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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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读者应该还记得,奇迹宫廷其中的一部分是被城廓的旧墙保护着的,城市墙上许多塔楼很久前就开始成为废墟了。其中有一座那些被流浪汉变成了娱乐的地方。底层的大厅当作酒馆,剩下的都在上面几层。这座塔楼是丐帮人最多最为污秽的中心。它像蜂窝一样,日夜嗡嗡。每当夜间,当丐帮其他所有人都沉睡了,广场四个角上的窗户不再有灯光了,当再也听不到那吵吵囔囔无数盗贼、娼妓、偷捡的婴儿或私生子发出的嘈杂的声音时,这时,只要听到塔楼一有声响,只要看见从塔楼的通风孔、窗子、墙壁的裂缝,可以这样说,从他那丁点的红色灯光,总能认出这个欢乐的塔楼来。事实上地下室也就是酒馆。想要去地下室,先得走过一道矮门,再沿着一道像古典亚历山大诗体一样古板的楼梯往下走,门上有幅怪异的涂鸦被认为是招牌,上面画着几枚新铸的钱币索尔和一只杀死的小鸡,在它下面有一句谐音双关语:为死者敲钟的人,某个夜晚,巴黎所有钟楼正敲响实行灯火管制的钟声,这时,巡逻队的刑警,一旦被特许进入那令人恐惧的奇迹宫廷,必然能发觉,流浪汉小酒馆比往常更加杂乱。大家一同喝了太多酒,咒骂也更凶了。外面空地上,很多人三三两两在窃窃私语,仿佛在密谋一个重大计划,到处都有流浪汉蹲着,静静地磨着他们的刀。

不过在小酒馆里面,饮酒赌博却大大分散了流浪汉们所关注的事情。想要从这些喝得烂醉的人话中去推测会有什么事发生,不太容易。只是他们比平时更快乐,每个人的双腿之间都夹着闪亮的武器,镰刀、斧头、双刃大刀或是一把旧火枪的枪托。

大厅是圆形,很是宽阔,可是桌子贴着桌子,喝酒的人来来往往,因此酒馆里的一切,男人啦,女人啦,各种物品啦、啤酒罐啦,喝着的,睡着的,各式各样姿态的,看上去胡乱堆集在一起,没有任何和谐可言。大厅里的桌子上摆放着几支蜡烛,其实酒馆里真正提供光明的,却是炉火。这个地下室特别阴冷,就算是盛夏酷暑,炉火也一直升着;这是一座有雕刻炉台的巨大壁炉,上面随意搁着铁制的柴架和炊事用具,炉里用木头和泥炭烧着熊熊烈火,这样的火仿佛夜间在村庄街道上,把铁匠炉口那奇异的魔影,倒映在对面的墙壁上面,格外通红。炉旁蹲坐着一条大狗,仔细地在炭火前转动着烤肉铁扦。

无论里面如何混乱,只要见过,就可以在这群人中辨认出三大堆人,围在中心中的是您已经认识的三个人物。这里有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修饰着许多东方镀金的铜片,那是埃及和波希米亚公爵,马西亚·恩加迪·斯皮卡利,这个无赖坐在桌子上,跷着二郎腿,胳膊不断挥动着,滔滔不绝地高声讲述他那黑白魔法的知识,周围的人都津津有味地听着。另一堆喧闹的人群围着我们熟悉的、勇敢的狄纳王。这个克洛德·特鲁伊甫全身武装,表情很严肃,嗓音低沉,正在处置抢来的一大桶武器,大桶已经被打开,里面有很多的斧头、长剑、铁盔、锁子甲、铁甲、梭标、弩弓和旋转箭,他倒着好像象征丰收的牛角,源源不断地倒出苹果和葡萄。每个人都能随意拿取,有人拿高顶盔,有人拿剑,有人拿十字形刀柄砍刀。孩子们也自行武装,而且有的断腿人身披甲胄,穿护胸甲,悄悄从喝酒的人大腿中间穿过去,就像一只大金龟子。

最后是第三堆听众,人数最多,吵得最凶,但也最快活,真上座无虚席了。当中有个人声音很刺耳,正在高谈阔论,而且也破口大骂;这个人全副武装,从头到脚,全身都隐藏在戎装里,只能微微看见一只向上翘起的辣椒鼻子,一头棕色的卷发,一张淡红的嘴巴,一双充满斗志的眼睛。他的腰间佩着各种武器,面前放着一只大酒罐,右手还搂着一个袒胸露臂的胖胖的妓女。他四周所有的人都咧着嘴在笑,在骂,在哭,在喝。还有20来个次要的团伙;还有头顶着酒罐,四处游动,给人倒酒的姑娘和小伙子;还有蹲着赌博的人;有玩各种游戏的;还有,打架的,亲吻的。把所有这一切都算上,你应该有个大概的认识,而在这一整体上晃动着一堆熊熊火焰的亮光,酒馆的墙上也就跳跃着很多奇异的人影。

而这里的声音,那就像置身在一口震天轰鸣的大钟里面。

一只盛油锅,从烧烤架上滴下的动物油脂就像雨点滴,噼哩啪啦的,这响声恰恰填补了大厅两头东呼西应、各种对话的间隙。

在这片喧闹声中,在酒馆的深处,在壁炉内侧的凳上坐着一个哲学家,他把双脚伸进炉灰里,眼睛盯着没有燃尽的木柴,正在全神贯注的思考着。这人就是皮埃尔·格兰古瓦。

“加油,快,快点,抓紧武装!一个钟头后就要出发了!”克洛潘·特鲁伊甫向地下帮的人喊着。

有个姑娘哼哼着:

晚安,我亲爱的父亲,母亲!最后走的人一定把火掩埋好。

两个玩牌的人争论不休。“奴才!”其中吵得面红耳赤的一个朝另一个伸出拳头厉声喝道,“我要在你身上打出梅花烙印来,这样你便可以在国王陛下的牌局中当梅花了。”

“哎呀!”一个诺曼底人嚷着,这从他的口音可以辨别出。“这里挤得如同卡约维尔的圣像一样。”

“孩子们,”埃及公爵虚伪地对他的听众说道:“法国女巫赶赴群魔会,什么都不需只是念几句咒语。意大利女巫总有一只公山羊在门口等着。她们都需要从烟囱里出去。”

有个全副武装的小伙子高喊着,他的声音盖过了各种喧嚣声。“绝了!真是太绝了!今天是我头一次全身武装!基督呀!快给我倒酒喝!……朋友们,我是磨坊的约翰:弗罗洛!出身显赫。我觉得,假若上帝是禁卫骑兵,他也肯定会当强盗的。弟兄们,我们即将去进行一次悲壮的远征了。我们都是英勇的战士。围攻教堂,救出那个美若天仙的姑娘,把她从法官的虎口中救出来,把她从教士的手中解救出来;毁掉修士院,把主教烧死在主教府内,我们瞬间就可以胜利,连一个镇长喝一匙汤的工夫都用不上。我们的事业是伟大的,我们要把圣母院一抢而空,那一切都将结束。我们要绞死卡齐莫多。你们认识卡齐莫多吗,女士们?圣灵降临节的一天,你们看见他吊在大钟上了吗?圣父的角!真是太美了!活像一个魔鬼骑在兽嘴上……亲爱的朋友们,听我说,我骨子里是流浪汉,灵魂中是地下帮,生来贱命一条。我挥霍掉曾有的财富。我母亲本来要我当军官,父亲要我当副祭司,姑妈要我当审讯评议官,祖母要我当国王近前的红衣主教,姑奶奶要我当的司库。我呀,却成了流浪汉。我把这事告诉父亲,他狠狠地骂了我一通;告诉了母亲,老人家痛哭流涕,好像壁炉里少了木柴似的。自由万岁!整个一天降祸害!酒店老板娘,换另一种酒来!我还付得起。别再拿苏雷斯纳酒了,呛得我的喉咙难受。他妈的!还不如吮只篮子舒服呢!”

这时,骚动的人群哄然发笑,鼓掌叫好。学生看到身边的叫嚷丝毫不减,大叫起来:“嗬!情绪太高涨了!”他于是唱起歌来,目光似乎游离,声调很像议事司铎晚祷:“美妙的颂歌!动听的乐器!好听的歌声!悦耳的旋律!管风琴奏着颂歌,歌声甜美,旋律柔婉,是令人惊讶的圣歌中的圣歌”他停了一下转口叫道:“老板娘,上点吃的。”

有一阵死寂,只听到埃及公爵尖声训示吉卜赛人“……鼬叫阿杜伊纳,狐狸叫蓝脚或林中奔跑者,狼叫灰脚或金脚,熊叫老头或祖父……地鬼的帽子能隐形,却能够看见隐形的东西……给蛤蟆洗礼,必须给它穿上红色或黑色天鹅绒衣服,脖子和脚上都系个铃铛教父抓它的头,教母提着它的后腿。魔鬼西德拉加苏姆能让姑娘们裸身地跳舞。”

“以主之名!”约翰插嘴说,“我真想做魔鬼西德拉加苏姆。”

这时候,流浪汉们在酒馆的另一头保持武装,窃窃私语。

“可怜的爱斯梅拉达!”一个吉卜赛人说道,“一定要把我们这姐妹从那里救出来。”

“她果然没离开圣母院吗?”一个像犹太人的卖假货的问道。

“的确,没有错!”“那好!伙伴们,”卖假货的嚷道,“向圣母院进发!在圣徒弗雷奥尔和弗吕西翁的小礼拜堂里有两座雕像,圣让·巴蒂斯特,和圣安东尼,都是黄金的,总重十七金马克十六埃斯特林,镀金的银底座重十七马克五盎司。我很清楚,我是金银匠。”

这时有人给约翰送餐。他侧身倚在旁边一个姑娘的胸前,大声嚷道:

“以圣高格吕的名义起誓,我简直太兴奋了。我这里有一个傻瓜蛋,脸光滑如大公,正盯着我看。左边又是蠢蛋。牙齿长得把下巴也遮了。还有,我就像围攻蓬杜瓦兹的吉埃元帅,右边靠着女人的奶头。真主安拉的肚子呀!弟兄们!你看上去像个卖蛋的商贩,你居然坐在我身边!我是贵族,朋友,商人和贵族怎能同席。滚开……嗬啦嘿!你们这混账!别打啦!如何?你这欺软蛋的巴蒂斯特,你的鼻子太漂亮,竟把它去跟那莽撞汉的大拳头硬碰!笨蛋!并非人人都有鼻子的。你真神,啃耳朵雅克琳娜!你没有头发太遗憾。嗬啦!我是约翰·弗罗洛。兄弟是副主教。让他下地狱吧!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当了讨饭的,我甘心地放弃了我哥哥承诺给我天堂府邸的一半所有权,天堂的半边房子。我引的是原话,我在蒂尔夏普街有一采邑,女人统统喜欢我,正如圣埃洛瓦是一个出色的金银匠,正如巴黎这个华都的五大行业是制革,鞣革,绶带制作,钱袋制作和苦力,正如圣洛朗是蛋壳起火烧死的。同伴们,我起誓:如果我说谎,一年就滴酒难沾!漂亮的姑娘,月色正美,你就从通风孔看下那边,风儿怎样揉皱云彩!如同我这样搓揉你的胸衣……姑娘们!擦掉孩子的鼻涕吧,剪掉烛花吧。基督和安拉呀,我这吃的什么!朱庇特!天!老婆子!这里妓女头上没头发,头发都到你的煎鸡蛋里去了。老婆子!我爱干净的炒鸡蛋。让魔鬼把你变成塌鼻子!……你这客栈真是魔鬼别西卜开的,妓女们把这儿的餐叉娄木梳!”

话刚冰罢,他砸了盘子,扯脖子嚎:

我才没,我呀借上帝的血起誓没有宗教与律令没有壁炉与房子去你的国王,去你的主。

这时,克洛潘·特鲁伊甫分先了武器,走向让人想入非非站在柴火堆旁的格兰古瓦。“皮埃尔先生,”狄纳王道,“你在打何主意?”

格兰古瓦回身,苦笑说:“我喜欢火,尊敬的大人。只因为它发出火星。有时候,我几个小时盯着那些火星。我从炉膛里闪烁着的那些火花中参透了万千事物。一火花一世界。”

“我要是能理解你的话,那就让我遭雷劈!”流浪汉说,“可你知道什么时候了么?”

“不知道。”格兰古瓦干脆地说。克洛潘挨近埃及公爵。“马西亚伙计,时间不合适。传言国王路易十一正在巴黎。”

“那就更可能救出姐妹。”老吉卜赛人回答道。

“你真敢说话,马西亚。”狄纳王说,“另外,我们会干得漂亮。教堂里,没有什么好怕忧的。那班议事司铎都是些废材,而我们人多。大理寺准备明天逮捕她。教皇的肚肠!我可不这小家伙被绞死。”

话说完后,克洛潘离开酒馆。这时,约翰哑着嗓子叫道:“我酒肉穿肠,我醉了,我是朱庇特!天!屠夫皮埃尔,你别盯着我,我不叫你挨几个响栗子才怪!”

格兰古瓦,已醒过来,瞧见周围这狂热嘶叫的场景,喃喃道:“酒乱性,醉狂嚣。咳!我不喝酒太对了,圣勃鲁瓦说得多好:酒甚至可以让聪明人愚钝。”

这时,克洛潘走回来,高声嚷道:“午夜十二点啦!”这句话像让给正在休息的部队下令备鞍上马一样,所有讨饭的,男人、女人、孩子,成群结队,冲出酒馆,武器和铁器的撞击声响成一片。月光早暗了。

碰巧宫廷里一团漆黑,但绝不是没人。分辨得出里面一群男女在低声交谈。能够听见他们嗡嗡,看得见他们的各种武器在黑暗中闪亮。克洛潘爬上一块大石头,大声骂:“入列,地下帮!入列,埃及!入列,加利略!”黑暗中一阵慌乱。大队人马很快排成纵队。几分钟后狄纳王又朗声道:“现在,静悄悄穿过巴黎!通行码是:小刀在游荡!到了圣母院再点火把!出发!”

十分钟后,长长一列黑衣人,悄无声息穿过的大街小巷从四面八方潜入菜市场大街区,朝钱币兑换所桥走,把巡逻队骑兵吓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