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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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尝试忘却

艾米对劳里的忠告起了作用。劳里回到爷爷身边已经好几个星期了,他每天尽心尽力地侍候着老人,使得老先生竟以为是尼斯的气候发生了奇妙的作用,改变了劳里,所以劝他不妨再去尼斯玩玩。

若在往日,这正是年轻人求之不得的。可自从艾米给他上了一课之后,即使是大象也不能把他拖回去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铭心刻骨的几句话:“我轻视你。”“去干出些成绩来让她爱你。”劳里现在总是在琢磨这件事,后来便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既自私又懒散。即使乔已经不爱他,他照样可以有所作为,以此来证明自己不会被这种拒绝毁灭,这样她才会尊重他、赞赏他。

大诗人歌德把诗歌比作抒发感情的良丹妙药,劳里现在也决心用音乐来抚慰因为失恋而造成的创伤,他决计要作一首《安魂曲》,他想像着这首曲子将如何折磨着乔的心灵,让每一位欣赏者都为之动容。

所以,当劳伦斯先生又建议他去外出旅行时,他就选择了维也纳。

他认识那里的一些音乐界人士,于是顺理成章地走上了作曲之路,并决心要干出一些名堂。

但是很明显,他现在还没有进入正常的工作状态,他的心思太乱,每当他刚写出一段悲痛的曲子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哼唱的竟然是一支舞曲的调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哀乐的谱写工作不得不暂时中断。

为了寻找灵感,他有时也到热闹的市区去东游西逛一番。那是一个混乱的冬天,他的大脑似乎始终在旋转,但却理不出来任何的思绪。

“也许这是天才诞生的前兆,且先任其自由发展,静观其变。”

他这样想着,心里却始终对自己是不是天才有所怀疑。慢慢地,他开始厌倦那种自由散漫的生活,同时渴望能投入到某种有意义的工作中去。最后,他终于明智地认定: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成为作曲家。

现在他在问着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我不能再做滥竽充数的作曲家了,可是应该做些什么呢?”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劳里还计划用几年的时间来彻底忘记乔,但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对乔的牵挂已经在他心里一天比一天地淡漠起来。一开始他不愿承认这一点,甚至生自己的气。但是,人们的心理就是这样一种奇妙而又复杂的东西,时间能改变一切,事物的客观变化往往是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

于是,在经过了几天的沉思之后,劳里决定给乔写一封信,作为最后一回的尝试。

他在信中写道,只要她还能给他一丝的希望,他就没有心思去做任何事。她会给他希望吗?她能答应爱他吗?他等待着裁决。

很快,裁决就下来了,正如他想象的那样,乔一口回绝了他的爱。

那时,贝思的事占据了她的全部精力,她没心思再听到“爱情”这个词。接着,她恳求他去另外寻求幸福,只要在心灵的一角给她留上一个小小的位置就行了。最后,她又嘱咐着,别告诉艾米,贝思的病情恶化了。

艾米春天就要回家,让她在国外剩下的日子生活得愉快些吧。劳里要经常给艾米写信,为她解除孤独和寂寞,使她不致想家。

“我自然会这么做的,而且是马上。可怜的女孩,这次怕要悲伤地回家了。”

但是,那天他没有写成信,当他在翻找着信纸时,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些东西,让他停了笔。抽屉里放着一些账单和护照、文件之类的东西,还有乔的几封信;而另一个抽屉里则是艾米的三封信,里面还藏着一朵小小的玫瑰花,早已枯萎了,好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劳里的心里悔喜交加,他把乔的信件都折叠起来,放在一个专门的小抽屉里。然后他在桌边伫立了片刻,最后把那个指环也慢慢地摘了下来,和乔的那些信放在一起,然后就锁上了抽屉。

好劳里出了门去了圣·斯蒂芬大教堂。他在那里听了弥撒,却感觉像是参加了一场葬礼。痛苦并没有把他压垮。信还是很快发走了,而且很快就得到了回音。因为艾米想家了,她在信中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

于是,他们的信函来往开始多了起来。入春以来,他们的定期来信就没中断过。劳里把雕像卖了,歌剧曲谱也都付之一炬。他又回到了巴黎,盼望着那个人也能到这儿。他也曾有过去尼斯的念头,但当然得有人邀请才好动身,而艾米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因为,弗雷德·沃恩回来了。正如所预想的,他向她提出了那个问题。她曾经决定了准备接受,但到了这关键时刻,她脱口而出的却是:“不!谢谢。”

因为,那时她的勇气突然都丧失没了。她发现除了金钱和地位,她还需要某种别的东西,这种渴求是最近才产生的。这使她有些诚惶诚恐。她又想起了劳里说的那句话:

“弗雷德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种。”

艾米又想起,当时虽然她没有回答,但她的神情分明是在告诉对方:

“我是为了金钱结婚。”这些回忆使她心烦意乱。现在,她情愿把那句话收回去,它使她显得没有女人味。她不想让劳里认为她是一个浑身铜臭又无情无义的女人。她现在根本不在乎能否在交际场上得宠了,她只想做一个可爱的女人。虽然,她对劳里说了那么多不好听的话,但他并没有记仇,反而宽宏大度地予以接受,对她也更加地亲切体贴,这让她心里既感动又高兴。

现在家里已经不常来信了,即使接到了,她觉得也不再如他的信有吸引力了。

给他回信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因为乔固执地要做一个狠心人,令那个可怜的痴情者完全绝望了。

艾米现在不再总是教训人了,什么事都征求一下他的看法,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她送给他亲手做的可爱的小礼物,每周给他写两封信,并附上自己画的一些风景画。

她对他表现出妹妹般的信任,总是将他的来信带在身上,一有机会就拿出来品味,亲吻它,并视如掌上明珠般地珍藏起来。

她很有分寸地告诉了劳里,弗雷德去了埃及。即使这样,劳里也全都明白了。

当国外的人们在发生这些感情的变化时,国内的家里已经出了事。

只是那些写着贝思病危的信从来不会让艾米看到,当她收到那封令她心碎的家书时,姐姐的坟头早就长满了绿色的青草。

她是在沃韦市得知这个噩耗的,那时,五月的酷暑已使他们离开了尼斯。

他们途经日内瓦和意大利的湖泊,最后来到了瑞士。她勇敢地面对了这个事实。按照家里人的建议,她没有马上结束自己的旅行。

她想,既然已经太迟了,没有能和贝思临终见上一面,那就不如不走,让别离慢慢地使她的痛苦淡化了。虽然如此,她的心情还是非常沉重,她盼望着能留在家里。每天,她都充满渴望地望着湖的对岸,她期待着得到劳里的安慰。

劳里很快就如愿而至。他们的两封信件寄去时,劳里还在德国,几天后他才收到。

他读了信后马上便收拾起行囊,告别了同伴,动身赶去履行他许下的承诺。

当他赶到沃韦市,径直奔到城楼处,卡洛尔一家的临时住卡洛尔一家都到湖畔散步去了。

他猜想,那位金发的女孩也许在城中的花园里,于是就马不停蹄地又赶到了那里。

眼下艾米正坐在她以前常去的一个座位上。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睛凝视着前方,心中充满了浓浓的乡愁。猛然见到已站在了自己的眼前的劳里,艾米先是不由一楞,然后就急匆匆地奔到了他面前。她惊呼道:“啊,劳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看来,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该说的都说了,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他们站在那里,有一刻,两人都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两人又一起坐回到刚才艾米坐着的那个座位上。

“我收到信马上就赶来了。亲爱的小贝思离开了我们,我真希望能说些什么使你感到安慰。可是我感到……”

他欲言又止,感到有些难为情起来,一时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他很想让艾米靠在他的肩膀上,让她伏在那里痛哭一场,但他又不敢这样做。

“什么都不用说,这样就足够了。”她温柔地说着:

“贝思有了安静的归宿,她获得了幸福。现在,我虽然想见到家里的亲人,却又不敢回家。我们还是不谈这个了吧。我想和你分享我们相聚的快乐。你不急于回去吧?”

“亲爱的,只要你需要。”“我非常需要。有你陪伴我,我一定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的。”

艾米真诚地说着,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眷恋着家的小孩子。这使得劳里忘掉了腼腆,马上给予了她亲切的抚慰。

然后,他们站起身来,开始沿着一条洒满阳光的小路缓缓地散起步。

他感到脚下是那么地轻松自如,而艾米则是欢天喜地。她有了个可以依赖的强健有力的臂膀,有了个可以彼此相望的微笑的面孔,还有个充满爱意的声音和她倾谈。

这个古老美丽的花园曾是许多恋人的伊甸园。它似乎天然地就是情人们谈情说爱的场所。这时,不解风情的晚餐铃声响了,通知着他们该离开了。

卡洛尔太太一看见跟刚才判若两人的艾米,脑子里马上就闪过一个念头。

她心里暗暗地惊呼起来:

“啊,原来这个姑娘是在想着劳伦斯家的小子。哦,上帝!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善良的卡洛尔太太是个细心人。她对此事不闻不问,就像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热情地把劳里留下来,让他给艾米做个伴,免得她孤独和寂寞。

在尼斯时,艾米曾批评劳里整日游手好闲;现在来到沃韦,劳里已一改过去的老毛病,除了散步、骑马和划船外,他总是把全部时间投入到学习中去。

对他所做的一切,艾米都表示很赞赏,并且作为自己的榜样。他自称自己的变化是得益于这里的好天气,艾米并不戳穿他,因为她自己的身心也都恢复到良好的状态,她也愿意把这当作借口。

呼吸着清爽的空气,两颗年轻的心豁然开朗。尽管贝思的去世让他们很是悲痛,但他们还是过得很愉快,他们是如此的快乐,以至于劳里不忍提一句话来扰乱这种幸福的宁静。

如此之快就治愈了心灵的创伤,这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

他设想着这第二次的爱情应该是心平气和,简单朴实的。

他听候着命运的安排,适时地让他说出那个词句,它将使他的恋爱告一段落,并进入甜蜜的新阶段。

他最初想像着这最后的一幕选择一个月明之夜在城堡花园进行,揭幕的仪式应该庄重而高雅。但是一切的发展都出乎意料。

那天中午他们在船上坦率地交谈了几句,就轻松地定下了大局。当时,他们已经在湖上划了一上午船。在他们的头顶上碧空如洗,四周景色富有诗情画意。

小船经过希水时,他们还一直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玻尼瓦尔德。当他们抬头发现已到了克拉朗时,话题就又转到了卢梭,因为,卢梭正是在这里写下了爱情名篇《爱洛伊斯》。

现在他们都在暗自怀疑,那个爱情故事是否赶得上他们的一半动人。

交谈中,艾米不时地用手划着水。当她抬起头来时,正和劳里的目光对视,他正倚着船桨望着她。

这使她有些慌乱,于是没话找话地说:“你累了吧?歇会儿吧,让我来划。”“我一点都不累,你愿意的话,可以用另一只桨划。”艾米感到似乎还没解脱窘困,不觉有点尴尬。她在劳里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接过船桨,摆出了一副划船的架式。艾米干什么都出色,划船也不例外。虽然她是双手划,小船还是又稳又快地前进着。“我们划得真不错呀!对吗?”艾米说道。她有意打破沉默,她嫌太静了。

“太好了,艾米,希望我们能永远地划着一条船,同舟共济。你愿意吗?”

“我愿意,劳里。”一个低低的声音回答道。于是,两只桨都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