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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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寂寞

一个人如果全身心地倾注到一个美好的榜样身上,长久地受他的熏陶、感染和净化,那么他要做到约束自己、修身养性并不难。

但是当劝导的声音消失了,功课也停止了,而且连亲爱的人都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时,面对孤独与悲痛,要想恪守自己的诺言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乔就面临着这样一个两难的处境。她自己都陷在悲痛的旋涡里无法自拔,怎么去实现对妹妹“去安慰爸爸和妈妈”的承诺呢?她又怎么能“使家庭快乐起来”呢?她又去哪里寻求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做呢?

她想要履行自己的诺言,但潜意识里却在较着劲,她一头扎在工作里,乐趣却在减少,就像背着沉重的十字架,生活压抑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对可怜的乔来说,这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一想到她将把自己永久地封闭在这所寂静的房子里,整天靠做枯燥乏味的家务活打发时间,肩负着永远无法摆脱的沉重责任,她便绝望得要发疯。正当她产生出逃避命运的念头的时候,救世主降临了,不过,乔没有一下子认出这些善良的天使。他们和常人一样,用简单的咒语解救人类。现在在睡梦中,她常常被惊醒,总觉得有人在叫她,那人好像是贝思。可是当她看到那张熟悉的床铺空空荡荡的时候,她不禁潸然泪下,哭出声来:

“亲爱的贝思,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吧!”她不自觉地伸出了双臂,流露出她由来已久的渴望。正在这时,她仿佛听到妹妹在对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

每当听到她的哭声,妈妈总是用语言和泪水来抚慰她那受伤的心灵,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到妈妈也正在承受着巨大的悲痛。

夜已经很深了,母女间的情感交流还在进行。她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有一种安全感。同时,她感到母亲似乎也平静了许多。

内心的伤痛刚刚得到抚慰,烦人的苦恼又悄然而至。乔走进书房,看见爸爸正冲着她微笑。她走近爸爸,恭恭敬敬地说:“爸爸,您能跟我谈一谈吗?我现在感到很苦恼,非常想得到您的帮助,行吗?”

“亲爱的,你这么信任我,我感到莫大的安慰。”于是,乔紧靠着爸爸坐了下来,诉说了自己的苦恼。

她充分相信眼前的爸爸,爸爸给了她极大的帮助和安慰。父女二人的交谈是那样的安详和谐,双方都在彼此间找到了安慰,眼前的父女俩好像是密友,他们不仅是父女间在对话,也是作为男人和女人的交谈。

他们互怜互爱,以此来安慰对方的心灵,在那间古老的书房里,幸福和关怀始终萦绕着他们。爸爸的书房被乔称为“单人教堂”,她从那里重又获得了勇气和力量,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他们的爸爸妈妈曾经教导了一个孩子如何勇敢地走向死亡,现在,她们又在教导另一个孩子如何积极乐观地看待生命,创造生活。

周围的其他一些事物也给了乔不少的启示,它们虽然微不足道,但却很有价值,这些都使乔得益匪浅。

她的这些变化都被汉娜婆婆看在了眼里,不禁对她赞赏有加。

乔和梅格在一起做针线活时,她发现姐姐比以前有了不小的进步。她谈吐得体,而且还颇有见识。丈夫和孩子们给予了她无比的幸福,他们彼此互助相爱,相濡以沫。

“结婚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如果我也尝试一下,不知能不能有你这样好的结局?”

乔问道。此时,她正在儿童室帮德米做一个风筝。“你需要做的是把你天性中温柔的一面展露出来。乔,你就像是一个没剥壳的栗子,外面全是刺,可里面的果仁却细腻柔软。要是有人能接近你,就会发现里面的甜美的果仁。”

“可是太太,霜寒会把栗子冻裂,用力也会把栗子摇下树来。摘采栗子是男孩们的天性。我可不愿意让他们装在口袋里。”

乔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做着风筝。梅格欣慰地笑了,她很欣慰乔还是本性未改。两姐妹的这场谈话是富有成效的,天真可爱的孩子们便是梅格最能说服人的论据,乔是那样地喜爱他们,以至于差点被梅格说服,答应被某个男孩子装进口袋了。

只是现在还需要适量的阳光,使栗子成熟。她所希望的不是被某个男孩子莽撞地从树上摇下来,而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温柔地把栗子摘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剥开,他将会发现一颗甜美的果仁。

假如这一点不能确定的话,她宁可紧紧地关闭自己的外壳。不幸的是她忽略了自己的天性,因为果实一旦成熟,就会自己掉下来的。

乔有一个好的起点,她尽力尽到自己的义务,并以此为乐。她常常鼓励自己要干些漂亮的事,不管有多难也不放弃。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因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爸爸妈妈,也让他们感受到了温暖和幸福,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有意义呢?

有一天,妈妈见乔有些情绪低落,就劝她说:“你为什么不动笔写些东西呢?过去你总是乐此不疲的。”“我没有创作情绪,就是写了也没有人喜欢。”“可我们愿意读。就算是为了我们写点东西吧”“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写出东西来。”虽这么说,乔还是翻找出了以前写了一半的草稿。过了一会儿,妈妈向房间里瞧了一眼,只见乔端坐在桌前,正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她感到很是欣慰,轻轻地又走开了。就连乔自己都感到迷惑不解,不知她写的故事里搀杂了什么东西,竟如此地感动了读者。当家里人还没从感动中清醒过来时,父亲就把这篇作品寄给了一家通俗杂志,她其实并不想这么做。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家杂志社不仅用了稿件,而且还邀请她再写些类似的作品。故事发表后,她收到一些读者来信,她把信中的赞扬看做是一种荣誉。接着,报纸也转载了。

作为一篇很小的文章,它的成功可算是空前的。她为此感到疑惑不解:“我不过写了个普通的小女孩,究竟有什么值得人们这么赞赏的?”

“因为故事里有真实的内涵,这就是魅力的所在。乔,幽默和悲伤的情调使你的故事生动感人。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写作风格。接着做下去吧,我们都为你的成功而高兴,你也应该如此。”“要是我的文章真的有可取之处,功劳可不能算在我的身上,因为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您们。”乔真诚地说。在她的眼里,爸爸的鼓励比外界的所有赞扬都更有价值。

爱与痛苦就这样教育了乔。她不断地创作着这些小品,然后投寄出去。这些作品不仅找到了大量的读者,也使作者结识了一大批的朋友。这时,艾米和劳里来信了,告诉家里人他们订了婚。开始,马奇太太还担心乔会不高兴,但随后她就完全放了心。虽然最初乔的脸色不好,但她还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妈妈,你高兴吗?”乔放下了信时问道。“非常高兴。自从艾米来信说回绝了弗雷德的求婚,我就盼望着这样一个结局。那时我就觉得她有了新的念头,她在信里隐隐约约地透露出的一些暗示,使我猜想到她和劳里可能会走到一起。”

“亲爱的妈妈,你的眼光太厉害了!但又是那么地保守!连半点都不向我们透露。”

“我不敢让你过早地知道这件事,怕你会在事情还没确定下来之前,就急匆匆地写信去向他们贺喜。”

“我早就不像过去那样莽撞了,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唉!让我顾虑的是,要是你知道了特迪爱上了别人,会为此难过的。”

“妈!我怎么会那么傻呢?是我自己拒绝了他的爱,又怎么会计较他和艾米的结合呢?”

“乔,我真为你感到高兴。我相信,以后会有适合你的爱人来到你身边的。”

这时,乔又翻开艾米的信读着,她在信中这样谈论着劳里:

“被劳里深爱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他使我感受到了这种爱让我感到幸福无比。我逐渐地走进了他的内心,发现那里充满了希望和生机。当我意识到这个心灵是属于我时,我是多么的骄傲和自豪。我决心不断完善自己,好不使他失望。只要上帝不把我们分开,我将与他厮守终生。呵,妈妈,我过去真没想到,如果两个人相亲相爱,把爱人的生命看的比自己的更重要,这个世界就可以成为一个无比美丽的天堂。”

“这是我们那个理智、现实的艾米吗?哦,真太奇妙了,爱情真的能够创造奇迹!他们一定会非常地幸福美满。一定的。”

乔把信装了起来,就像是合上了一本感人的浪漫小说,而书中的故事始终扣人心弦,一直到最后结束。

过了一会儿,乔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无法出去散步。

她现在感到内心有些烦躁不安产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伤感。为什么妹妹总能顺心如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而她却从来都不能这样?

乔感到心烦意乱,坐卧不宁。她又转到了阁楼上,这里并排放着四个小木箱子。

上面都注着主人的名字,箱子里是她们儿童和少女时代的纪念品。

乔逐个箱子的看了起来,当她来到自己的箱子旁时,不由把脸凑近,注视起里面杂乱无章的物品。突然,一叠旧练习册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把它拿出来随意地翻看着,这些练习册使她回想起在科克太太家度过的愉快的冬季。她微笑着,接着又仿佛若有所思,最后则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她看到了一张小纸片上教授的熟悉的字迹,这时候,她的嘴唇颤抖起来,本子一下滑落到地上。她坐在那里读着,此时,那些充满善意的词句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涵义,一下子击中了她心灵的要害。

“朋友,请等着我,虽然可能迟一点,但我一定会来的。”

“啊,但愿他快些来!亲爱的弗里茨,他从来都是那么彬彬有礼,那么有耐心。而我和他在一起时,却不够尊重他。现在我是多么地想念他呀!大家似乎都要离我而去,我真是尝到了孤独和寂寞的滋味。”

乔把那张小纸片攥得紧紧的,好像是等待它来实现自己的承诺。她的头枕在一个破布袋上,失声地痛哭了起来。

这是多愁善感的无病呻吟,还是偶然的情绪失常?或许是沉睡已久的感情终于苏醒了吧。

她在等待着时机宣泄。这一切好像没人能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