细研读一页,观察一番贝思,摸摸头,查看一下喉咙,然后严肃地说:“这一周,你天天去照顾那个孩子,还和其他几个快发病的孩子呆在一处,贝思,我担心你染病。我去叫汉娜来,她医学知识很丰富。”
“阻止艾米进这个房间,她没得过这种病,我不愿意她被传上。不会传给你和梅格吧?”
“不用担心,就是真得了也活该!报应。都怪我只考虑自己,让你独自去赫梅尔家,而我却躲在家里写没有意义的小说。”乔不断自责,跑出去找汉娜。
汉娜很吃惊,马上跟乔去看望贝思。她一边走,一边信心满满地安慰乔不要担心,谁都难免染上猩红热,只要不耽搁时间,就会平安。乔相信了这些话,心里像是一块大石落地,接着便跑上楼去叫梅格。
“按我说得办。”汉娜说。她已经了解了病情,并仔细检查了身体。“亲爱的孩子,我们请邦斯大夫来给你诊断一下,他会告诉我们该怎样护理。艾米去马奇婶婆家暂时寄居,回避一下,免得被传染上。你们姐妹们留一个人在家,在贝思身边。”
“留我吧,我是大姐!”梅格抢着说道,她看起来很焦急,很悔恨。
“那怎么行,都是因为我,她才染上病的。我答应妈妈做的事情我却失约了。”
“贝思,你选谁呢?有一个人就差不多了。”汉娜说道。
“乔留下吧。”贝思说着依偎在姐姐的怀里。于是,乔便留了下来。
“我去告诉艾米。”梅格有点儿沮丧,但也松了口气,因为她不喜欢照顾病人,而乔却相反。
艾米听说这个决定后反应很激烈。她冲动地宣称,即使得病也不离开。梅格好话坏话都说完了,但却没有效果。无奈之下,梅格只好放弃劝说,请汉娜解决。梅格走后,劳里走进了客厅,他看见艾米趴在沙发上,哭个不停。她向他哭诉,希望能得点儿安慰。很可惜,劳里没有如她所愿,他两手插在衣袋里,在客厅里踱步,嘴里轻轻地吹着口哨,深锁眉头思索着。接着,他走到艾米身边,哄劝着说:“做个善解人意的小妇人吧。顺从她们,高兴一点,我有一个有趣的计划,你先到马奇婶婆那儿去,我们天天一起出去,散步,或者坐马车,尽兴地游玩,好吗?那不比日日夜夜闲呆在家里强多了?”
“我不希望让人家随便打发走,就像我会拖累大家似的。”艾米似乎觉得自己受了很大委屈。
“真是太幼稚了,这是为你着想,你总不会想染上病,对吧?”
“怎么会呢。不过我想这也有可能,因为我一直和贝思在一起。”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呆在这里,免得染上这种病。换个环境会对你有好处的,即使你已经染病,也能减轻病症。所以我劝你尽快去骑婶婆家。”
“但是马奇婶婆家很无聊,她脾气又那么古怪。”艾米有些担心地说。
“我可以每天去告诉你贝思的病情,带你出去游玩,会很有趣的。老太太很欣赏我,只要我让她高兴,她就不会给我们碴的。”
“你会用那辆小马车载我游玩吗?”“我发誓。”
“每天都去吗?”“一言为定。”“贝思痊癒,我就能回来吗?”“一定!”
“能去剧院看戏吗?”“只要可能,你想看多少次都可以。”“既然这样,我想,我同意了。”艾米慢慢地说。“真是乖巧的孩子,叫梅格来,告诉她你听她的安排。”劳里轻轻地拍了一下她,表示赞扬。这一举动比“服从”两字更让艾米不高兴。
梅格和乔飞奔下楼来,她们想看看劳里到底施展什么魔力能劝服艾米。艾米一向以清高自许,认为自己乐于奉献牺牲,所以坚持说一旦医生诊断贝思有病,她就回去。
“小贝思怎样了?”劳里急切地问询。他最喜欢贝思,因此焦急万分,但却不希望别人看出来。
“她躺在妈妈的床上,感觉好点儿了。赫梅尔家的小孩的死,使她悲痛万分。我估计她只是有点伤风,汉娜也是这么说。不过她似乎魂不守舍,我内心很不安。”梅格回答。
“祸不单行!”乔用手胡乱拔弄自己的短发,她心急火燎地说,“真是祸不单行。妈妈一离家,就全都乱成一锅粥,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嗨,别把自己弄得像个刺猬,真是难看得让人难以忍受。把头发整理一下。乔,告诉我,是否需要给你妈妈发一封电报,还是干点其它事?”劳里问。
“我也在考虑呢。”梅格说,“贝思要是真不幸染病,我想该告诉妈妈,但是汉娜说那样行不通,因为妈妈不能抛弃爸爸回来,反倒让他们担心。贝思不久就会康复的,汉娜知道该怎么做。妈妈说过,遇事该找汉娜拿主意,但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等医生来后再议吧,你一会儿问问爷爷。”
“对。乔,快去请邦斯医生。”梅格像个指挥官一样说。“乔,你留下来,跑腿的差事让我来做。”说着劳里便戴上了帽子。“有空吗?”梅格问。“没事,我已完成今日功课。”“假期还有作业吗?”乔问。
“向我的好邻居学习嘛!”劳里说着跑了出去。乔目视着他跳过篱笆墙远去,禁不住笑着夸赞道:
“很棒,将来一定会有成就。”邦斯医生来了。诊断后,他说贝思有猩红热的症状,不过,病情较轻。但是,当他了解赫梅尔家的情况后,立即严肃起来。他命令艾米马上离开,并给了她一些防治的药品。由乔和劳里陪着,艾米上路了。
马奇婶婆接待了她们,与原来一样的态度。“你母亲来信交待什么了?”老太太态度生硬地问。“说爸爸好多了。”乔硬憋着笑说。“哦,真的?马奇他向来身体有些弱。”老太太的回答实在让人不太高兴。“哈哈,别老说死。来口鼻烟吧。再见,再见!”
那只鹦鹉又破开嗓子尖叫,它在椅子上上窜下跳的,还窜起来揪老太太的帽子。原来,又是劳里搞的鬼。
“闭嘴!你这坏鸟!乔,快回家去吧,天很晚了,你竟然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男孩子闲逛!”
“住嘴!你这坏鸟!”鹦鹉重复着老人的话尖叫着,它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怒不可遏地啄这愣头愣脑的男孩。而他早就笑得前俯后仰了。
当乔和劳里都走后,只剩下可怜的艾米陪着马奇婶婆时,她琢磨着:“真是痛苦难耐,不过,我还是尽力忍耐吧。”
“快让开,小妖精!”鹦鹉又尖叫了一声。听见这有模有样的喊叫,艾米终于忍俊不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