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回答。“人家去我跟着。”“你们不是要去悍然袭击和抢你们的领主司法宫典吏大人的吗?”“我只听说,他们要到某人家里去取某种东西。别的就不知道了。”一个兵卒把从流浪汉身上打到的剪枝刀递交王上审视。
“你是否认得这件兵器吗?”国王问道。“认得,是我的剪枝刀,我是种葡萄园的。”“那你认得这个人是你的朋友?”路易十一又说了一句,还指着另一个囚犯。“不,我不认识他。”
“好。”国王道。随即用手指头提醒我们已经示意读者您注意的那个站在门边不动声色的人,又说:
“特里斯丹先生,这个人就交给您了。”修士特里斯丹行了一礼,低声下令两个弓手把那可怜的流浪汉带下去。此刻,国王已经走到第二个犯人跟前,此人大汗淋漓。
“你的名字?”“陛下,皮埃尔·格兰古瓦。”
“干什么的?”“哲学家,陛下。”
“坏蛋,那你怎么竟敢去袭击我们的朋友司法宫典吏先生,你对这次百姓骚动,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我并没有去抢劫。”“喂喂!坏蛋,你不也是在那一伙坏人中被巡逻队逮住的吗?”“不是,陛下,是冤枉,也是危在旦夕。我是写悲剧的。陛下,我恳求陛下听我道来。我是诗人,夜里爱在大街上溜达,那真是干我这一行的人的悲哀。今天夜里我正好经过那里,纯属偶然,人们却不分昼夜把我抓起来了。我在这场百姓骚动中是冤枉的。陛下明察秋毫,那个流浪汉并不认识我,我恳求陛下……”
“闭嘴!”国王饮了一口药汤,说道,“头都要炸了。”修士特里斯丹走上前去,指着格兰古瓦说:“陛下,把这一个也处死吗?”这是他大声说的第一句话。
“呸!”国王心不再焉地应道。“我看挺好的。”“我看,千万不行。”格兰古瓦道。此刻,我们这位哲学家的脸色比青草还要绿些。看到国王那漫不经心的神情,深知难逃一劫,除了感化圣上的心。所以一骨碌便扑倒在路易十一跟前,顿首捶胸,呼天号地:
“陛下!万望圣上听我禀明详情,陛下啊!请不要和我这不起眼的小人生气。上帝的威严,是不会落在一颗莴苣上的。圣上是无比开明的君主,请可怜可怜我吧,要他这样的人去鼓舞暴动,那比要冰块发出火花还难!无比宽厚的圣上,宽容的胸襟是雄狮和国君的美德。严厉只会吓跑有志之士;天气寒冷,却不能让行人脱去身上的外套,太阳发出光芒,逐渐温暖行人的肤体,才能使其脱下外套。圣上呀,您就是太阳!我崇拜的主宰者,我发誓,在下不是流浪汉,不是小偷,不是流氓。骚动和抢劫绝不是阿波罗的随从。与骚乱者同为一丘之貉的,一定不会是我。在下是圣上忠实的百姓。丈夫为了维系妻子的荣誉而怀有的嫉妒心,儿子为了报答父亲而怀有的痛心疾首之情,作为一个平凡、诚实的子民,为了圣上的荣光,应该谦虚;他肯定要费尽心思,满腔热情保护王上的宗室,竭尽驽钝报答圣上。如有其他任何热情使他深陷不已的,那只能是疯癫。陛下,这就是我的信仰。所以,别凭着在下的衣服肘部坏了就认定在下是坏蛋。如您能开恩,陛下,我将永远为陛下祈求上帝保佑,磨破双膝也在所不辞。咳!在下不是腰缠万贯的有钱人,这是事实,而且有点穷困。但是并不因此而为非作歹。贫穷不是在下的错。人人明白:巨大财富并不是从纯文学中就可取得,有学问之士并不总是冬天有取暖之火。只有狡狯的手段能得到所有的收获,而只把稻草留给别的科学职业。有关哲学家们身穿破旧的大衣,足足有四十句非常好的谚语。啊!陛下!宽厚待人是唯一能照耀一颗伟大灵魂内心的光辉。宽容擎着火炬,在前面领导着其他一切行为。没有宽容,人们就成了摸索着寻找上帝的盲人。仁慈和宽容是统一的,仁慈博得老百姓的爱戴,也就成了主宰者本人独一无二的卫队。陛下如日照中天,光芒四射,万民不敢抬头看,在地上多留一个穷人,这对圣上又有什么不好?一个可怜无辜的人,一贫如洗,饥肠辘辘,在灾难深渊中苟且偷生,留着他又有什么大碍?何况,圣上呀!我是个文人。伟大的君王无一不把文人作为他们皇冠上的一颗明珠。赫尔库斯没有看不起缪萨盖特斯这个称号。马西亚·科尔文喜欢数学桂冠让·德·蒙特罗瓦亚尔。况且,绞死文人,这是维系学术的一种卑鄙方式。亚历山大如果下令绞死亚里士多德,那是多么的卑下呀!这一行为不会是颗美人痣,给他漂亮的脸上更增添美丽,而会是一个恶瘤,将毁掉他漂亮的脸蛋。陛下!我写了一部非常妙的祝婚诗,献给弗朗德勒公主和威严盖世的王太子殿下。这不能出自一个为骚动的煽风点火者之手。陛下明断,我并非一个蹩脚作家,以前学业精进,天生灵巧。乞求圣上可怜我吧!陛下这样做,就是为圣母做了一件善事。我向您肯定地说,在下想到要被绞死,就吓得魂不守舍。”
这样说着,悲痛不已的格兰古瓦一直吻着国王的拖鞋,纪约姆·里姆小声对科珀诺尔说道:“他在地上爬,这一招真管用。所有国王都像克莱特的朱庇特,耳朵只长在脚上。”袜商根本不在乎什么克莱特的朱庇特,他脸上带着傻傻的笑,眼睛盯着格兰古瓦,应道:“呃!没错!我以为听见掌玺官寸雨戈奈向我求情哩。”
格兰古瓦不再说了,上气不接下气,胆战心惊抬头望着国王。国王正用指甲刮着紧身长裤膝部的一块脏东西。然后陛下端起高脚杯喝起药汤来。而且,他不说一句话,这种安静叫格兰古瓦心很难受。国王终于瞅了瞅他,说道:“这家伙声音太大了!”然后又转向修士特里斯丹说:“喂!放掉他!”
格兰古瓦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乐得惊呆了。“放掉!”特里斯丹嘟囔道。“陛下不想要他在牢房里待一待?”
“先生,”路易十一接着说,“你以为我们用三百六十七利弗尔八索尔三德尼埃造的牢房是想关这样的笨蛋吗?立刻给我放掉这个淫棍。”(路易十一偏爱这个词,连同帕斯克——上帝的基本词儿),“你们用暴力把他打出去!”
“喔唷!”格兰古瓦大吼道,“真是一个伟大的国王!”语毕,恐怕王上反悔,急忙向门口冲去,特里斯丹极无耐地给他开了门。兵士同他一起出去,在后面用拳头不停地捶他,赶着他走,这一切格兰古瓦宛若名副其实的斯多噶派哲学家统统接受了。自从听说不赞成典吏的叛乱以后,国王的情绪一直不错,这从各个方面都看得出来。这种超越想象的宽容,并不是微不足道的一种现象。修士特里斯丹留在他原来的旮旯里,很生气的样子,就好像一只看门狗,看见人走过却咬不着。
此刻,国王快乐地用手指头在座椅扶手上敲打奥德梅尔桥进行曲的音乐。这是一位猜不透的君王,不过他隐藏痛苦的本领,远远胜过隐藏其喜悦。不论听到哪一种好消息,这种喜形于色的样子,有时实在太过度了,就像得知鲁莽汉查理的死讯,他却许诺给图尔的圣马丁教堂修建银栏杆;得知自己登上王位,竟然连传谕安葬亡文都不记得了。
“喂!陛下!”雅克·库瓦提埃突然吼叫起来。“陛下通知要我来医那种疾病,现在什么进展了?”
“啊!”国王说道。“我真的非常难受,我的朋友,我耳鸣,嗡嗡作响;胸痛,老是火烧火燎的。”
库瓦提埃搭住国王的一只手,以行家的神态给他诊断。
“科珀诺尔,您看呀!”里姆压低嗓子道。“一边是库瓦提埃,另一边是特里斯丹。这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一个医生是给他专用的,一个刽子手是给别人的。”
库瓦提埃给国王按脉,突然,神色越来越有些不对劲了。路易十一有点惊恐地盯着他。库瓦提埃的脸色很显然地难看起来了。这个正直的人没有别的歉钱之道,他能做的就只是王上龙体不舒服了,于是他便使出全身解数使劲捞一把。
“啊!啊!真的严重。”他终于小声道。“确实?”国王惶恐地问道。“脉跳急速、偷停、有噪音、不规律。”医生继续说道。“帕斯克——上帝!”“不出三天,这就会离开人世。”“圣母啊!”国王叫了起来。“那怎么治呢,朋友?”“我正在想,陛下。”他让路易十一伸出舌头来瞧了瞧,摇摇头,做了个鬼脸,就在他顾弄玄虚的时候,冷不防,“确实陛下!有个主教空位,其教区收益权由王上暂时掌管,我正好有个侄儿。”
“我把我的收益职权交给你的侄子就可以了,雅克朋友。”国王回应。“但是你得立刻把我的心火治好才行。”
“既然圣上如此胸襟,”医生继续说道,“肯定您对在下于圣安德烈一德一阿尔克街建造公寓,不会不愿帮忙吧。”
“嗯!”国王说。“在下没有钱。”医生继续说。“要是房子没有屋顶,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倒不是为了那栋房子,它并不复杂,完全是平民房子的式样,而是为了挂上约翰·富尔博的那些画,因为这些画能让护壁板赏心悦目。其中有一幅画的是狄安娜在空中飞翔,可真是美不胜收,表情那么含情脉脉,那么楚楚动人,动作那么天真可爱,头发梳得那么齐整,头上围绕着月牙儿,胴体精莹白皙,谁要是过分好奇观看,都会遭到引诱。还有一个塞莱斯,也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美女,坐在麦捆上,头戴麦穗花冠,点缀着婆罗门还有其他花儿。没有什么能比她的眼神更充满诱惑力,比她的腿更美丽,比她的神态更优雅可人,比她的裙子更轻妙的了。这是画笔所能画出来的绝顶美人之一。”
“刽子手!”路易十一轻声论着,“你说完了吗?”“在下得盖个屋顶把这些油画藏起来,陛下,可是,尽管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却拿不少钱了。”“盖你的屋顶,能用多少?”
“……一个铜屋顶,饰有铜像,镀金,至多也就二千利弗尔。”
“啊!这杀人犯!”国王吼道。“要是我的牙值钱,他不拔我的牙才怪呢!”
“我能盖屋顶吗?”库瓦提埃问道。“行!见鬼去吧,你要先让我健康!”
雅克·库瓦提埃深深施了一礼,说道:“陛下,一帖消散剂就能使龙体痊愈。我们要在圣上腰部贴上用蜡膏、亚美尼亚粘土、蛋白、油和醋制成的大药膏。陛下接着喝您的药汤。陛下的病包在在下的身上。”
一支点亮的蜡烛会吸引的不仅仅是一只小飞虫。奥利维埃先生,看到国王正在慷慨的时机,发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凑上前去,说:“陛下……”
“又有什么?”路易十一说道。“圣上晓得,西蒙·拉丹大人去逝了吗?”“那又是什么情况?”“他曾经做过王上的御库司法长官。”“那又能说明什么?”“陛下,他的职位正空缺呢。”说这些时,奥利维埃一向骄矜面容瞬间变成低三下四起来。这是朝臣一向最拿手的把戏了。国王紧盯着他的表情,口气生硬地说:“知道。”